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十五章 登門獻計
「別搜別搜,我手無寸鐵;包袱、衣袖,大可任你們隨意查看,但身子,本公子可是不給摸的?!轨o韜頭戴綸巾,一身大氅,來馬超營寨里毛遂自薦,雖是順利進來了,也得到將士通報,前去喚馬超前來一見,但這些將士卻恁地無禮,居然說要搜她的身? 開玩笑!她只是前來獻策的,可不是要「獻身」的,何況她雖然一身男子裝扮,聲調(diào)也學(xué)了男人,但身子可還是女兒身,這可沒法子改?。?/br> 「廢話少說!誰知道你面見主公,會不會是來行刺的?弟兄們,給我搜!」一名執(zhí)刀校尉領(lǐng)著三個士兵,只見他一聲令下,后頭三人登時竄出,要來給靜韜搜身。 「放肆!」靜韜雖以布巾蒙面,那雙大眼登時圓睜,聲若洪鐘,竟能喝退朝他逼近的三人;她以羽扇遮住胸前,氣勢凌人,「我可是仰望馬超將軍威名,大老遠跑來這兒,欲助你們一臂之力,可沒想到還沒見著主子,底下的將官居然如此輕慢賢士。 「東吳孫權(quán)、荊州劉皇叔,甚至就連你們現(xiàn)下要對付的曹賊,無不禮賢下士,待之如上賓;莫怪我聽聞西涼軍內(nèi)無有智謀之士,原來是這般原因啊?!?/br> 那校尉給他這么一陣搶白,臉色霎時難看起來,「唔……」他漲紅著臉,想回嘴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怒瞪著眼前這個態(tài)度傲慢、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馬岱隨后趕至;早在帳外,那男人雄渾聲調(diào),早已給他一字不漏的聽了去。他微微一笑,先不說這個男人究竟能給他們端出什么菜色,光是這先聲奪人的氣勢,就已經(jīng)讓他見識到他的膽識了。 他入了帳,將里頭幾名將士揮退。「方才咱們幾位弟兄不懂事,冒犯了先生,還請先生見諒。」他身穿戎裝,有禮的向那人拱手賠罪。 靜韜亦回禮,心里暗自質(zhì)疑;奇怪了,她不是指明要見馬超嗎?怎么只來了一個與他有些神似的男人?「無妨無妨。」她略為沉吟,斗膽開口,「這位將軍,在下求見的,是馬超將軍,煩請您替在下通報一聲,在下有要事相商?!?/br> 馬岱瞇起眼來;這人知道他不是馬超?「你見過我大哥?」此人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不愿清楚交代來歷,不禁令馬岱起了疑心。 「曾有過一面之緣?!轨o韜輕描淡寫的帶過,只覺得自己不小心露了破綻;她吐了吐舌,暗嘆自個兒經(jīng)驗不足。 「先生若真仰慕兄長威名而來,又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大方告知姓名來歷?」馬岱仰起下巴,雙腳佇立著,頗有一股高貴威嚴的將相之氣。他盯著眼前此人,一臉不弄明白便不罷休的模樣。 靜韜就知道他會有此疑問;沒關(guān)係,她早有準備。「既然將軍執(zhí)意要看在下面貌,那在下也就只能獻丑了?!顾蚁虏冀?,現(xiàn)出左頰上一大塊鮮紅燙疤。 馬岱視之,微微地別開眼來,「原來如此,是末將失禮了?!?/br> 靜韜忙不迭將布巾復(fù)原,心底暗自慶幸這一年來,不僅向季姊學(xué)了變聲方法,更要了這一張丑陋不堪的面皮來;這下子在這兒全都派上了用場。「在下姓張名競,荊州南郡人,聽聞了馬超將軍欲與劉皇叔起兵共討曹賊,心嚮往之,又知曉將軍欲得長安、潼關(guān),而此二處,皆是曹軍猛將云集、精兵匯聚之所,因而特來相助?!?/br> 他手執(zhí)羽扇,從布包里拿出一張紙卷來,「此乃在下所擬的破城之道,望將軍切莫猜疑,速速閱之?!?/br> 馬岱聽他慷慨陳述,對他的疑心,是也稍減了些,不過見他不將計策言說,反而以紙卷代之;馬岱擔心其中有異,仍是遣身旁將士,代為拆看。 卷上映著端正筆跡,而破城奇策,就在其中。馬岱細細讀來,不由得掩卷讚嘆,「原來如此,真妙計也!」 