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派禮物給南門雅，再派給南門望，這是每年必定會上演的圣誕老人劇。

    在這齣劇里，兩個弟弟都是在床上熟睡的小孩。既然大家都睡了，誰會睜開眼睛一睹他這位圣誕老人的鮮紅色裝扮，大叫「圣誕老人」呢？沒有。

    或許，他隱隱期盼有人會從床上彈起來，笑哈哈地揭破他的身份吧？

    正如當(dāng)年的自己對付扮演圣誕老人的小叔一樣。

    不過，現(xiàn)在的南門望和南門雅，又怎么可能會笑哈哈地指著他的鼻子大叫「圣誕老人」呢。

    ……無論如何。

    公車到站，南門希一支箭似地跳下車疾走，回到家，屋子仍然亮著燈，11時28分了。脫掉臭鞋進屋，只見爸爸還未睡，彎著老腰在沙發(fā)上一頁頁地翻看相簿，應(yīng)該是南門望給的，都是三兄弟這些年來的各種生活片段。浴室的門關(guān)了，門縫透光，隱約聽到里面的灑水聲。

    「雅剛回來不久，正在洗澡?！估系祥T翰一眼便看穿大兒子在想什么，未問先答。

    「喔……」

    那橙紅發(fā)小子的確說過晚飯不回家吃。南門希望向沙發(fā)前的方桌，上面放滿了他和南門望為了圣誕假期而買的一堆零食，幾乎沒動過。

    「希?！?/br>
    「嗯？」突然聽到父親大人的呼喚，南門希便坐到他旁邊，低下頭跟著看看昔日舊照緬懷一番，準備隨時解答關(guān)于照片的疑問。豈料爸爸雙掌一合，相簿便封印了。

    南門翰不再回顧過去的兒子，他選擇注視如今坐在他身側(cè)的兒子。

    「你跟雅之間的事，不能告訴我嗎？」

    還是這句？恐怕南門望趁著大哥和老么不在，便指著相片，對爸爸加油添醋一番。瞧父親的淡定姿態(tài)想必還是不知道詳情吧，南門希竭盡所能地擠出個抱歉的微笑：「啊，就是有些爭執(zhí)吧，不是一時三刻能說清楚……」

    「望和雅呢？」

    南門希一怔，「嗯……你是指，小望在水仙嶺把雅雅關(guān)住的事？他們……我不清楚呢，他們的感情應(yīng)該不算差啊，是戲劇游戲還是什么呢？唔唔……」

    記憶滾回在水仙嶺荒廢地區(qū)貨倉找到兩個弟弟的那一天。

    南門望身體好幾處都受傷出血，人又昏了，實在需要鎖進醫(yī)院里好好睡覺休息；南門雅被囚在陰暗的倉庫好幾天，簡單做了些身體檢查，沒有大礙，就是吃得較少，身體較虛弱，眼睛不太能適應(yīng)強光，調(diào)理一下便能康復(fù)過來。

    做完檢查后，南門雅便跟隨父親一同來到另一邊廂的診室，看見南門希，主動問：「渾球望怎么了？」

    這句問話未必代表兄弟溫情。

    那么當(dāng)大人們詢問他這幾天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輕描淡寫地回句「我們只是在里面玩玩」，對其他問題閉口不答，又算什么？

    天生倔強好勝，以及對二哥的少許坦護。只能這么解釋了吧。

    「你覺得，讓他們住在一起沒問題？」

    「化解人際關(guān)係的矛盾嘛，雅雅需要時間，小望絕對不能急進，絕對不能讓他再說出『一家人要住在一起』這種八點檔蠢話了！」

    「你呢？」

    「嗯……也是時間嗎？哈哈……」

    又或者，由南門希所扯裂的缺口實在太大，一輩子都修復(fù)不了？

    他無力訕笑，低頭看著爸爸手中那本黏著超人貼紙的童年相簿。真希望有超人來打救他。

    這時浴室門開，正好打斷了父子的對話。熱騰騰的蒸氣噴出，那橙發(fā)小子完成了戰(zhàn)斗澡，雖是寒冬，他沒有抹乾身子便走出來，皮膚上隱隱可見零星水點。

    南門希本來不打算看么弟的出浴姿態(tài)，但他還是忍不住睜大眼睛看了。

    清楚記得，南門雅的行李箱里沒有藏著毛巾。南門望為他買的是淡橙色的毛巾，像早晨的太陽一樣，毛茸茸的很舒服。

    可現(xiàn)在南門雅肩上裹著一條廉價白色毛巾。

    早上還笑呵呵地跟二弟說不能買情侶裝手機，不過，原來不同顏色、不同牌子的毛巾也不行。

    南門希就這么盯著那條白得礙眼的毛巾，以致南門雅轉(zhuǎn)身掃視這邊，目光瞬間流露出的那一份煩厭感，他也遲了一拍才察覺到。他假裝不在意地望向電視，烏黑一片的螢?zāi)唬褂吵瞿祥T雅拿起水杯離去的背影。

    小時候還能將所有罪行推給魔鬼，但現(xiàn)在，誰會相信這種包著可愛表皮的黑色童話呢。

    如果時間能淡化他和這弟弟十多年來的所有磨擦，那倒是很劃算。

    南門希站起來，模仿弟弟的動作，拿起水杯，倒了杯熱水，咕嚕咕嚕地吞下肚為自己暖身。

    父親放下相簿，拿起桌上的報紙隨意翻閱，從頭到尾就像隱形人，說不出那是體貼的沉默，抑或是殘忍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