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六十七章 造化弄人(二)
靜韜接下將令,言定明兒個一早,就要前去敵軍大寨勸降馬超后;卻是一個人回到了關內(nèi)的住所。 問她理由,她只說為了準備明兒個勸降馬超的事宜。但既是親自前往,以言語勸之,又何須什么準備呢? 苓看靜韜一個人回去,臉上神色不若往常,直覺得奇怪;便知會了龐統(tǒng)一聲,尾隨著她,也回到了住所。 「靜?」苓敲了敲門,等了一會兒,里頭的人兒這才急急忙忙的,趕來應門。 「季姊,你先回來啦?」靜韜朱唇淺勾,敞開門來迎她入內(nèi)。 「怎么?接了令,心底開心,自個兒先回來躲在被里偷笑了?」面對苓的笑語,靜韜吐了吐舌,沒搭話;入了廳堂,兩人促膝而坐。 苓見她沒啥說話的意思,這才難得的,起了個頭。 「這回去馬超那兒,我陪你一道?!?/br> 「季姊?」靜韜先是一楞,而后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靜,哪里好笑了?」 靜韜收起笑意,搭上季苓的臂膀來,「季姊,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br> 苓聽了,只是冷哼一聲,「這話你說給我聽,還是給你自個兒聽呢?」 「季姊怎么這么說?」靜韜心下驚愕不已,只是勉強寧定,表面上不動聲色。 苓望著眼前那張俏顏,彷彿將她瞧個一清二楚?!甘吭逋阏f的那話,我還記得;你也擔心此回龐德不在,恐怕沒人能治馬超是吧?」 靜韜給她這么一說,只是摸了摸鼻,「是有些擔心。只是,將軍身旁可還有個伯瞻將軍啊?!顾鹧蹃恚D時又燃起了希望。「季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回過去,可不是要跟他們動刀動槍的呀。再說了,你的傷還沒好全呢,師傅不會答應的?!?/br> 苓緩緩啟唇,卻是說了一個讓靜韜想也想不到的答案?!甘吭逅饝??!?/br> 「什么!」靜韜大為驚駭,一時身子不穩(wěn);要不是苓伸手來拉,恐怕真要往后頭摔跌個四腳朝天了。「等一等……季姊,你問過了?是真的嗎?」 師傅不是最疼愛她這個女兒了嗎?她搔著頰,一臉不信。 「真的?!管咧刂氐狞c了個頭,「不信等士元叔回來你問問他;總之,明兒個,我陪你一道。」 靜韜暗地里唸了幾聲;師傅這傢伙,分明是給她找事兒做!大概是師傅亦是看出她沒個十成把握,這才替她派上個季姊,是為了護她,也是為了考她。 好哇,為了自己的人頭,也為了季姊平安,她這回可真要使出渾身解數(shù)了。 方至五更,葭萌關關門登時洞開,靜韜與季苓共乘一騎,而領在前頭的,正是那名白衣小將。 靜韜在心底數(shù)不清幾回嘆息;怎么她這兩個姊姊膽子都比她還大?一個傷口未癒,卻偏要跟在身旁護她,另一個則是說什么都要領著她,平安抵達馬超大寨。 「姊姊,這……」靜韜面有難色,就想開口推辭。 苓昨兒個要跟,還同她解釋一番,而這個姊姊就是簡單明瞭,絲毫不拖泥帶水?!复蟛实?。你啊,就欣然接受吧?!鬼y卿眨眨美眸,將及肩短發(fā)束起,綁上頭巾,這才戴上鳶盔,領著十名將士出關,準備護送她們倆到馬超那兒去。 為了表示她們并無爭斗之意,韞卿只是帶了一把佩劍,那對崩云曜月可未隨著主人一塊兒出門;靜韜與苓兩人是要當面來見馬超的,自是手無寸鐵,唯一還算得上防身的東西,興許就是苓手上那銀手環(huán)了。 苓身上仍帶些傷勢,因此由靜韜駕馬,兩人共乘一騎;十馀騎往馬超那兒去,很快就被敵軍的斥侯發(fā)現(xiàn)。靜韜出面,言明來意,并出示劉備所給的虎符,以表身份。敵軍這才愿意相信,領著她們來到寨外,由將士先行通報。沒意外,順利的得了馬超接見。 韞卿與其他將士在外等待,只讓靜韜、苓二人面見馬超。 「靜韜,你可要萬分小心,切莫仗著交情,太過放肆啊?!