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多了一個叫化子。

    每天拿著破碗蹲坐在墻邊，低著頭，一頭烏黑的秀發(fā)因為主人的憔悴而黯然。

    看到意志消沉可憐非常的叫化子，人們也不忍去苛責(zé)他年紀(jì)輕輕便墮落到這地步，畢竟看過他走路的人都知道，這成天低著頭要飯的年輕男子是個殘廢。

    殘廢都已經(jīng)夠可憐了，誰還忍心斥責(zé)呢？

    叫化子一直都很安靜，誰也沒有聽過他的聲音。他很少抬頭，少數(shù)接觸過他雙眼的人總說道：「那個要飯的看起來狼狽，可是他那雙眼卻非常好看，青樓最紅的官妓都未必有那樣勾人的眼神，可惜……」

    「可惜什么？」旁人總是如此追問。

    「可惜那雙眼卻多了種污濁，似乎是在疑惑什么，又似乎在想著什么?！箍催^的人提到叫化子時，也總會提一提來到附近唱戲的當(dāng)家臺柱?！脯F(xiàn)在擁有最美麗雙眼的，是之前來到這里唱戲的那個當(dāng)家戲子?！?/br>
    「他的雙眼看起來又是如何呢？」旁人更是好奇，忙著追問。

    「如果說那叫化子的眼神像雛豹，雖幼小卻充滿未知力量的美，那么那個戲子的眼神就像是芍藥叢里的一朵牡丹?！?/br>
    「何以如此評論？」

    「叫化子的眼神雖然有著疑惑，可是他的黑眸卻給人一種不愿意放棄的毅力感，而那戲子看起來雖然普通，卻非常有自信，就像一群爭艷的花朵中最艷麗最有信心的花王牡丹?！?/br>
    戲子的眼神比他本人的長相還要奪目，他的演技或許不是同行中的翹楚，但他對自己充滿自信的眼神，卻是誰也比不上。

    另外，這戲子總是會唱一齣戲，一齣扣人心弦、使人落淚的愛情故事，因此戲子還被人稱作「苦命旦」。

    戲子和叫化子的事情一直在人民之間傳著，一直到顏旎聽聞，卻已是兩年后的事了。

    那天顏旎像平常一樣的出門採購府中所需生活用品，在那之前她早已聽過有戲班來到附近，而且那戲子唱的戲又十分撼動人心。

    空間之馀，顏旎便跑去看戲，想一探究竟，誰知道不看則已，一看驚為天人。那戲子的眼神她萬分熟悉，那根本就是欹暮雪的眼神！雖然欹暮雪平時看起來畏畏縮縮，但實際上那眼神里蘊藏一種欹家人特有的無懼和自信。

    顏旎很喜歡那眼神，因此她總是看得比較仔細(xì)。

    站在戲臺下看戲，顏旎越看越覺得那是欹暮雪，當(dāng)戲子下臺時，她馬上衝上前去追問：「你是不是欹暮雪？你為什么會在這里？被埋在庭院的那個欹暮雪又是誰？」

    面對顏旎的追問，戲子笑而不語。

    「我知道你一定是欹暮雪！因為你剛剛唱的故事，不就是你和夏維世大人的事嗎？」顏旎不放棄。知道欹暮雪沒死，她比誰都要高興。

    但戲子顯然不想回答顏旎什么，他只是一味的笑。

    如果顏旎肯再看仔細(xì)一點，就會發(fā)現(xiàn)那笑容竟帶著一種嘲諷。

    「你究竟是不是欹暮雪？」顏旎一再追問。

    「那些故事，都是從一個叫化子身上聽來的?！沟恼f了這句話，戲子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戲子走了，他為什么要走？他走的用意是什么？

    顏旎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會知道。

    但下一刻，顏旎卻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看到蹲坐在戲臺旁邊，一個默默要飯的叫化子。

    聽說那個總是唱著凄美愛情故事的戲子在唱戲時，戲臺下總會坐著一個跛著腿、不吭聲的叫化子。

    莫非那戲子口中聽來的故事，真是出自此叫化子之口？

    顏旎暗想著，她往叫化子走去。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命中注定，這時叫化子竟然抬頭了！

    顏旎看到叫化子的容顏，差點就要尖叫出聲。

    是欹暮雪！那是貨真價實的欹暮雪！

    「天??！暮、暮雪你……你怎會淪落到這等地步？」顏旎握住欹暮雪的手，但她卻又發(fā)現(xiàn)欹暮雪的視線渙散，彷彿神智早已不清似的。

    那雙眼美歸美，可是卻顯得黯淡，彷彿靈魂已經(jīng)不在一樣。

    「怎、怎么會??？」心想著欹暮雪出了什么事，顏旎站起身，她往夏維世府邸的方向跑去。

    她要快點跟夏維世講欹暮雪還活著的事，可是……大人會接受嗎？當(dāng)他看到神智已經(jīng)不清甚至變成叫化子的欹暮雪后，會有什么反應(yīng)呢？是嫌棄？是厭惡？還是憤怒呢？

