七十七倒春寒(上)
書迷正在閱讀:似愛而非、琴之戀、我想吃掉你、霸道總裁的綿羊秘書、這里的大家,都有病!、如果時間能倒退、逢場作戲、醫(yī)生和男護士、遇上未來的他、純凈如墨
方知悠進圖書館時是下午一點半,天色黯淡得和早晨起來時沒什么區(qū)別,始終灰蒙蒙的一片。分明是三月里最冷的一天,造物主今天卻格外懶散,沒決定好該是什么樣的天空,就從水泥地面上扣出一層蒙版,連色調(diào)都沒調(diào)就安放在天空中,頗有種不管不顧的意味。 她去的是古本閱覽的那一層,但不是為了找里面的書,而是因為進這一層需要存包,只允許把電子產(chǎn)品帶進去——在她一股腦地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小柜子的時候她總有種感覺,像是能把所有煩心事都暫時關(guān)在這個四四方方的小格子里,她走出排柜的時候就能夠輕輕松松地度過這個陰郁的下午。 但她還是沒能開心起來,不到四點鐘,電腦里PDF的吸引力再蓋不住身邊人來回走動帶給她的煩躁、泛著羅蘭香的高領(lǐng)毛衣拉上去掩住的鼻子再避不開隱隱散臭的某雙運動鞋,乃至三月中旬家里地暖已經(jīng)停了暖氣片也仍在供暖的圖書館都開始有些面目可憎——盡管今天足夠冷,沒有暖氣她大概率也會罵娘。 終于,在她捧著一杯水回到座位,看見桌面上粘著一張亮黃色的便利貼時,這份不快到達了頂峰。她利落地合上電腦,抓起椅背上的大衣,留下那張畫著俏皮笑臉的還算工整的紙片——她一個月總要見到那么幾張,來自男生或是女生,委婉地表達著求偶的嘗試——走向前臺。 “嘀”的一聲,她用學生卡刷開儲物柜,把電腦和水杯裝好,再穿上大衣,背上書包,最后才有些抗拒地從柜子里掏出圍巾,合上柜門。 還沒走出圖書館,隔著大大的玻璃門,方知悠看見天色透白的亮,恍然間她有種時光倒錯的幻覺,臨近暮間,怎么像是正午一般。 直到走出館門,紛雜的雪花被風卷著往她領(lǐng)口里鉆的時候,她才意識到這光亮來自于何處。方知悠低下頭,看著地面上覆著一層已經(jīng)不算薄的雪幕,猶豫了一會兒,開始朝校門走。反正今天她也不可能再看進去一個字了。 她倔強地把圍巾團在手里,不肯圍上,只縮著脖子低頭向前走。其實今年冬天家里面也下了雪的,一月底最冷的天氣,小而散的雪花甚至沒落地就要消弭不見,打在地上就迅速被車流和腳步踏碎,變成骯臟的泥,僅剩灌木叢上零散地積了一層,讓她疑心這雪就算下在夜里也會被地氣融化。 不像今天,不多時的功夫,她腳踏出的印都是素凈的白色,無邊無際的銀白讓世界也安靜下來,隨著紛紛揚揚飄絮般的雪花一同安眠。 她想起大一那年冬天第一次見識到大雪的那天,她興奮地把知遠邀請到學校cao場,在夜幕下幼稚地嘗試做雪寶寶、卷雪球、再趁知遠不注意一把把他推進她挖好的雪坑里。那天到最后,她羊毛的手套都被雪浸透,手凍得又冰又麻,知遠握著她的手往上呵氣,被她嘲笑他的手冰的比雪還厲害,他于是拉著她的手探上他勁瘦的腰腹,用他的體溫暖熱她的手。 方知悠低頭一板一眼地走著,黑色的靴子尖上蹭了一點雪,隨著她的腳步一晃一晃,晃得她鼻子酸,她和知遠還較什么勁呢,他無論作為愛人還是作為弟弟,都是無可指摘的呀。 她看著手里藍棕格子的圍巾,心思動了再動,卻還是圍不上。 早上出門前她安靜地站在玄關(guān)那里由著知遠給她系上圍巾,再調(diào)整好大衣。她那時盯著知遠越發(fā)明顯的顴骨出神,等一切打理完畢,準備踮腳吻他,卻被他狀似不經(jīng)意地避開,只推著她出門,道聲今天有雪。 方知悠抓著圍巾的手被風激得發(fā)紅,脖頸里卷進一點雪花,落在皮膚上迅速化開,冰得她神經(jīng)一顫。 她想起某天晚上身上相似的觸感。那是二月底的一天,他們剛剛回到他們自己的小家,知遠已經(jīng)整整三個月沒有碰過她,在家里的時候母親堅定地否決了她和知遠同住一屋,而知遠也明白地拒絕了她的情事邀請?;氐綄儆谒约旱目臻g,她再次纏著知遠,最終得償所愿。 但那場情事并不愉快,本就是為尋得逾越之愛的證明和安全感,卻因為知遠隱隱的拒絕而讓她備受煎熬。她越主動地渴求,內(nèi)心里的自厭和愧疚就更深。 所以當性事終了,意識回潮之后,她疲累的神經(jīng)并不能安眠。她閉著眼任由知遠清理收拾,再把她牢牢用被子裹住,她聽著他輕手輕腳走進浴室,許久之后才出來,躺在她的身后。 