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篇 第37章
《南門家三兄弟之軼事》 第37章 凌晨兩點半,在小雪紛飛之下找了兩個半小時,南門希才蹉著腳回家。 當南門望聽到只有一個人的腳步,他不甘的眼神又再越過窗戶,在空蕩無人的大街上徘徊不止。 「小望……吃點東西吧?」南門希柔聲相勸,目光落到桌上豐盛的圣誕節(jié)食物上,五顏六色的零食包裝和大支汽水,看起來是多么刺眼。 他瞇了一瞇眼,拆開一包巧克力夾心餅,甜溜溜的二弟素來最喜歡了。 「小望,來?!?/br> 南門希剛走到沙發(fā)那邊,南門望的眼眉便扭得更緊,伸手抓過旁邊的墊子,抱在懷里,嘴巴埋入坐墊里。這么彆扭的樣子,南門希真不知道該說是可愛還是可憐了。他張開嘴,似是要嘆氣,卻又繼續(xù)勾起慣常的笑容,把一塊夾心餅放在自己嘴里咬起來。 南門望不為所動,執(zhí)拗地把精力全放在窗外。 南門希把餅乾嚼完后,溫言道:「雅雅他……大概是有很好、很好的朋友。那朋友硬是留下他,跟他一起度過圣誕節(jié)喔。雅雅的圣誕節(jié)一定也跟大家一樣,很快樂?!?/br> 「可是他沒有回來?!?/br> 「嗯,是呢。不過他也不是小孩了,總會想試試在同學家里玩圣誕狂歡派對吧?每個人都喜歡跟朋友過節(jié)日的。」 「他整天都沒有回家。」 「他一定會回來的。」 「要是永遠都不回來,那怎么辦?」南門望哼出如冰針般細小的冷笑聲,把坐墊抱得更緊,「小雅為什么不回來?因為這里完全沒有值得留下的價值?!?/br> 因為親情,所以他們三兄弟連系在一起;可是,是誰把他們之間的親情毀滅了? 南門望壓下胸腔的酸痛,口中苦澀:「是我的錯。」 「不,是我錯?!?/br> 南門望看著天花板自顧自地說:「我錯了,是我讓小雅逃開了,全是我錯?!?/br> 南門希不自覺地把餅乾包裝捏出「沙沙」的響聲,隱隱聽到餅乾的碎裂。他抿唇,把夾心餅放下,改而抓緊自己的大衣,搾成一團。 「不……不是啊。」他發(fā)出喃喃似的反駁,「我才是最差勁的人,雅雅是因為我才離家出走的,跟小望沒有關係?!?/br> 「就跟我有關係──」 「跟小望沒有關係。錯的是我,我不配當雅雅的老哥?!?/br> 「小雅他──」 「就是因為我才會走。是我錯,小望沒有錯,我錯。小望,你懂嗎?」 幽鬱的語調未免太使人哀傷,南門望即使再絕情,還是忍不住回頭,眼角瞟向南門希。只見南門希的頭頂、臉頰上有著零星的雪花,都溶化了,化作一顆顆冰水;那略微濕潤的臉,早已沒有平日的朝氣與自信了。 南門望呆呆地看著這樣的大哥,耳邊卻又繼續(xù)盪起大哥堅定得太過份的話語: 「雅雅是不會因為小望而離開的,小望對雅雅最好了。全都是我的錯?!?/br> 大哥根本還不知道,在南門雅離家出走之前……他把南門雅強暴了。要是大哥知道了,又會有什么想法? 一定會覺得是二弟的錯吧。 南門望沉默地想像,唇齒輕張,卻說出另一番話來:「是你錯?!?/br> 「嗯,全是我的錯?!?/br> 為什么,要爭著把罪名攬到自己身上? 卻見南門希把整盒巧克力餅乾直接放到他的大腿上,挪開半步,又是微微一笑:「小望,那你要好好吃哦,然后好好睡一覺。雅雅只是在同學家里,明天早上再去找,嗯?別擔心?!?/br> 說罷,南門希站了起來,拖著沉重的雙腳走入房間。 