    顏旎不敢想，她也不想要讓欹暮雪去冒可能會被拋棄的風(fēng)險。

    因此她想到了那個和欹暮雪眼神神似的戲子，又想到不管那戲子到哪，叫化子就會到哪的傳聞，顏旎有一個計畫。

    她奔回府中，平撫心情后，一臉平靜的來到夏維世面前。

    「主人，最近這附近來了一群四處表演的戲班子……?！?/br>
    「那又如何？沒事不要吵我。」夏維世本來就對看戲沒什么興趣，他一臉不要來煩我的表情。

    「可是──」顏旎有點怕夏維世，可是為了欹暮雪，她還是需要鼓起勇氣來。

    「有話就快說！」夏維世不耐煩了。

    「事實上，在那戲班里，我有看到跟欹暮雪非常相像的人?！谷鲋e言，顏旎看到夏維世的表情起了變化。

    「那群戲班子現(xiàn)在在哪里？」

    走回自己休憩的小屋的路上，一想到夏維世的反應(yīng)，顏旎就高興的直傻笑。

    沒錯，就算先讓夏維世接觸戲子也沒關(guān)係，只要欹暮雪跟著戲班進(jìn)到府里，就會有遇見的時候。

    顏旎開始期待夏維世和欹暮雪的破鏡重圓，但當(dāng)她這么想時，后面卻突然竄出一個人，把她給打暈了。

    「這顏旎比想像中還要有腦子。」穆雪拿著木棍，他看著已經(jīng)易容成顏旎模樣的千慕，如此說道。

    「正是因為當(dāng)初輕忽了她的聰慧，所以現(xiàn)在才要突然改變計畫?！骨轿⑽@氣，她對于要扮演一個普通下人是非常有自信的，可是她擔(dān)心一進(jìn)到夏維世的地盤里，所有的計畫都很有可能會有臨時變卦的時候。「本來暮馳大人是希望讓你靠自己的實力，擴大名聲，正大光明的讓夏維世接觸到你，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讓夏維世抱著『欹暮雪就在戲班里』的心態(tài)邀請戲班?！?/br>
    「不管過程怎么曲折，最起碼我們要的結(jié)果是一樣的?！鼓卵┍痤侅唬麥?zhǔn)備要把她藏在夏維世府邸附近的破屋里。「只要讓我有接觸到夏維世甚至是勾引他的機會，我就有把握殺了他?！?/br>
    「……在你離開前，我可不可以過問幾個問題？」看著穆雪，千慕突然這么道。

    好像知道千慕想要問什么，穆雪苦笑?！改憧梢詥枴！?/br>
    「為什么你要幫助暮馳大人？」

    「因為我和兄長一樣都想殺了夏維世，可是我對夏維世的恨卻又比兄長更純粹。」自兩年前從欹暮雪口中聽到了夏維世的事情后，穆雪便以欹暮馳唯一的弟弟自居，東一句兄長西一句兄長的，好似叫不膩。

    「你究竟是為了什么恨著夏維世？」千慕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繼續(xù)問。

    「……當(dāng)一個新政權(quán)建立時，是不是就代表著上一個政權(quán)的毀滅？」

    「沒錯?！?/br>
    「那么如果要推翻一個政權(quán)，是不是就需要見血？」

    「好像是的?！?/br>
    「建立現(xiàn)在這政權(quán)的最大功臣是不是夏維世？」

    「是?！?/br>
    「殺了前個當(dāng)權(quán)者的，是不是也是夏維世？」

    「似乎是這樣。」

    「那么，夏維世就是我的殺父仇人?！?/br>
    千慕一聽及此，只睜大著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當(dāng)年欹家所支持著的王的確有一個兒子，但在夏維世推翻政權(quán)時已經(jīng)殺掉了……

    「你是不是在想那個兒子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

    「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你，我從來沒在世人面前露過臉。就是我父親也只知道我的存在而不曾抱過我?！?/br>
    千慕突然覺得，穆雪是個非常非?？蓱z的人。

    穆雪的眼神變得很是悲愴。

    一個被刻意藏起來的私生子，正在盼望著父親總有一天會接自己一起住時，卻聽聞父親死在新政權(quán)的功臣手上，他能不怨不恨嗎？

    正因為自己最大的夢想被狠狠得粉碎，所以他才想要殺了夏維世，為自己陌生的父親報仇。

    欹暮馳想殺夏維世，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并不是為了替家族復(fù)仇，所以他的恨并不濃烈，可是穆雪的恨相比之下是純粹而熾熱的，因為他是真真正正的恨著夏維世，至少他的確是想殺了他后，痛飲他的鮮血，并用夏維世的人頭去祭拜自己從來沒有說上一句話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