谷胝?,韞卿還不忘來給靜韜叮嚀幾句。 「我知道,放心吧?!轨o韜淡淡一笑;兩人皆做男子裝扮,蒙著臉面,往馬超帥帳走去。 卻說馬超一聽到來者姓張名競,只是勾起唇角來?!缚偹憬o我等到了?!顾Q起虎眉,摩拳擦掌。 一旁的馬岱瞧見了,只覺得有些憂心;大哥看起來,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复蟾?,靜韜這回應該是來勸降咱們的,你打算得如何?」 「靜韜那小妮子不早就把咱們的退路給封了么?咱們?nèi)羰遣唤?,恐怕就要在這兒等死?!柜R超聳了聳肩,對于這點,他早就已經(jīng)想得通透,「只是……」他拊著下顎,望著馬岱的眼神中,似乎隱隱含著怒火?!溉舨粐槆標?,讓她這么得意,我直覺得不大甘心?!?/br> 「大哥,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別忘了靜韜可是令明……」 「我知道,你別急著給她求情。」馬超揚起一掌,「我自有分寸。對了,說到令明,咱們可得想個辦法先把這兒的情況通知他才行?!顾蓻]忘漢中那兒,還有一個他所倚賴的大將。 「大哥,這我早就想過了;只是張魯早已下令,不放咱們一兵一卒入關,我們就算想派人回漢中,依現(xiàn)下來看,只怕是難如登天啊?!柜R岱想得比馬超更遠,只是靜韜這回計謀實在厲害,張魯現(xiàn)下對他們,已是完全失了信任。 「靜韜這回,可說是弄巧成拙了。」馬超攢緊眉頭,忽地雙目怒張,只見他喚來外頭幾名將士,「吩咐下去,待會兒帳外安排二十名刀斧手?!?/br> 「大哥!」馬岱大驚;莫非馬超真有謀害靜韜的打算? 「嚇嚇她而已,你別擔心?!柜R超陰沉的一笑,而后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似的,坐回主位上。 馬岱只覺得頭皮發(fā)麻;依他看,大哥這回還沒嚇著靜韜,就已經(jīng)把他先嚇出一身冷汗來了! 靜韜走在前頭,而苓緊跟在后;兩人皆是一身文士打扮,前來面見馬超。 「將軍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進去吧?!挂幻麑⑹繋齻儍扇说搅藥泿で邦^,只是指了指帳門,便站在外頭,等著她們?nèi)雰?nèi)。 靜韜沒立刻進去,只是在外頭張望了兩眼;布巾底下的朱唇淺淺的揚起笑來。她朝那名帶路的將士點了點頭,隨即領著苓,一齊入內(nèi)。 馬超坐在主位上,喝著溫酒,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而馬岱隨侍在旁,卻是臉色蒼白,彷彿才遭驚嚇;靜韜將兩人神色盡收眼底,只是來到案前,莊重的跪坐下來,朝馬超行了個大禮?!笇④?,別來無恙?!菇蚁旅娼淼耐瑫r,亦是恢復了姑娘聲調。 「我還真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遇見你?!柜R超玩味的勾唇,捧起杯來,在眼前仔細端詳著,連個正眼也不給。「張『先生』,你來這兒,打算做些什么?」 「將軍是聰明人,哪會不清楚我的來意呢?」靜韜刻意忽略他輕蔑態(tài)度與言語上的諷刺,仍是掛著合宜淺笑。「我是來奉勸將軍,投效明主的?!?/br> 「哦?」馬超挑起一眉,將空了的酒杯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擺,「不是來跟我敘舊的嗎?還是,你知道令明沒來,這才打算公事公辦?」 「敘舊可以晚點再敘;令明將軍就算來了,我也還是會將私情擺在一旁,先請將軍降了我軍,再談后話。」饒是馬超處處以言行相逼,她仍是眼觀鼻、鼻觀心,心如止水。 她怎么會不清楚,這個好面子的將軍心里想些什么? 