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你覺得，”我突然聽見身邊的瓦爾德這樣問，“他那時候應該流淚，不應該笑？”

    我下意識地以為他在問我，一轉(zhuǎn)頭，看見他是在盯著達迦娜。達迦娜立刻說：“絕對沒有那些僭越的念頭，瓦爾達里亞大人?！?/br>
    “……我沒有覺得你僭越。”他說，“你的表情本來就……算了，你繼續(xù)講吧。之后呢？”

    “之后？之后……呃……之后發(fā)生了一件事，讓大家都會盡量避免再提起盧克西烏斯大人殺母的舊事，如果實在需要講，也要在封閉的屋子里打開隔音法陣……就是，我也說不清楚是多久之前發(fā)生的，總之很早之前。就在這座魔王的城堡，某一條走廊上，有幾個貴族在一起閑聊，又講起了這件事。當時盧克西烏斯大人恰好路過，聽見了，就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對他們說：‘這么好奇我是怎么殺掉我母親的，我來給你們展示一下吧！’然后就把那幾位大人活生生肢解殺掉了?！?/br>
    肢解？！

    “您二位應該可以聽出來了，盧克西烏斯大人并不太好相處……”

    這已經(jīng)不算是不太好相處的范疇了吧！

    “或者，我冒犯點說……盧克西烏斯大人有時候有點瘋癲……”

    我去，連魔族人都覺得他瘋……那得瘋成什么樣啊？

    “盧克西烏斯大人敢冒犯真魔，殺死沒成年的弟弟——他敢做任何事——他曾經(jīng)當著陛下的面占有陛下正寵愛的女奴，惹得陛下非常惱怒，但是……后來也沒有懲罰盧克西烏斯大人……具體為什么誰都說不清楚。這件事本身就沒多少目擊者，誰都說不清楚它是怎么發(fā)生的，只是知道：確鑿無疑的發(fā)生過這樣的事。還有——幾年前戰(zhàn)死的那位公爵，您二位同母的兄弟卡索圖里恩大人——盧克西烏斯大人做過各種各樣侮辱他的事：虐殺他的臣屬，毆打他的仆役，強jian他的女人。因為那二位公爵的矛盾太激烈，陛下甚至專門發(fā)布了禁令，不許他們兩個斗毆?？杉幢闳绱?，盧克西烏斯大人還是不少次踐踏陛下的法令，挑起爭斗。相信如果不是卡索圖里恩大人和他力量相當，一定早就被他無視陛下的命令殺掉了。盧克西烏斯大人一時沖動的激情爆發(fā)出來的時候，連陛下都沒法用身為魔王的威嚴嚇退他的瘋狂——除非陛下直接出手，用不容反抗的暴力控制住他。但是……大部分時候，陛下很難第一時間趕到……”

    我……的……媽……我覺得我真對不起盧米，我居然懷疑他是這種家伙。

    “以及，好多時候盧克西烏斯大人也不是做殺人那么嚴重的事。但是，也讓大部分人難以接受?；蛟S他那樣侮辱卡索圖里恩大人是因為與他有矛盾，可許多別的尊貴的大人們，平時和他沒什么接觸，也不是卡索圖里恩大人的臣屬，盧克西烏斯大人一樣會對他們橫加謾罵，肆意侮辱，動手虐待……盧克西烏斯大人連自己的臣屬都會侮辱虐待……”

    我轉(zhuǎn)過頭看向我的孿生兄弟，他一向比我處變不驚，見怪不怪，十分適應這里。但此刻，聽了達迦娜的描述，他臉上的表情也像是在說：這是什么品種的神經(jīng)病？

    “為什么陛下不殺了他？”他問。

    達迦娜聽見這話，像是被嚇到了一樣，一個激靈，左右環(huán)顧，確認隔音結(jié)界仍在良好運轉(zhuǎn)，才安心下來。

    “盧克西烏斯大人是陛下的長子，強大的公爵，英勇的戰(zhàn)士，為陛下多次帶來勝利……”她開始講述一對夸獎白沙林公爵的話，并簡單介紹了一下他的戰(zhàn)功。但和她剛才繪聲繪色的講述比，這些夸贊的話就干癟多了。

