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十三章 天賜良機(jī)
馬騰死訊過了江后,劉備先是接到了孫權(quán)派來的使者,言其兩方初結(jié)秦晉之好,又互為唇齒之邦,今曹軍廣造船艦,就要進(jìn)軍,請劉備速發(fā)精兵相助;諸葛亮便隨口打發(fā)了孫吳使者,由劉備親自修書一封,交與簡雍帶往西涼,欲引西涼兵攻伐曹cao,令其不敢進(jìn)犯東南。 簡雍身負(fù)重任,與隨行數(shù)十名將士即刻啟程,火速往西涼趕去。 出了江陵城,卻見一名身穿大氅、頭戴綸巾之人策馬趕來,并且就擋在行伍前頭,阻其去路。 為首的帶刀校尉見狀,豎起濃眉大喝,「大膽!來者何人,居然敢阻皇叔使者去路,速速讓開!」江陵百姓大多服膺于劉備治理,哪里見過如此無禮行徑? 來人以布巾裹面,惟露出一雙眼眉;他語調(diào)清朗,向居行伍之中的馬車開口,「吾奉皇叔口喻前來,請簡雍先生出來答話!」他聲勢雄健,聽這聲響,應(yīng)是個年輕男子。 執(zhí)刀校尉為之一窒,心底打了個突;若是一般百姓,怎會知曉,里頭就坐著簡雍先生?不單如此,此人口口聲聲,說是皇叔派來的,若因此而耽誤了大事,后果可就不堪設(shè)想……他心生遲疑,就當(dāng)猶豫不決之時,想不到那人策馬上前,再度進(jìn)逼。 「還不快請簡雍先生?若事情有誤,你可擔(dān)待的起!」他氣勢凌人,揚(yáng)起聲調(diào)來;執(zhí)刀校尉見狀,竟是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簡雍皺著眉頭,自馬車探頭出看;好端端的怎地停了下來?他們可是在趕時間啊。 「稟告先生,這個……」校尉回過頭來,正當(dāng)拱手稟報。 那人見著簡雍,不等校尉開口,逕自眉開眼笑起來,「叔叔!」他揭去布巾,露出一張精俏面容來,趕在將士們反應(yīng)過來之前,便策馬來到了馬車旁。 簡雍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指這好些日子不見的姑娘,訥訥開口,「靜、靜韜?」 「叔叔,你還認(rèn)得出來???」她指著自己,方才男子聲調(diào)全不復(fù)見,張唇答話,已是那聲嬌脆嫩嗓;靜韜翻身下馬,來到馬車旁,「虧我穿這么厚,還學(xué)了諸葛叔叔的裝扮呢。」她朱唇微噘,帶點(diǎn)淘氣的,自懷里取出羽扇來。 簡雍好歹也曾經(jīng)當(dāng)過靜韜的師傅,對這小姑娘的淘氣行徑,是也有些體會了。他拍了拍光亮的額頭,對著靜韜苦笑,「你都已經(jīng)露出臉面來了,叔叔若再不認(rèn)出來,你可不要笑叔叔眼花?」 他揚(yáng)起一掌,朝身旁的將士發(fā)落,「不打緊,是……自己人、熟人?!?/br> 那執(zhí)刀校尉回過神來,還想出手抓人,聽見了簡雍開口,這才摸著鼻子,退回了行伍之中。 靜韜朝那執(zhí)刀校尉皺了皺鼻,這才回過頭來,「對了,叔叔,可否讓靜韜跟你出這趟遠(yuǎn)門?」她眨著大眼,楚楚可憐的模樣,彷彿能令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但簡雍好歹是受過她「洗禮」的,尤其這回遠(yuǎn)走西涼,路途不但遙遠(yuǎn),而馬超那廂究竟如何待他們也未可知,自是覺得不大妥當(dāng)?!胳o韜,叔叔這回可不是出門游玩啊?!?/br> 「我知道!」