今日他之所以進退兩難,全是拜她所賜;先前曾經(jīng)替他效勞的舊臣,現(xiàn)下卻反而用計來對付他,別說是馬超,換做其他人,同樣覺得難以忍受。 只是她已非先前初嘗世事的ㄚ頭片子;對于這些為了面子、自尊所做的表面工夫,她已經(jīng)能看得通透,不受影響的了。 「好個公事公辦,靜韜!」馬超怒瞪著她,那股與生俱來的威勢,就連靜韜也要感到壓迫?!负茫热荒阋f正事,那我就陪你說,只是……」他緊握右拳,朝靜韜獰笑?!溉粽f得不通,那可就別怪我也將私情,擺在一旁了?!?/br> 馬超這話不只是警告,更可說是威脅了。 眼看氣氛劍拔弩張,馬岱在一旁直視膽顫心驚,深怕馬超因一時衝動,而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情來;他只得鼓起勇氣,試著緩一緩場子?!肝艺f,大哥……」 「岱!你別開口,讓她說!」 馬岱為之一窒,只得苦著一張臉,靜靜的看著兩人交鋒。 「將軍,我曾聽說古時候越國有名美女,名為西子,饒是最善于扮丑的人,亦不能遮掩其美;齊國有個無鹽女,縱使天下間最能美善容貌之人,亦不能遮掩其丑。而日有陰晴,月有圓缺……此乃天底下人盡皆知的常理也。 「將軍與曹賊之間有著殺父之仇,而隴西各郡亦有切齒之恨;前則不能救劉璋而退咱們荊州之兵,后則無法制楊松而見那張魯一面。放眼天下之大,竟無將軍容身之所…… 「將軍應不會忘卻當年兵敗潼關一事,此切膚之痛,難道將軍還能坐視此情此景再于您眼前上演一回?將軍難道為了眼前這點面子之爭,而成天下百姓、各路諸侯的笑話?」 馬超給靜韜這么一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像是有氣無處發(fā);他抿緊唇瓣,仰頭又是一杯。 「靜韜,你這口伶牙俐齒,兩年不見,又有長進?!柜R超吐了一口氣,哼笑幾聲?!肝乙呀o你逼得走投無路,你說什么都成。」 「將軍,都什么時候了,還顧這點臉面?」靜韜黛眉輕蹙,望著帥帳兩旁,「外頭安排的刀斧手,將軍可以請他們撤下了么?」 「原來你早就看出來了。」馬超彈了彈指,令馬岱代替他出了營帳,將二十名弟兄全都遣散。 卻說馬岱站在一旁,原本還替靜韜感到心焦,可沒想到她妙語連珠,就能將氣氛給緩和下來。他暗自松了一口氣,忽地眼角往她身后那人一帶,卻是打量起那人來。 那人一身男子裝扮,與靜韜相同,只是遮著臉面,那眼眉細緻,興許又是個女子吧……正當這么想著,不預期的,兩人視線交會;就這么一瞬,令馬岱不禁憶起,那日送別靜韜,卻與她家姊對望的那情景。 只因那雙清冷眼眉,竟是與靜韜家姊如此相像;馬岱瞇起眼來,腦海內(nèi)反覆思索,而那姑娘眼眉流盼,只在他身上停留一會兒,又轉向了靜韜。 聽見馬超傳來一聲吩咐,馬岱楞了一會兒,這才給馬超答覆?!甘牵疫@就去?!棺哌^兩位姑娘身旁時,還偷覷了那姑娘一眼,而后裝作若無其事的趨步出帳。 馬超則親自來到靜韜面前,端坐了下來,「如你所說,現(xiàn)在的西涼錦馬超,只是貪著最后一點面子,徒具虛名罷了?!?/br> 靜韜淺笑,向馬超盈盈一拜?!笇④?,現(xiàn)下還不到您灰心喪志的時候?!拐神R岱這個時候回到帳內(nèi);她回過頭來,朝馬岱淘氣的眨了眨眼,這才續(xù)道:「將軍,趁現(xiàn)在投效我大伯吧;我大伯素來以仁義待人;禮賢下士之風,想必將軍早有耳聞。此回入蜀,多少蜀地豪杰名將前來歸附?更何況,將軍家父生前亦曾與大伯同受圣上密詔,齊心討賊。將軍何不棄暗投明,以圖上報父仇,下立功名乎?」 馬超聞言,頓時氣舒胸臆;他抬起頭來,與馬岱相視而笑。他呼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胳o韜,你的建議從以前到現(xiàn)在,一樣還是這么誘人,我想不聽都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