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五-無巧不成書(2)
尹晞則忙執(zhí)起了昏迷中的小姑娘手把脈,隨即面色難看地沉肅下來。目光向人滿為患的醫(yī)館外望了望,又望向婦人,她目光凜然:「前去求醫(yī)的人,都是這副癥狀么?」 「是啊……也就這兩日的事,不知怎么,我們這兒的人,有許多都出現(xiàn)了這般情況……」婦人一面說,一面擦了擦自己額間冷汗,楊若這方一瞧,看她渾身是汗,又冷得發(fā)抖,發(fā)覺她也是面色蒼白、又體寒虛弱的模樣……看樣子,都是一同得了此疫病── 不對,不是疫病。 她此時細細一想,這與燕青當時受傷后的樣子可不是一模一樣么? 「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娃娃……」婦人一看尹晞懂把脈,即猜著她懂醫(yī)術(shù),立刻如同尋得救命稻草一般、聲淚俱下地執(zhí)起她的手,撲通跪地,「我這條命啊,冇就冇了,可我的娃娃,她還那么小,求求俠女、神醫(yī),救救她,我什么都能給的……」 婦人一手捉著尹晞的手,一手捉著楊若的,指尖發(fā)顫,虛弱的身軀還緊緊抱著小女娃,若沒尹晞扶著,大約早跪地面上磕頭了。 楊若見狀,竟一時怔然呆滯,只覺這指尖握得她發(fā)燙,下意識便想抽開。 尹晞則柔聲回握婦人的手,輕聲安慰:「大娘,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救她的?!?/br> 平時雖然缺根筋又貪吃,可尹晞?wù)嬗鲋嗅t(yī)之事時,又能格外妥貼真誠,得見是丹溪谷悉心教出的溫柔醫(yī)者模范,與楊若恨不得逃離八百米的模樣是完全兩回事。 于是楊若果真抽開了手,似不自在地,垂著眼便別過身去。 倒不是真多冷情冷血。尹晞側(cè)過頭,可見她半攢于側(cè)的手,和同樣擔憂焦急的目光。 ……她只是想起,自己也曾這般焦急心切地求人救人。 由那婦人與她們告知后,她們這方才知曉,離城這些時日,黑市活蠱人的尸毒竟已然在灌陽城中迅即蔓延開來。 小小縣城里不過一兩處醫(yī)館,此時都已人滿為患。楊若放眼望去,那些人面色蒼白,或某處肢體麻木發(fā)紫,正與先前燕青中毒的模樣并無二致。 可他們在路上并無見到蠱人的蹤跡,這尸毒又是如何而來的? 擔心尹晞是丹溪谷門人,她能行醫(yī)之事在尚未確定能不能醫(yī)治前便傳開來反造成困擾,兩人商議,便先將婦人和小姑娘從后門偷偷帶回客棧,再藉著輕功從后窗回房。 虧得下山時還帶了些藥草。那原是多採了給燕青用的,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她便忙先熬了點藥,給奄奄一息的小姑娘飲下。 「尸毒怎會蔓延至此處來?」燕青見狀蹙眉,一眼便見眼前母女的癥狀與自己先前相同,便一同過去查看詢問,「你們可有遇著什么……人,被咬傷?」 那婦人握著孩子的手哭著猛烈搖頭,「沒有,沒有……我的郎君,郎君也倒下了,后來便是我的孩兒,我們整個村都……大俠,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們……」 燕青擰眉,一時無話。 尸毒原是人死后腐爛而生,活蠱人以死人為器,不知養(yǎng)了多久,雖說皮膚竟在煉養(yǎng)后變得堅硬無比,身上卻仍處處是毒。尹晞自幼學的是藥理,對蠱物一知半解,尸毒亦只聽得師父說過些──當真沒見過幾日內(nèi)便能這樣傳染的,好像竟成了瘟疫一般,甚至據(jù)她所說,已經(jīng)有些體弱的老人和孩子去世了。 可不對呀,尸毒是斷不會透過活人傳染的,照理來說,應(yīng)當只會透過死人傳染才對。 還有那蠱人……究竟是用什么蠱養(yǎng)的?竟然能讓死人如?;顒?,身軀不腐爛,卻帶有毒物,沒有傷口,卻能招致疫病遠傳? 藥是萬萬不夠的,更何況患者不只眼前兩人,還有城里萬千其他病人。眼下他們幾人里只有尹晞懂醫(yī),便將小姑娘和婦人暫且安置在蕭瑒房中,尹晞留下照料熬煮,四人則分散出去替她尋上回給燕青解毒的藥草。 可幾人才出去不久,異狀又生。 小姑娘的情況雖在飲藥后得了緩解,卻仍遲遲未見醒。 那回燕青喝下后,不久便轉(zhuǎn)了醒,蠱毒未深之時,照理說應(yīng)當都不會危害嚴重。原以為是小孩子體弱,可尹晞又細想了想,燕青當時是被咬所中的毒,小姑娘卻不是,二人癥狀也是相似,卻并不相同。 