南門望放開坐墊,在膠盒里挑起一塊巧克力夾心餅。確實是餓了,他勉強把餅乾嚼進肚子,又多吃幾塊,隨后倒了杯汽水喝。 視線掃至南門希的房間,他才想起:南門希一整夜,就只吃了剛才放進嘴的一塊餅乾。 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呢? 這個疑問才剛冒起,南門望便諷刺地笑了笑,然后嘆息。 南門希這種近乎自虐的心情,他懂得,作為禍端者的他當然懂得。 不同的是,南門希會替他扛住一切。 反之,沒有人會拯救南門希。 ※※※※※※ 早上十時多,南門望緩緩張開澄藍色的雙眼,房間正泛著早晨和熙的光芒。 除了生病,南門望很久試過這么晚起床了。昨夜一直等待南門雅,再加上失眠,折騰到快四時才睡得著,昏昏沉沉的睡得不太好。現(xiàn)在雖然醒了,但濃烈的睡意仍然侵襲著大腦,眼睛怎么也睜不圓。 低血壓的他一動不動瑟縮在大棉被里,才剛伸出手,感覺到空氣的寒意,又馬上縮回去。 他閉上了雙眼。 雖然身體還不聽喚,但腦里第一件事想起的并非「天氣寒冷」,而是「小雅沒有回來」的事實。 不想接受。 好想一起床,打開房門,便能看見那火紅色的男孩的臉。 南門望蜷縮身子,意識正要飄離現(xiàn)實的世界,卻聽見墻壁對面來回的踱步聲,還有微細的說話聲音,大哥似乎在跟誰對話中。因為是冬天,緊關著門窗,所有聲音都在屋子里清晰地放大了。 「……你好,我是南門雅的大哥,南門希,請問……」 南門雅果然一整夜都沒有回家。南門望翻了個身,靜靜細聽南門希嗯嗯啊啊的答話,不久后,又消失無聲。 一分鐘后,重覆的問話再度響起,看來是打到南門雅的同學詢問去。 大哥昨天在外面撐著細雪尋找南門雅,今早也繼續(xù)尋人,自己還窩在床上算什么? 思及此處,南門望立即爬起床,等到暈眩的視界慢慢回復正常,他便抓過大藍色毛衣,裹好身子走出客廳。南門希剛好放下了手機,正牽起微笑說了個「早」字,南門望便搶先說:「我也來吧,兩個人比較快?!?/br> 南門希好像還想說些什么,終究是抿住了唇,點頭。 南門雅當初離家出走匆忙,錢包、校服、書包等重要物品都帶走了,電話簿則留在書桌上,與一堆模型和白紙亂糟糟地放在一起。 南門希逐一鍵入聯(lián)絡人清單的電話,誓要把他的同學們全部問個清清楚楚。 清單上有50個人,問;要是有100個人,照問。 「我已經問了一半哦?!鼓祥T希對著臉色不太好的二弟換上柔聲細語,手指在一張「已撥打名單」上劃啊劃,「雅雅他……大多數同學都借住過呢,這樣數下去,應該很快可以找到?!?/br> 「他們不知道小雅現(xiàn)在住哪嗎?」 「雅雅好像隱瞞了。」 南門望目掃這份名單,大哥的行事方式果然很清楚明白,除了寫下南門雅在哪些人的家里住過,還詢問了借住的日期與時段,整份名單寫得雖亂,卻十分完整。從離家出走的第一天,可以斷斷續(xù)續(xù)地看到南門雅每夜在什么人的家寄宿,其中最好的朋友張立強住了足足四次。 不過,所有人的口供都在11月初至12月初期間。的確,12月中是期末考,家長不可能讓子女繼續(xù)帶朋友回家。 南門望涌起了一股無力感。雖然他們兩兄弟一直認為南門雅住在同學家,現(xiàn)在才發(fā)覺這是不可能持久的。但除了同學,南門雅還會找其他人借宿嗎? 他嘆了一聲,開始學大哥那樣打電話。 這并不是困難的工作,但做下去并沒有想像中來得輕松容易。