    “陛下很重視盧克西烏斯大人?，F(xiàn)在卡索圖里恩大人戰(zhàn)死，他幾乎就是下任魔王的唯一人選……”說幾乎那個詞的時候，她有意看了一眼瓦爾達里亞，“魔界上下都很尊敬他。我剛才說那些，實在是因為二位的要求。說他有時候有點瘋癲也是因為那是實情，絕對沒有不尊敬盧克西烏斯大人的意思。如果我的話讓二位有了什么誤會，我懇請原諒，請聽我接下來的補充：大部分時候，盧克西烏斯大人都是正常的，有著作為魔王之子該有的儀態(tài)和風姿，重視他的尊嚴和榮耀……將來二位正式認識他時，請千萬不要流露出什么異樣的表情……有一句出處不詳，廣泛流傳在貴族和我們這些仆役間的忠告是這么說的：遇到盧克西烏斯大人，如果他看起來正常，你就也表現(xiàn)得正常；如果他表現(xiàn)得不正常，你就快點逃跑；如果跑不掉，你就好好低著頭聽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br>
    完了……我又覺得有點懷疑了……求求了，來個人給我個答案吧，盧克西烏斯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顏色……

    瓦爾德對她點點頭：“我們清楚了。”

    我也趕緊對她點點頭。

    瓦爾德接著又問：“他和馬爾維魯斯閣下關(guān)系怎么樣？”

    他這問題又把棕發(fā)的魔族嚇到了。

    “啊？！這、這不是我一個半魔該評價的事……”

    “我沒有叫你評價?！蓖郀柕抡f。聽到他不悅的語氣，達迦娜很明顯更緊張了。

    我連忙說：“你只是隨便說說你聽到的流言，我們隨便聽一聽?！?/br>
    聞言，她思索了一會，接著開口了：

    “只是從我這樣卑微的仆役所聽過的流言來看的話，這兩位大人的關(guān)系說不清楚好還是不好……馬爾維魯斯大人是魔后的長子，和盧克西烏斯大人年紀只差了不到一歲，幾乎可以說是一起長大，但是，馬爾維魯斯大人比起盧克西烏斯大人遜色得多。據(jù)說，盧克西烏斯大人小時候和馬爾維魯斯大人切磋，都是盧克西烏斯大人單方面毆打馬爾維魯斯大人……后來，因為盧克西烏斯大人成長得太快，和馬爾維魯斯大人差距太大，陛下開始親自培養(yǎng)盧克西烏斯大人。從那之后，馬爾維魯斯大人就很少見面了……據(jù)說，就是因為一起訓練過，盧克西烏斯大人格外看不起馬爾維魯斯大人，語言上也經(jīng)常有對馬爾維魯斯大人輕蔑和不尊重的地方，而馬爾維魯斯大人因為和他過于懸殊的力量的差距，只能不斷隱忍他的嘲弄。所以有說他們關(guān)系不好的……但也有說他們關(guān)系很要好的……據(jù)說，盧克西烏斯大人幾次在戰(zhàn)場上搭救馬爾維魯斯大人，而且，好像所有冒犯馬爾維魯斯大人的人，都會被盧克西烏斯大人找機會‘處理’掉……哦！還有一件陳年往事，還是涉及到盧克西烏斯大人白沙林公爵頭銜的來歷——

    “上一任白沙林的領主是陛下的長兄，一位公爵，正是當年盧克西烏斯大人和馬爾維魯斯大人的老師。在盧克西烏斯大人剛成年，還沒有得到他的頭銜的時候，他去找他的老師切磋，失手把他殺了。陛下得知此事后便當眾說，既然盧克西烏斯大人殺死了白沙林的主人，按照魔族的傳統(tǒng)，他繼承了死者對白沙林的主權(quán)，并且，既然他殺死了那位公爵大人，說明他已經(jīng)有了公爵的實力。就這樣，盧克西烏斯大人跳過了最終的測試，被直接賜予了公爵的頭銜。據(jù)說那位公爵大人和盧克西烏斯大人關(guān)系不錯，但失手在切磋時殺了他后，盧克西烏斯大人就同他幼時殺死母親時一樣，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悲傷，在得知陛下為他殺戮老師賜予了他公爵的頭銜后，開心地大笑……”

