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七十七章 若有所思(三)
他要報仇。 但他要所選擇的,并非是常人之法。 劉備、龐統(tǒng)毀去的,不只是他的爹親,更是劉璋所建立的這塊川蜀,即便他亦清楚,若劉備不取川蜀,那東川張魯,甚至是背后的曹cao,不管是哪一方都對此處覬覦已久;今日不滅,明日呢?劉璋所治理的西川,終究要拱手讓人。 爹親身為劉璋麾下大將,為人臣最要緊的便是替主君盡忠;爹親戰(zhàn)死沙場,就算是中了對手計謀,也算是死得其所……只是,爹親生前頗為自負,認為川蜀一帶若論將才、謀略,無人可與他匹敵,可人外有人,誰知一個名滿天下的鳳雛軍師,不僅將他的性命奪了去,更是以高父親一籌的謀略,令他一敗涂地。 他要報的不單只是殺父之仇,更為了替爹親奪回顏面。 既然爹親敗在那龐統(tǒng)手下,身為張任的兒子,何不想盡辦法替爹給贏回來? 而且還要贏得徹底,贏得……驚天動地。 * 「士元叔,喝藥?!孤犚婟嫿y(tǒng)的咳聲,苓只是淡淡皺著眉頭,將已熬好的湯藥端到他眼前。 真的只是太過勞累了?苓總覺得龐統(tǒng)沒給他完全吐實;他老說她每次病了,交代起來總是避重就輕,他不也一樣么?她打小就同他一塊兒生活,她會這么做,顯然是有樣學樣。 只是這回龐統(tǒng)喝起藥來乾脆許多,不僅毫不推託,而且要是她偶爾忙忘了,他還會提點她去煎藥。興許先前她給他說的那句話奏效了?又或是他明白他這回的病狀嚴重,這才不敢懈怠得乖乖喝藥?不管如何,看他這樣配合,她很是滿意就是了。 龐統(tǒng)不知寫些什么,狀似愁苦,在看見苓端著藥入了廳堂之后,立刻摺了起來,將筆擱下,像是怕給她瞧見似的?!概?,好好……」他點了點頭,接過藥碗,「哎呀,燙燙燙……」他伸手要接,那湯藥熱的嚇人,令他差些灑了。她撇了撇唇,直接將藥放到了桌案上,以免他不僅沒喝著藥,反要給燙著了。 「我剛煎好,等涼了些再喝?!顾p聲囑咐,在桌案的另一頭坐了下來。 龐統(tǒng)見她取來一件他的袍子,順手拿起針線縫了起來,又看了看那碗湯藥,不禁摸了摸鼻子;現(xiàn)下藥喝不成,她在這兒他也沒法子繼續(xù)寫。順了順短鬚,轉而想到了個話題,要來跟她說說。「我說,苓ㄚ頭啊?!?/br> 「嗯?」苓略抬起眼來,而后繼續(xù)忙著手上的活兒。 「你覺得……昨天兒來咱們家吃飯的那位馬岱將軍如何?」龐統(tǒng)小心的觀察著她的反應,狀似不經(jīng)意的探問起來。 靈巧游走在針線之間的玉指,因他這句問話而停頓下來。苓抬起眸子,帶點不解的回問?!甘裁慈绾尾蝗绾??」不就是個時不時瞧著她看,不停傻笑的男人么? 龐統(tǒng)皺著眉頭,打算說得再清楚些?!妇汀阌X得他看起來怎么樣?」 「跟咱們都一樣,一雙眼一張嘴一隻鼻的,還能怎么樣?」苓放下袍子,頓時覺得有些氣惱。見他一直提起那個男人的事,她突然也想起了一個疑問,要來請龐統(tǒng)給他解惑?!冈捰终f回來了,士元叔;我倒想問問,你突然請那個人,跟靜一道來咱們這兒用飯,到底是什么用意?」 