在圣誕節(jié)里,這個年紀的孩子都遲睡遲起,11時也不一定已經起床。即使醒了,對方也不知道南門雅往哪兒去,甚至連南門雅在哪段日子住過他家也忘了。 「……不記得嗎?嗯,請問那是11月還是12月呢?啊……11月的什么時候,記得嗎?是在『史上最難的數學小測』的之前之后?……嗯嗯,是11月18號左右吧?」 反觀那邊,南門希就像個催眠師,循循善誘地勾出電話對面的人的記憶,很順利地完成一個人。南門望有點窘了,他根本沒有大哥這么厲害的口才,但依然盡力地按著那堆數字鍵,重覆又重覆:「你好,請問……」 等到把全部人都問完已是11時半。南門望趁著南門希在解決最后幾個人的時候去了弄早餐,一人一份煙rou三明治搭牛奶,連麵包的硬皮都沒削,簡單得很。 南門希咬幾口已把早餐吞進肚了,他依照寄宿時間,畫箭頭把所有人串連在一塊,然后指著「馮安遠」三隻字說:「這是最后的,12月12日,聽他說,雅雅之后應該是去了住酒店?!?/br> 「酒店?」 「嗯,有人資助他,免費提供酒店房間?!?/br> 「資助?」 資助離家出走的孩子酒店房間?南門望怎么想都覺得是不懷好意。南門??创┝怂囊苫?,微微一笑:「資助人是他的學長,叫崔逸向,是個超級有錢人……嗯,我猜,也許同樣是離家出走的才會幫雅雅吧?應該沒有惡意。」 南門望看著大哥寫上「崔逸向」這名字,瞇了瞇眼。 并不是想質疑大哥的話。不過,但南門望認為,無論是不是有錢人,向一個年僅14歲的孩子提供免費酒店房間肯定是打著什么壞主意的。 南門希飲了杯水便打電話到學校戲劇團的導演家,把指導跳舞的學長崔逸向的手機號碼拿到手,再俐落地按著鍵撥過去。 南門望焦急地看著沉默等待接線的南門希,直到過了足足半分鐘,南門希才說了個「喂」字。 南門望豎起耳朵,抿緊嘴唇,生怕自己會發(fā)出任何多馀的聲音。 「你好,我是南門雅的大哥南門希,聽說我弟弟受到你幫助,現(xiàn)在住在酒店,是嗎?」 「……呃?」 長長的停頓間,南門希的表情終于曝露了一絲不知所措,但當他咬下唇,再次開口,依然是那成年人才有的沉穩(wěn)味道:「麻煩可以給我酒店地址嗎?」 只見南門希寫出一列地址,掛電話后,他脫掉衣服,抓過掛在椅背的襯衫:「他說雅雅走了?!?/br> 南門望瞪大了眼,很想說些什么話,哪怕是「他去哪兒了」這種沒有多少意義的問句;但南門希的心情顯然不甚好,他也就沉默了。 把南門雅迫走,此時又幫不了什么忙,這時特別察覺到什么知識、成績都是枉然。 自己畢竟是個無知且無能的人。 聰明點的做法,就是別說廢話。 ※※※※※※ 目標是一間知名的五星級酒店。 南門家兩兄弟儘管已經穿上了合適的襯衫長褲,儼然變成了上班族的模樣,但對于這么黃金亮麗的地方還是不能適應。雖然他們并不是窮困得連高級酒店也未去過,可是,一想到自家弟弟曾經把這里當成家一樣來住,感覺還是不太真實。 才剛靠近門口,里面的紅衣男士已經為他們打開玻璃門,以殷勤的微笑向他們點頭示禮。南門希很慣性地報以友善的笑容道謝,倒是旁邊那俊美的弟弟卻保持平??创馊说牡矗戳耸陶咭谎?,根本毫不在意。 踏過闊大的紅地毯子,可見靠窗而排的米色麗紋沙發(fā)和線條獨特的木椅,半數都聚了人,個個穿衣上品,衣服完全找不到任何皺摺。畢竟是圣誕假期,從外地旅游乃至商務傾談都更為頻繁,人也就較多了;當然,對于過份寬敞的酒店而言,永遠都不會出現(xiàn)所謂「熱鬧」的場面。 