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護病房外，氣氛壓抑的沉悶，所有人不發(fā)一語，叔叔阿姨眼眶泛紅，紫緹也繃不住淚水哭的上接不接下氣。

    我站在門前，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可以看見永健罩著呼吸器躺在病床上，他安靜的睡著覺。

    沒錯，他在睡覺，等等就會醒來了。

    他會來找我。

    「林永健的家屬在嗎？」醫(yī)生走了過來，「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請你們做好心理準(zhǔn)備??你們可以進去看他了?！?/br>
    我們推門而入，圍在永健的身旁。

    永健，你快點起來啊，我不是說了嗎？我希望你能永遠需要我，再不醒來我就要走了喔，你女朋友要跑了喔??

    「為什么不做手術(shù)？」我跪趴在離永健的臉龐最近的位置，這個角度能清楚看到他的睫毛。

    「永健他??直到暈倒前，都還在堅持不做手術(shù)。」阿姨哽咽的說道，「我們??我們也不愿意再繼續(xù)看他被病痛折磨?！?/br>
    這樣啊??

    永健是先天性的心臟病和氣喘，氣喘一發(fā)作，就很容易牽動心臟，所以不能運動、日曬，也不能在人聚集的地方會悶。

    醫(yī)生早就有說過，十五歲過后就可以選擇要不要做手術(shù)，但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就算手術(shù)成功，日后仍有風(fēng)險。

    阿姨在他十五歲生日那天，問他想不想要做手術(shù)。

    但是他說：「我不想死在手術(shù)臺上?！?/br>
    一句話如針刺進了阿姨的心，她何嘗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平安的長大，享受同齡人的快樂，肆意的奔跑，暢快的吃著零食，不被同學(xué)當(dāng)成異類。

    他們幾乎每一天都在與死神對抗，活得小心翼翼的，普通的流感就能搞得膽戰(zhàn)心驚。

    所以，永健早就有預(yù)感了是嗎？

    我看著他平靜的睡顏，內(nèi)心說不出的酸處。

    「難怪你想去爬山，想登頂?！刮逸p撫他的頭發(fā)，「如果我現(xiàn)在問你后不后悔，你一樣會說不后悔的對吧？」

    因為你看到了這一生，從未見過的景色。

    「叔叔阿姨??」我輕喚，「對不起，我不該同意爬山，也不該問你們意見，應(yīng)該要直接把他抓回家才對?！?/br>
    「語晨，你別這么說?！故迨宕驍辔?，「永健他啊——頭一次這么任性，我們??還挺高興的，而且醫(yī)生說了，就算不去爬山，以他的情況來看，也撐的太久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永健一直沒有醒來的徵兆，紫緹哭的眼睛都腫了，楊子勛握緊拳頭守在病床旁，叔叔阿姨年紀大了，我讓他們先在隔壁床休息一下。

    至于黃芝穎和高智浩，他們都在安慰紫緹，然后說了一堆風(fēng)涼話。

    關(guān)他們什么事？不知道頭尾，盡是說些沒用的，有點眼力的早就摸摸鼻子走了，他們到底為什么好意思待在這里。

    「你們??」

    「你們兩個先回去吧?！箺钭觿讓χ麄儍蓚€說，「這里有我們就夠了。」

    如果依我對他的了解，這句話的原文應(yīng)該是，你們兩個留在這里也什么屁用，趕快滾吧。

    放在之前，我一定毫不猶豫的吐槽他，但現(xiàn)在我極度認同他的話。

    他們兩人依言離開了。

    病房內(nèi)再度回到寧靜，除了紫緹一淺一淺的啜泣聲。

    深夜，我還是同樣的姿勢，用手肘撐著病床，手掌撐著下巴，強忍睏意，奈何眼皮子還是直打架。

    為了不讓父母擔(dān)心，我們都傳了訊息報平安，他們也說隔天會來看永健。

    病房外已經(jīng)無人走動，走廊也只留了小燈。

    楊子勛靠著墻打瞌睡，紫緹哭累了睡著了。

    但我還不能睡的，必須要有人守著，我相信永健醒來能看到我一定很開心。

    「永健，我要帶才思誠去音樂教室囉，你如果吃醋的話就起來阻止我；永健，我想喝冬瓜檸檬，你去給我買；永健??」我喃喃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小，「你〈灰姑娘〉的故事還沒說完，仙度瑞拉后來怎樣了??」終于，我抵擋不住睏意，闔上眼趴著睡著了。

    我沒有睡的很沉，隱約感覺到肩膀有一股溫?zé)岬闹亓?，但不確定是不是錯覺或者做夢，沒一會兒，我就徹底入眠。

    清晨，門外嬰兒的哭啼聲打破了寧靜的早晨。

    我猛的抬起頭，發(fā)現(xiàn)自己肩上蓋著一角的棉被，「永??！你有醒來過對不對？」

    不是錯覺，絕對不是錯覺。

    「嗯??怎么了？」紫緹睡眼惺忪。

    「叔叔阿姨！你們醒醒！」我保持同樣的姿勢沒有動，「是永??！永健幫我蓋的棉被，你們看！」

    他們一驚，「真的是！真的是！」叔叔阿姨簇擁在一起。

    突然——

    嗶——

    「什么聲音！」紫緹瞪大雙眼。

    我看向心電圖，那條線從曲折變成直線。

    「醫(yī)生！醫(yī)生！」楊子勛猛戳呼叫鈴。

    「永??！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我是語晨喔??」

    再讓我聽聽你的心跳好不好？

    「請你們出去，我們要進行搶救。」醫(yī)生跑了進來把我們都趕出去。

    「永?。ama店里忙！起來幫忙！」

    「永健你不是想跟我打球嗎？來啊單挑?。　?/br>
    「永健，我需要模特兒，你來當(dāng)！」

    永健??

    永健??

    永健??

    我們被阻擋在門后，也都明白，儘管嘶吼吶喊，也無濟于事，只能做最后的祈禱。

    永健，你爬過山，但是沒看過海底吧？我教你游泳，我們一起去潛水。

    永健，我還想看你，因為我的表白而臉蛋紅噗噗害羞的樣子，真的特別可愛。

    二十分鐘后，醫(y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我們望去，而他搖頭說：「我們盡力了，林永健死亡時間??」

    還不等醫(yī)生把話說完，我們就推開門進去，看見那被白布覆蓋的身軀。

    叔叔掀開一角，被遮掩住的臉龐毫無血色，闔著眼，很平靜很平靜的。

    「嗚嗚嗚??永健??」紫緹不敢面對，抱著我背對永健哭了出來。

    叔叔阿姨也哭了，楊子勛流下一條淚。

    而我輕拍紫緹的背，一滴淚都沒有掉。

    在剛剛醫(yī)生宣布死亡時，我有一種懸著的心放下的感覺。

    是替永健開心嗎？我自己也摸不清。

    此時此刻在旁人眼中的我，是強忍淚水堅強面對的，是努力調(diào)適自己向前看的。

    「永健對不起，直到你斷了氣，我都在利用你?！刮覠o聲的說給住在我內(nèi)心的永健聽，「還有，你辛苦了，我們愛你。」

    日日垂涎壽命的延長，茍延殘喘的活著，這樣真的太疲憊了，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