她咬著唇瓣,伸手來拉簡雍衣角,「我不會惹事兒的,我只是想同叔叔一道,見見世面罷了;你就不知道,待在師傅身旁,每天都學(xué)那些兵法謀略什么的,悶都悶死了,難得機(jī)會,我也想出門透透氣嘛?!轨o韜夸張的輕嘆,那張?zhí)纯?,就能將黑的說成白的,錯得給辯成對的。 「透透氣的話,可以就在這兒跑個馬,沒必要大老遠(yuǎn)跑去西涼吧?」簡雍不為所動,毫不留情的將靜韜的謊話拆穿。 靜韜見他不上當(dāng),忍不住跺了跺腳?!赴パ剑∈迨?!」 她雖一身男子裝扮,但神態(tài)嬌媚,一旁的士兵老早就看出了是個姑娘,忍不住都往她這兒瞧來。 簡雍左顧右盼,將那群士兵的眼神全給逼退,這才又回到靜韜這兒來,「況且,咱們出外都是些男人,你一個姑娘家……不方便啊?!?/br> 靜韜皺起黛眉,雖然是也意識到了這等狀況,不過想去西涼的意念,依然堅(jiān)定。「叔叔,我記得你以前沒這么小氣的?!?/br> 「這不是小不小氣的問題。」面對靜韜古靈精怪的話語,直讓簡雍哭笑不得。「靜韜,叔叔是在擔(dān)心你的安危啊?!?/br> 「叔叔這回出門沒要跟別人動刀動槍吧?」靜韜一手執(zhí)著羽扇,先前與簡雍學(xué)得議論辯駁之道,這下子全都搬了出來?!格R超正值喪父之痛,滿腹哀戚,對于那曹賊還能不氣得咬牙切齒?巴不得飲其血、食其rou,率兵攻伐之;大伯乃為世人稱頌的劉皇叔,可是名正言順的帝室宗親,正巧與馬騰效忠的圣上同源同根,則勢必對咱們禮遇有加,咱們此行,定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毫無兇險啊?!?/br> 簡雍聽靜韜說得鏗鏘有調(diào),將信中的內(nèi)容猜著了六、七分,不由得對這個曾拜他為師的徒兒另眼相看,「靜韜,與龐統(tǒng)先生學(xué)了一載,說起話來更是辯才無礙了啊?!?/br> 靜韜露齒一笑,「叔叔過譽(yù)了?!闺m受了一聲稱讚,但她話還沒說完;分析利弊之后,接著就是開口要脅了?!敢鞘迨宀蛔岇o韜跟,我還是要去的,一定尾隨其后,不使叔叔發(fā)現(xiàn);叔叔不是擔(dān)心我嗎?與你同行,會比我獨(dú)自前往還危險? 「再說,我這一年都住在師傅那兒。出門前,我已向師傅留了書信,說明去去便回;叔叔與我亦有一段師徒之誼,定對我善加照顧。師傅他老人家,知道我的去向,也肯定能放心的?!棺詈筮@番話語,務(wù)要令簡雍心安,帶她出游。 簡雍被靜韜一連串搶白,原本要拿來勸退的滿口孝道,全給她打了回票,「你都這么說了……叔叔可還有說『不』的馀地?」他苦笑著;真是后生可畏啊! 關(guān)平才于征荊南時立下大功,而今兒個,他又扎扎實(shí)實(shí)的給靜韜上了一課,簡雍看著眼前足智多謀、雄辯滔滔的小姑娘,不禁想著,他們這班老臣啊……興許改朝換代的時候,已經(jīng)慢慢到了。 「這么說,叔叔是答應(yīng)了?」靜韜看見簡雍點(diǎn)頭,又是一陣大聲歡呼?!柑昧?!叔叔果真是仁義心腸,不輸大伯??!」 簡雍掩面輕嘆;唉!這個鬼靈精啊…… 「這個ㄚ頭片子……」龐統(tǒng)看著那端正典雅的字跡,忍不住咬牙切齒;隨手將紙卷揉亂,忿恨的丟在地上?!刚媸翘^分了!」他撥著長發(fā),俊容上神情凝肅,哪里得見些許氣定神間? 苓在一旁,靜靜的給他縫補(bǔ)著衣袍;看見他將靜韜留下的書信揉亂扔下,忍不住對內(nèi)容好奇起來?!甘吭?,別氣。靜她……究竟寫了些什么?」 龐統(tǒng)搔著頭頂白發(fā),指著那紙團(tuán),活像批判著什么大逆不道的東西?!