看能不能撮合你們兩個,早日給你出嫁去……龐統(tǒng)張了張唇,雖然心底這么想,但他知道要是他現(xiàn)在跟她這么說,難保桌上那碗藥不會直接朝他臉上潑來……他哈哈一笑,直是四兩撥千斤,「沒什么嘛,我只是想,你與那位將軍曾見過幾面,說不定你們兩個人挺合的……我聽靜韜說,那位馬岱將軍人品不錯,所以才想來給你們兩個認識認識?!?/br> 只是苓這個ㄚ頭的個性他也清楚……若是遇見不相熟的人,連一句話都懶得搭理;前天吃飯,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馬岱想同她說話,她卻不理,逕自與靜韜聊得高興;饒是他與靜韜兩人一搭一唱,想讓兩個人多開些口,似乎仍是成效不彰。 馬岱頭一回上門,苓ㄚ頭就沒給人好臉色看……這下子不知馬岱會不會就這樣嚇著了,打了退堂鼓去了?唉唉…… 只是龐統(tǒng)突然發(fā)覺,自個兒煩惱馬岱那兒還太早,他該煩惱的,應該是眼下這個姑娘……或者該說,是他自個兒。 苓對感情這種事兒有些鈍,但并不表示她毫無知覺?!甘吭?!」她緊握著針,清秀面容上盡是肅穆,「我壓根兒不想認識什么馬岱;以后叫他別來了,我連理都不會理他?!?/br> 「苓ㄚ頭,別這樣拒人于千里之外嘛,那馬……」 「關于那個人的事兒就說到這里,剩下的我不想聽?!管咭е齑?,捧著袍子起身,「我到房里去縫,藥記得喝?!顾齺G下這句話,隨即頭也不回的,走回自己的廂房去了。 「苓ㄚ頭……苓ㄚ頭!」龐統(tǒng)喚著,卻是喚不回那抹玄色倩影;回過頭來,看著桌上還冒著煙的湯藥,以及還未寫完的書信,他頓時覺得要想看見苓風光出嫁的那一刻,真是難如登天了。他攤開那封信,里頭洋洋灑灑,全是要給季苓的話,「你可知道,士元叔已經(jīng)時日不多了呀……」他掩著臉容,頓時覺得眸心酸澀,眼前墨跡,竟是模糊了起。 苓回到房內(nèi),重重的將房門給掩上。 拋下袍子,此刻的她已無心縫補,只覺得心底苦痛,難以言喻。 當她明白龐統(tǒng)請那馬岱來到家中用飯,卻是要來撮合她們兩人時,苓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該難過,還是氣他與靜韜的一廂情愿;他怎可能不明白呀?這么些年來,她想嫁的人,只有他一個啊…… 她倚靠著門扉,默默落下淚來;他想趕她走了?嫌她是個老姑娘,要是再擱上幾年便沒人肯要;好不容易有個男人看上了她,他就巴不得將她往外推,送給另一個男人為妻? 是嗎?他是這樣想的嗎?「我哪兒都不想去,你知道么……」她的心愿,就只是希望能好好陪著他、照顧著他,就只是這樣罷了;難道連這樣的要求,都成了奢望么? 她淚如雨下,又悲又怒,忽地卻又聽見廳堂那兒傳來連串咳聲,在這靜寂的夜里,顯得既響且急。 苓心底打了個突,趕緊抹了抹淚,奔出房門,「士元叔!」縱使心底氣著他、惱著他,但只消龐統(tǒng)有任何風吹草動,仍能牽起她全副注意。 藥碗業(yè)已朝天,龐統(tǒng)執(zhí)著巾帕,一面咳著,一面將桌上的紙卷掩上。瞧她一臉慌張,他只是勉強擠出笑意來,擺了擺手,「喝藥嗆著了……咳,沒、沒事兒……」 苓心跳如擂鼓,只覺得桌上那紙卷以及龐統(tǒng)的態(tài)度,好生奇怪;帶著淚的清眸只是凝視著那單薄身形,心頭沉鬱,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