「將軍所率之西涼大軍圍城已逾八日,而長安城內(nèi)存糧,經(jīng)過幾日消耗,就要見底。在下以項上人頭擔保,」說起自身盤算的計謀,靜韜不僅心細,膽子更大;以羽扇拍了拍腦袋,那雙明眸,正閃爍著自信神采。「整座長安城的糧倉,再支應(yīng)也決計不過十日!」 馬岱看著那雙眼,又聽他說得如此自信,忍不住頷首。 「話雖如此,不過守城將領(lǐng)鐘繇早派人趕赴許都,算算時日,使者也應(yīng)見了曹賊;曹賊日前造了銅雀臺,又廣造船艦,集結(jié)了三十萬大軍,欲往東吳進兵,一雪前恥;而今聽聞西涼大軍攻來,殺得曹賊措手不及,就算即刻整軍,也要耗費數(shù)天,再由許都引軍奔至潼關(guān),又需旬日。 「咱們目標不在長安,卻在后頭的潼關(guān),因此這兒的時日能省則省,莫要拖至長安糧盡開城,到時即便取了長安,而潼關(guān)曹軍云集,亦是枉然?!?/br> 馬岱拊掌大嘆;不得不說,此人眼光精準,分析的極為精闢。「先生所言甚是,我等深感佩服。」他手握紙卷,朝眼前的男人恭敬一拜,「張先生不辭千里,來給我軍送上奇策;待事成之后,定當以重金酬謝?!?/br> 靜韜揮了揮扇,逕自暗喜;先不管此人身份為何,但至少他似乎愿意採納她的策略;這就夠了!她才不想要什么錢財,她的目標,說來說去,也只有一個……哎?學(xué)了一年藝,不知不覺,竟學(xué)起師傅說話來著?蒙在布巾底下的唇畔輕揚,她拱了拱手,「將軍,張某非貪財好利之徒;事情若成,只有一事相求?!?/br> 「何事?」 靜韜向馬岱長揖,「懇請將軍在馬超將軍面前替咱美言幾句,讓我得了個效忠明主,一展長才的機會啊?!?/br> 若能得到馬超舉用,那她便不愁吃穿,又能好好的歷練一回;她可沒忘師傅吹噓的那幾個曹軍的智囊,這回她可要好好的同他們較勁一番,看看是她的謀略厲害,還是對手的計策高明! 「一定、一定。」馬岱連忙回禮,聽見了他有意要投效他們,整張俊臉霎時亮了起來?!覆徊m先生,咱們西涼,猛將如云,卻是說不出個能與曹賊那些謀士一較高下的人選……」說到這里,馬岱不禁覺得有些汗顏,「若能得到先生助力,那報叔父之仇,當是指日可待了!」 叔父?方才她也似乎聽見了他喚馬超一聲「大哥」,靜韜思索著,對此人身份,業(yè)已猜著了七、八分,「將軍過譽了?!顾⑽㈩h首,「張某心愿已了,是也不便在此多留。在此先預(yù)祝將軍馬到功成,戰(zhàn)無不勝。告辭?!?/br> 見他揮揮衣袖,就要步出帳外,馬岱忙不迭也跟了出去,「先生請留步!大哥前去韓將軍帳下議事,數(shù)數(shù)時辰,也該回來了;先生何不在此歇歇,等待大哥回寨,與您相見?」 靜韜翩然轉(zhuǎn)身,芳唇輕啟,「能得馬岱將軍賞識,也是一樣的,更何況,將軍還未能入主長安,我又怎能先受將軍的款待呢?」 聽他開口,竟是分毫不差的說中自己名諱,馬岱驚訝之馀,對他又敬佩幾分;此回遇見的,真是位世外高人了! 「張先生!」見他毅然決然的踏出步伐,馬岱知道留他不住,只得開口叫喚,「您這一走,卻不知何時再來,與大哥一見?」 「等到將軍順利取得長安,張某定當再次登門?!轨o韜沒回過頭,大步的往寨門走去,而她的馬兒,就在那里等著她?!格R岱將軍,后會有期!」 「張先生,等等!」馬岱拔腿跟上,將他攔住,「既然如此,那……」他取下腰間佩劍,交與他?!傅鹊皆蹅円老壬嫞胫鏖L安后,便請先生將此物出示于我軍將士;他們會替先生帶路。」 靜韜低頭端詳;劍鞘上頭綴著一顆玉石,劍柄上刻有物主姓名,拔出劍身,上頭映著燦燦銀輝,顯然是口極為珍貴的寶劍。她感動的點了點頭,慎重接過,「多謝馬岱將軍!張某,定不忘與將軍之約。」 馬岱又差左右護送他出寨;直到他跨上馬背離去后,這才收回視線。 握著手中紙卷,「張競嗎……」馬岱咀嚼此人名諱,回想著那人容貌;雖只是匆匆一瞥,但除了那塊疤痕之外,此人眉目俊秀,面若敷粉,看上去只覺是個毛頭小子。這樣的人,竟有這等智謀!馬岱不禁打了個冷噤,慶幸此人是來此獻計,而不是與他們作對。 「得把這計策,拿給令明看看?!勾蚨ㄖ饕?,馬岱轉(zhuǎn)身,就往校場走去。 * 龐德見過,亦對此計大為驚嘆,馬岱視之,不免更加篤定,「此人真不是個簡單人物吧?」 「伯瞻,這位張先生,現(xiàn)下身在何處?」龐德指著紙卷,巴不得現(xiàn)下就與此人會晤,好好討教一番。 馬岱呵呵笑著,「令明,瞧你一臉心急的;他人已經(jīng)走了,追不上啦?!?/br> 龐德突然覺得好生惋惜;他皺起眉來,下顎那猶如斧鑿的凹槽,陷的更深。「伯瞻,此人若能為我軍智囊,破曹亦是早晚的事啊?!?/br> 「他去意甚堅,我留他不??;不過他與我言定,待咱們?nèi)胫鏖L安后,定當再度來訪;我看他不像是扯謊。你且稍安勿燥,如今當務(wù)之急,還是趕緊將此計報予大哥,依計行事,等取了長安再談也不遲啊?!?/br> 兩人待馬超歸來,隨即獻上計策;馬超聽了,不住讚嘆:「此計大妙!」遂即刻領(lǐng)著二人,又到韓遂帳中,言明此計;韓遂亦從之,圍至第九日后,便命各部即刻拔營,由馬超領(lǐng)軍親自斷后。 鐘繇登上城樓,見西涼兵馬先后撤離,惟恐有計,因而命哨兵查探,直到確認西涼軍果真撤兵,這才放下心來?!冈S是扎營在外,兵馬困乏,又耗損糧食,因而撤兵?」鐘繇如是想著,不管如何,馬超退兵是真,即將見底的糧草終于得以紓困;遂大開城門,命軍民出外打柴取水,又自別郡調(diào)派大批米糧應(yīng)急。 靜韜獻計之后,親眼看著西涼軍拔營退兵,不免滿意的輕笑,「馬超行事雖魯莽,但至少還算聽話?!顾断戮]巾,亦是趁此機會,入了城找店住下。 看著那一車車糧草,浩浩蕩蕩的運入城內(nèi);靜韜竟是大樂,拍了拍腿,「成功了!真成功了!」就在馬超退兵五日,盤纏告罄,快要餓肚子的時候,總算等到了,她喜不自勝,不由得喃喃念道:「曹賊啊曹賊,這下子,你還敢打東吳以及荊州的主意么?」 就在運進糧草當天,哨兵亦是飛馳來報,西涼軍整頓兵馬后,再度朝長安殺來;鐘繇早料到有此一著,即刻敲響警鐘,城外軍民競奔入城;鐘繇調(diào)動城內(nèi)兵馬,仍然堅守不出。 卻說那天夜里三更,鐘繇弟鐘進,把守西門;不知怎地,西門邊的糧倉登時燒了起來,火光漫天。鐘進率人趕赴滅火,昏暗之中,只見巷弄里竄出數(shù)十名壯漢,為首一人,身長九尺,虎背熊腰,手提一把月牙大戟,迎面殺來。「西涼龐德在此!」 鐘進一時反應(yīng)不及,連人帶馬,齊遭斬斷;其馀西涼兵手執(zhí)長槍,個個身手不凡,曹軍將士敗逃,留下馬匹。龐德趕赴西門,斬斷關(guān)鎖,殺敗守軍,將馬超、韓遂等西涼大軍,簇擁入城。 鐘繇接獲急報,得知西涼軍大舉入城,自是不敢久留;連夜棄城遁逃,退守潼關(guān)。馬超、韓遂得了長安,便命將士歇息,犒賞三軍。 馬超大喜,將兵馬安頓罷,即刻召來龐德,就要行賞。 龐德拜謝,「若主公是因德率軍入城,接應(yīng)我軍之功,德欣然接受;但若是因此妙計,則萬萬不可?!?/br> 馬超聞之,不免心生疑惑;他命龐德起來答話,開口問道:「不論計謀或是埋伏,皆是你的功勞,又何來不可之說?」 「只因此計,德只是實行,并非出自我手?!?/br> 馬超不禁皺眉,「你身為我方軍師,若非出自你手,那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有一人姓張,名競,是他主動前來獻計,才使得咱們能夠一舉得了長安?!?/br> 「那人身在何處?」想不到還有比龐德更加足智多謀的高人,馬超現(xiàn)下可是求賢若渴,恨不得急忙將此人抓來跟前,替他效力。 「德雖不知他確切下落,但……」于火光下,龐德僅是淺笑;天色仍暗,龐德伸出掌來,觀照這座靜謐長安,「那人現(xiàn)下,定在城內(nèi)?!?/br> 時刻正值四更天。除了東西二門的居民遭擾外,大多百姓,仍不知外頭變化,仍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而那小姑娘,正張著檀口,露出潔白玉腿,歪歪斜斜的躺在床褥上;不知夢見什么,忽地一腳,將身上被子踢開;她嚶嚀翻身,逕自沉浸在睡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