高@ㄚ頭瞞著我,自己跑去了西涼不說,甚至還……」他為之一窒,整張臉都給氣紅了?!高€叫我『老人家』!我還年輕著呢!要不是她給我拜師,她還得叫我聲大哥才算數(shù)。我說這個靜ㄚ頭,真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師重道,哪,我前幾天晚上不過才說了她幾句,她倒是異想天開……」 龐統(tǒng)又是一長串?dāng)?shù)落,苓對這些直是左耳進(jìn)右耳出,只因靜韜那聲「老人家」,才是惹怒了這個男人的真正原因;幾不可察的,那淺色薄唇,掀起了一角。 * 這廂劉備命簡雍趕赴西涼,而馬超那頭,才正要知曉此事。 「少主,您的臉色不大好,是否要德給您召來大夫?」跟在一旁的男人身材健碩,正是長年跟隨在馬超左右的旗下猛將,龐德。 面對龐德的關(guān)心,馬超只是擺了擺手;撫著額,雙唇緊抿,快步走入軍帳。待到于席上坐了下來,這才開口,「令明……說來有些詭異,我昨晚夢見一境;只見我躺臥于雪地中,而身旁有虎,張口便往我咬來……」 他頓了頓,忽覺頭痛欲裂,「此境逼真,彷彿真有此事;我心底擔(dān)憂,卻不知這夢意欲為何?!柜R超長年帶兵,深知怪力亂神乃軍中大忌,若非心底惴惴不安,而龐德開口詢問,他還真不愿輕易道出。 龐德斂眉思忖,而后緩緩抬起頭來,「德不才,但依吾愚見,此夢……乃不祥之兆也?!?/br> 馬超聞言,不由得大感驚駭,「果真如此……但,這究竟是意味著什么?」兩人沉吟思索,一時半刻也沒個答案。 正當(dāng)兩人各懷不安,勉強(qiáng)發(fā)落著每日瑣事時,一匹飛馬疾馳而來,衝入了馬超的軍營里;馬匹上的男人臉色蒼白,臂上以及肩處都有些許刀傷,神情痛苦。眼尖的士兵見著,發(fā)現(xiàn)馬岱將軍負(fù)傷歸來,趕緊招來大夫,并且急報馬超。 馬超、龐德二人正cao練著將士,忽聞士兵來報,兩人對望一眼,莫不驚愕;馬超遂將大任交付龐德,趕緊入帳來探望馬岱。 「岱!」馬超見著族弟,火速來至身畔,「岱!振作一點(diǎn)!」 「大哥……」馬岱忍著痛楚,掙扎要坐起;馬超伸手扶持,這才勉強(qiáng)令馬岱穩(wěn)住身子。 「岱,怎么只有你一個,爹呢?還有弟弟其他弟兄呢?」 馬岱握緊馬超厚掌,回想起當(dāng)日慘狀,忍不住涕泣如雨,「大哥……叔父他、他,遭到曹賊……處死了!」 馬超聞言,急問事情始末。 「叔父與侍郎黃奎密謀,欲殺曹賊,不料事蹟敗露……二人、堂弟與跟隨叔父的百馀名將士,盡遭……斬首,棄于市……我一身商人裝扮,星夜走脫。但那曹賊趕盡殺絕,」想到自家將士,以死相護(hù),馬岱心頭又是一揪?!缸詈蟀蓦S行十?dāng)?shù)名弟兄死命護(hù)我,這才得以自死地出走……回來見大哥啊!」 馬超頓時掩面大哭,哀痛欲絕;軍醫(yī)與馬岱趕緊救起,馬超這才悠悠醒轉(zhuǎn)。 馬超醒轉(zhuǎn)后,咬牙切齒,恨不得直殺許都,將曹cao一刀兩斷;正當(dāng)準(zhǔn)備發(fā)兵拔營時,聽聞劉備使者飛馳來此。馬超迎入簡雍,接過劉備書信。 信中盡言當(dāng)年如何與馬騰同受圣上密書,而曹cao如何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能事,并言若馬超愿意起兵以報父仇,劉備亦當(dāng)慨然領(lǐng)軍相應(yīng),共討曹賊,以盡人臣之忠、人子之孝也。 馬超閱畢,即刻提筆回書,將書信交給簡雍。 