小姑娘并無可敷外傷之處,反而渾身冷汗、肌膚白得發(fā)紫,燕青則是只有被咬之處發(fā)脹發(fā)紫,暈過去也更多是因為耗力過多和溺水,神識尚且清明…… 眉頭緊擰,她心里有了猜測,不安之念也隨之升起。唇一抿,她自藥箱取出銀針輕提,試探地刺破小姑娘指尖,引出血珠落于瓷盤。 只這一眼,便叫人徹底絕望。 那細小的、同那些活蠱人眼中一般,萬千蠕動的蟲蛹便落于針尖,隨血珠低落,瞧得她指尖一抖,徹底慌了神。 ──這是蠱! 這不是尸毒,這是蠱,是有人有意投蠱! 可這蠱蟲是什么,又要以何種方法去解?她從未見過,又要怎么在這樣短的時間里解蠱? 尹晞臉色煞白,幾乎無法想像這些中蠱之人這么多、還有這座城,甚至整個桂州……待蠱毒深入后,他們會不會,也和地牢里那些人一樣,以怪物的模樣重新活過來…… 神情恍惚,她似乎聽見門開的聲音,稍稍回神地往旁一望,正見著葉軒自外頭回來。 「小晞,這外頭的草藥早給售空了,我只搶得這些。對不住啊,我晚些同蕭兄弟、燕兄弟再上山給你採些……」 手里還提著一包草藥,他說到一半,發(fā)現(xiàn)尹晞面色不對,恍恍惚惚的,不知怎么了。忙踱至她身側(cè),他藥也扔到一邊,滿面擔憂地抬眼看她:「怎么回事?發(fā)生什么了?」 尹晞有些絕望,茫然地搖搖頭,又點點頭,恍惚地看了看片刻,又像終于決定了什么似的,抿緊唇,猛地擱下了小姑娘的手,回頭便起身前去案前磨墨落筆。 「我得寫信給師父他們,我得寫信……請師兄師姐過來這兒一趟才行。阿軒,此事……已非我一人能解決的了,這里……這里發(fā)生的瘟疫,不是尸毒……」她一面沾墨落筆,娟秀的字跡變得急切,撇捺處都被她指尖抖得要飛起,聲音亦然摻著顫抖。 「阿軒,阿軒。這是……有人在這城里不知何處,投了那日我們在地牢里見到的尸蠱。這是蠱,這不是毒,不是瘟疫,我沒辦法,我可能治不了……」 葉軒從未見過她這般失措模樣。尹晞懂醫(yī)術(shù),是丹溪谷中年輕一輩的佼佼者,也向來樂于研究這些病癥,似乎自出谷后,無論是如何驚險的事、只要人還活著,于她而言都頗為新鮮樂趣。 可現(xiàn)下卻不同。尹晞本來總怕路途要遇上同門師兄姐被捉回去,此時卻要主動書信回丹溪谷,他想,那大約代表這事態(tài)已然嚴重到,要犧牲她得來不易的自由機會,也需要去做的程度。 他想了明白,雖然還不清楚該如何幫忙,但仍彎身下去,輕輕握住她雙手,目光堅定地看她:「小晞,別怕,這事與紫陽派多少也有關(guān)係。我修書一封回去請我父親派人來,定要傾派之力,與你一同解決?!?/br> ◆ 燕青與楊若出城時,已見外頭有不少自村外而來、面色蒼弱,冷汗頻冒的病人涌入城內(nèi)求醫(yī),但卻皆被侍衛(wèi)拒于門外不得而入,看過去,像是縣令的意思,大抵是瘟疫一事已傳了開來。 蕭瑒早早出了門,華山派的身分進出城中反正方便得很。離去前,他只道她與燕青先前傷得不輕,傷勢才小癒,并不合適走得太遠,周遭找找草藥便好了,而后便逕自去往山邊。 楊若倒是樂得清間,仍是一派輕松的,好像這天下大亂真與她無關(guān),便同燕青在城邊處晃悠,意思意思尋些尹晞給他們的單子中,能找到的、或許能用上的解毒藥草。 「醫(yī)館如今定然已經(jīng)沒有藥了。不過要解此毒,其實也無須用上什么名貴藥草,我救燕青時便意外發(fā)現(xiàn)這里有許多可解這種尸毒的藥草,想是相生相剋之理……因此需要用的,應(yīng)該在桂州郊野間就能尋到?!?/br> 此是尹晞原話。 她是意思意思,燕青找得還是很認真的,手里還拿著尹晞先前給的草藥單子四處探詢,幾個時辰過去,也採了一小竹籮來。 「唉,小瑒不在,跟你這悶葫蘆待一塊兒不但無趣,還沒人輕功帶我飛著省力?!?/br> 滿城的病患和客棧里的情況著實太過窒息,楊若此時尚且不知此次疫病是蠱毒而非尸毒,藥也懶于急著找,想著反正能解決,并不太緊張,大不了多死幾個,與她又有何干? 只是燕青這一路上是半句話也不吭,專注得很,叫她難免覺著悶堵無聊,便故作輕松地隨意找了個話頭。 燕青抽抽嘴角,「你這兩條腿生得好好的,倒想著偷懶。」他側(cè)頭看她,語氣無奈。其實他本應(yīng)生氣她這般無所謂的模樣,如今倒像是已經(jīng)習慣了,這時又聽她提及別的,內(nèi)心還莫名生出了股不服氣來。 ……而且他哪兒就不能使輕功帶她飛了? 「你與蕭瑒感情倒是好?!鼓锴艘粫?,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