    瓦爾達里亞又聽得不耐煩了。

    “馬爾維魯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呃……是……就是，我聽到過這樣一種說法：盧克西烏斯大人是為了馬爾維魯斯大人去挑戰(zhàn)老師，殺了老師。就是說：那位白沙林公爵很偏愛盧克西烏斯大人，對馬爾維魯斯大人一直非常嚴厲。盧克西烏斯大人在的時候，公爵還會對兩個學生柔和一些。盧克西烏斯大人被陛下帶走，只剩馬爾維魯斯大人一個學生后，公爵就完全失去了寬容和耐心，總是為馬爾維魯斯大人達不到他那身為公爵的嚴格標準而懲罰馬爾維魯斯大人。有一次懲罰后，馬爾維魯斯大人受不了了，去找了盧克西烏斯大人。然后‘切磋’就發(fā)生了，那位公爵就死了……哎呀，太繪聲繪色了是不是？我本人覺得是充滿臆想的說法，從來沒有真的相信過，大人。只是因為確實聽到過這種傳言，隨便講給您二位聽一聽?！?/br>
    唔……這個說法把事件中的人的動機和整個事件的邏輯理的好順，可是太順了，在已經(jīng)了解了當事人是個神經(jīng)病后，反而覺得不太可信——他是個替弟弟出頭的好哥哥？

    “當然，”瓦爾德回答她，“我們明天就會把這些無根據(jù)的流言都忘記?！?/br>
    我跟著點頭。

    “感謝您，大人。”她說。

    我以為變態(tài)的變態(tài)故事差不多講完了，拿起杯子喝口飲料壓壓驚。這時候，棕發(fā)的魔族又像是想起來了什么，繼續(xù)說：“對了，說到白沙林，還有一件事：盧克西烏斯大人之所以把白沙林當做主城，除了炫耀他殺死那位白沙林公爵的戰(zhàn)績外，還有一個原因：盧克西烏斯大人，或許是因為有一個精靈母親的緣故，對精靈非常著迷。白沙林在東南邊境，和精靈的國度很近，領地上有大量精靈奴隸。盧克西烏斯大人接手了白沙林后，幾次出征有意狩獵純血的銀發(fā)精靈掠奪回領地，繁殖出銀發(fā)的精靈奴隸。他尤其青睞這些和他母親一樣的銀發(fā)精靈女奴，喜歡與她們交媾取樂，總把她們帶在身邊——啊！瓦琳娜瑞亞大人！”

    我嗆到了。

    出生四年，頭一回嗆到，是被神經(jīng)病的性變態(tài)事跡震撼的——這個盧克西烏斯，不僅弒母還戀母?。‰y道盧米會是他嗎？絕對不可能?。?/br>
    棕發(fā)的半魔來到我身邊，溫柔地拍拍我的后背，告訴我咳出來就好了。大概是覺得我不知道怎么處理。

    我很快就恢復了，抬起頭，看見瓦爾德眼睛微微睜大，愣愣地看著我。我想到：他好像真不知道什么是嗆到，更不知道怎么處理。我沒和他講過世界上有這么一回事……

    “我、我沒事了……”

    “喝水，為什么會喝到氣管里？”他問。

    我知道他是認真地在問，想知道答案。但達迦娜似乎誤會了，以為他是在指責我傻，居然喝水把自己嗆到。于是大jiejie認真和小孩解釋起來：人，喝水的時候不專心是可能嗆到的；就算是二位這樣尊貴強大的領主，過于震驚，也是可能喝水把自己嗆到的。

    雖然這也是給了他想要的答案，但他好像能聽出來，達迦娜語氣里有這種意思：請不要為此指責瓦琳娜瑞亞大人。

    “我……”他盯著我的眼睛。我看出來，他是想對我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還沒徹底止住咳嗽，說不出話。我對他笑笑，擺擺手。于是他沒有說出那些解釋的話。他閉上嘴，然后又開口告訴達迦娜：“我知道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