「簡先生遠(yuǎn)道而來,辛苦了,但超還得顧及發(fā)兵事宜,招待不周,尚請見諒?!柜R超抹乾淚痕,送簡雍來到帳外。 「將軍適逢喪親之痛,我亦得趕緊回報吾主此等消息,是也不便在此久留;那么,簡雍就在此拜別了,將軍,保重?!购営嚎梢膊桓以龠@里多待,只得隨意客套幾句,帶著自家將士,離開了馬超大寨。 馬超轉(zhuǎn)身回帳,而龐德亦步亦趨的,跟在身旁?!干僦?。」他望了遠(yuǎn)去的簡雍行伍一眼,頗不以為然的撇了撇唇,「劉備此人,言不由衷啊?!?/br> 龐德不僅是他旗下猛將,更是他多所倚賴的軍師;他微微挑眉,順手撩開帳簾,「說來聽聽?」 「劉備方平荊南四郡,正當(dāng)廣佈民心,休養(yǎng)生息之際;即便日前才與東吳聯(lián)姻,但曹賊與孫權(quán),甚至是東川張魯,都對荊州虎視眈眈,以他之力,尚自顧不暇,又怎有馀率兵助我?」 馬超豎起虎眉來,「令明,這道理,我也懂得。」握緊了那把使慣了的鋼騎槍,他氣力陡發(fā),將鋼槍舉起,「可我才不管劉備那頭如何設(shè)想,曹賊殺我爹親,此仇不共戴天!即便要送掉整個涼州,我也要起兵,殺那曹賊個片甲不留!」他聲調(diào)雄渾,慷慨激昂的宣佈,務(wù)要令曹cao,血債血償。 * 「這下子,滿意了吧?」與靜韜同坐于車內(nèi),簡雍不禁慶幸著此行順利,看著身旁蒙著面的靜韜,安然無恙,心底也松了一口氣。 方才靜韜為了見見那西涼錦馬超的真面貌,于幾日前就在簡雍耳畔直嚷嚷;簡雍禁不起她一再哀求,這才打算冒一回險,要她頭戴綸巾,身披大氅,以布巾蒙面,混在身后數(shù)名將士之內(nèi),帶她一同入帳。 所幸馬超只專注于書信,而臉色上仍見哀痛,這才沒令他起了疑心,不僅靜韜達(dá)成了愿望,更能安然自馬超大寨走出,踏上歸途。 當(dāng)然,他也是看在這段時日,靜韜十足配合,一路上安分守己,果真沒給他惹什么麻煩;不然他哪里肯放心帶她進(jìn)去? 「嗯,那馬超生得可真俊啊,只可惜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樣,不然脣紅齒白、俊秀容貌,怎能不引得眾家姑娘傾心?!够叵肫瘃R超那美中不足的面貌,靜韜只是一嘆。 簡雍又給靜韜逗得笑了,「你啊你,人家早娶妻了!況且,馬超適逢喪父之痛,會哭成這樣,亦屬人之常情,你就別挑啦!」 靜韜輕笑幾聲,嘴里說著馬超,但心底,卻凈想著方才站在馬超身旁,一言不發(fā)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看簡雍叔叔的眼神,不若馬超那般堅(jiān)信不移,卻是帶點(diǎn)了然,又有些輕蔑……莫非那個看似魯莽的男子,心底對于他們的盤算,卻是一清二楚? 那男人,看起來確實(shí)像個有些智略的樣子……「智謀之士……」她輕柔低喃,隱藏在布巾底下的粉唇,緩緩的,漾開了些許弧度。 「靜韜?怎么啦?」心情放松下來,簡雍半斂著眼,在搖來晃去的馬車內(nèi)正準(zhǔn)備入眠,卻只聽見她開口說話的聲調(diào)。 「沒,沒的事。叔叔您累了,先睡吧。」她隨口安撫著簡雍,心底盤算的另一樁計(jì)畫。 他們大老遠(yuǎn)的趕來西涼,就這樣交差了事兒,是也不太符合她張靜韜的想望……滴溜溜的眼兒轉(zhuǎn)呀轉(zhuǎn),她瞄了身旁全然放松的簡雍一眼,一個天真俏皮又驚世駭俗的計(jì)畫,正悄悄的,在腦海里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