她側(cè)身靠近他,隱約間脖頸處碰上一點涼意,知遠很快收回手,隔著被子環(huán)住她,也阻擋了她確認的嘗試。 現(xiàn)在想來,他的手為什么會那么涼? 方知悠腳下一滑,片刻踉蹌后決定還是放棄石板路走到人行道上,她沿著已經(jīng)踏出的腳印向前,漸漸走到了學校大門。她出了門,正當猶豫是打車還是步行回去的時候,她聽到了知遠的聲音。 “知遠,你怎么來了?” 她的弟弟把傘遞給她,又接過她手中的圍巾,像早上一樣自然地為她圍上,并沒有追究她為什么只是拿在手里。 “我也是剛到,我看到雪下大了,就來給你送傘”,方知悠看著弟弟貼近,輕輕拂落她頭發(fā)上沾著的雪花,“早上出門的時候不知道會下這么大,忘記給你拿傘了?!?/br> “那你怎么不和我說?” “剛剛準備進到你們學校里再和你說的,然后就看到你出來了”,方知遠把手套褪下,遞給jiejie,“你準備回去嗎?” 方知悠搖搖頭,又點點頭,“一起回去吧。” 她決定和知遠一起走回去,家離R大并不遠,雪景又格外好看,一起走走路也好。 她示意知遠站到傘下,他卻不置可否,從書包側(cè)兜里掏出另一把傘,撐開,遠遠地看著她。 “姐,走吧。” 方知悠再無話可講,知遠的反常舉動和三月里的這場雪一樣,讓她心里也發(fā)生了一場倒春寒,料峭的風灌進血管,她的腹腔里凝滿了血滴。 她和知遠以一種親近而不親昵的距離并排走著,偶有狹窄的路段,知遠會走在前面,為她把雪面壓實。 方知悠沉默地看著弟弟的背影,覺得他的肩削刻得能把大衣刺破,她回憶起了更多的細節(jié),越發(fā)凸顯的顴骨和肋骨,下體交合時的抵著她的恥骨,以及壓在脖頸上更細瘦的指節(jié)。知遠…似乎在暴瘦。 她一直自欺欺人地忽視這些變化,心底里卻完全明白知遠的狀態(tài)和高三那年一樣,他在以一種極為痛苦的姿態(tài)承受著她的愛。她想到他們將要回的小家,突然意識到她任由自己的偏執(zhí)發(fā)展到了什么程度。她感到不可思議,這種懼怕他離開的恐慌逐漸變成一種不知不覺的控制欲,他的溫順和服從顯然助長了這一趨勢。 那么她,其實是在強迫他同居嗎? 方知悠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了,掩耳盜鈴是她最后的體面,她從邁出第一步開始就靠著這不光彩的手段維持著自己的妄想。 不,或許不用稱之為妄想,知遠也是愛她的。 方知悠看著空寂的雪,心中突然感受到莫大的不安,她伸手去牽知遠的手,卻被他不動聲色地避開。 “姐,路上滑,小心摔倒?!?/br> 她聽見自己胸腔里凝結(jié)的血液破碎的聲音,攢蹴的不安似乎還在昭示著一個返春的嚴冬。 她和知遠一路再無話,但每一秒不安都在匯聚,她像是等待著審判日的罪人,在漫長的沉默中逼近降臨的預示,每一步都更接近懸崖邊緣。 出了電梯走向家門時,她在心底里暗示自己,或許進了門這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像是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鉆進她的安全屋。 走廊里的每一步都如圣母院的鐘聲一般敲打在她的鼓膜和心尖,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寧愿奉獻出所有的美貌,也要換來卡西莫多一樣的虔誠。 她心跳如擂,在心中默默計算著距離,三步,兩步,一步…… 知遠為她打開門,她踏過門廊,覺得自己安全了,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狂想。她轉(zhuǎn)身準備去接知遠的傘,卻意識到眼前的少年并無進門的意思。 她的血液又凝成了冰晶,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注定會讓她從里向外碎裂。 不要…不要說出口……求求你…… 嘴唇翕動,她聽見知遠輕聲說出口, “姐,我們分開吧?!?/br> —————————— 分開的這一章寫得也太長了,明天把下半部分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