在電梯大堂處繞了一圈兒,他們終于來到三樓。在廳堂里,藍色的絨毛地毯上站了個深棕發(fā)色的少年,他穿得極為隨意,普通的寬松黑色便服,腳下還穿著塑膠拖鞋,跟普通年青人沒兩樣。 少年一見到這兩位哥哥氣勢洶洶地走過來,當即抓起旁邊另一位穿著簡便外套的眼鏡男生,指著他的腦門說:「他才是酒店負責人!房間都是他安排的、退房也是他負責啦!」 眼鏡男生立即狠狠白了他一眼。 南門望的思考剎那間飄回數十分鐘之前,大哥在電話里的態(tài)度有嚇倒別人嗎? 不過,這位看來精力旺盛的就是崔逸向吧,旁邊那個跟他差不多年紀的眼鏡男身穿西服,那張臉頗有未來酒店負責人的味道。 他們幾個人來到一旁簡單自我介紹,并拿出身份證明文件互相確認身份,該作的事全部不漏。 南門希坦然微笑,向他們禮貌地詢問:「那么,請問我弟弟南門雅真的已經走了嗎?」 「我們查過,南門雅先生在12月22日早上11時辦妥退房手續(xù),所有行李都已經帶走,沒有留下任何紙條?!鼓俏荒贻p得過份的酒店負責人說,托著金絲眼鏡的動作使他顯得十分專業(yè)可靠。 「對,什么都沒留下?!勾┑煤芷矫竦拇抟菹虻恼f話倒是說服力不高。 南門希單手放進口袋,沉默片刻。既然負責人說得這么言之鑿鑿,應該沒有作假;而且,也沒有理由為一個身上沒錢的未成年小孩作假。他望向升降機,問:「可以讓我們看看我弟入住的房間嗎?」 「沒問題?!寡坨R少年答得爽快,用對講機跟酒店人員交談,幾分鐘后,房間鑰匙便落到手上。 他沒有怠慢半刻,示意后便帶領眾人前往12樓,走到近走廊盡頭處的房間,看過門牌號碼后,便用鑰匙將門轉開。 米白色的房間沒有亮燈,窗簾正開著,為這單人房透下柔和的白光,氣氛和諧安寧。床上的被褥已經被更換成乾凈的另一套,現(xiàn)正整齊地舖置著,實在看不出不久前有個不愛整潔的好動孩子住過。 南門望看著這空蕩蕩的房間,根本尋不著弟弟住過的氣息。 南門希眉角輕垂,愁緒隱現(xiàn),那聲無奈的的嘆息并沒有強吞下去。他環(huán)望四週,確認沒有殘留任何痕跡,便朝著那太有錢的酒店資助人崔逸向問:「雅雅……我弟有說他到哪兒去嗎?」 崔逸向一直叉著腰陪同他們看房間,直到眼鏡朋友推了推他才反應過來,眨眨眼說:「呃?這個嘛,臨走前我有問他是不是要回家,他……還給我回答是的……」 ──真的打算回家? 南門望心中閃過強烈的憂慮。 如果么弟真的打算在圣誕節(jié)回家,現(xiàn)在卻仍未回來,難道中途發(fā)生了意外?南門望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樣的話,寧可南門雅根本不打算回家,「要回家」只是讓同學和學長安心的謊言。 南門望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頭,直到大哥輕拍他的肩膀才茫然醒來,跟在大哥身后走出酒店,回到這塵囂繁雜的灰色街道上,并隨著前面那人而停下來,沒有前行。 「大哥……」 南門望還沒說下去,南門希便猜到了二弟的想法。他仰望云多卻也異常雪白的天空,抓緊領口,徐徐地向上方呼出一道氣。 「回家吧。等到假期結束,到學校去看看?!?/br> 此時此刻,南門希已經沒有膽量說出「雅雅一定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