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gè)陰差……什么時(shí)候還會再來呢？青蘋的腦中，閃過了一絲恐懼。

    她站在窗邊，伸手摸著窗簾，看著病院大樓外溫暖的陽光。

    病房的玻璃很厚，連陽光的溫暖都無法穿透，病房里頭長年都是同樣的溫度，雖然對病患這樣比較好，但是陽光就在咫尺而已，伸手可以碰觸光，卻無法感受到溫度。

    街道上一切如常，忙碌如昔。

    這就是這個(gè)世界吧，不管少了誰都會繼續(xù)運(yùn)轉(zhuǎn)，沒有誰真的會長久地被記住，沒有誰是不可失去的。

    她回頭，看著陷入昏睡的mama，又過了快一週的時(shí)間，媽的病情持續(xù)加重，彷彿在一瞬間所有的癌細(xì)胞都張狂的爆發(fā)，吞噬著媽的生命力。

    他們彼此加油打氣時(shí)，說mama一定會好起來的話，只是一種遙遠(yuǎn)且不堪的奢望罷了。

    青蘋輕輕坐了下來，門被推開一個(gè)小縫隙，爸爸跟哥哥們魚貫走進(jìn)來，坐在一旁的雙人沙發(fā)上──青蘋已經(jīng)在那上頭睡了快半個(gè)月了。

    沉默的氣氛很壓迫人，哥哥們不自在地起身走動，換了房間里的花、拉開房間里的窗簾、哇啦啦的說著話，就是沒有瞧一眼媽。

    青蘋沒有出聲，放任哥哥們?nèi)ッβ怠?/br>
    她知道哥哥們很害怕，媽躺在那里毫無知覺的樣子，連青蘋都覺得心驚──害怕mama是不是會在自己沒有察覺到的時(shí)候就死了。

    更何況哥哥們是媽的親生兒子，一定更加害怕。

    「今天你阿姨也會過來。」陳懷生拉了椅子，坐在自己的發(fā)妻身邊說。他按了按妻子胸前的棉被，看著妻子如常的睡顏，這一切殘忍的不真實(shí)。

    青蘋茫然的抬起頭來，「??？」

    「我都忘了你不記得了?！龟悜焉冻洞竭?，露出一個(gè)安慰的笑容，他看看手上的錶，「?。?yīng)該就快到了！我去樓下接她?！?/br>
    他站起來，往外走去，回頭說了最后一句話，「她是你mama的meimei，親meimei。今天剛從美國回來，這樣說起來，你們也很久沒見了，待會都要記得叫人！」

    青蘋順從的點(diǎn)點(diǎn)頭。站了起來，讓開母親身旁的位置。

    病房再次被推開時(shí)，邱美蓮的meimei走了進(jìn)來，她比邱美蓮年輕很多，沒有生下任何的子女。長年定居美國，將近十年沒有回來了。

    這次是為了自己的姊姊才會特地跑這一趟，不然她很久沒回來了。

    「姊！」邱美蓮俐落的走進(jìn)來，卻站在病床旁邊，震驚的摀著嘴。

    實(shí)際用親眼看到，還是比想像中的更為震撼……

    她的姊姊就這樣毫無生氣的躺在那里，像是一個(gè)破敗的人偶，只有胸口那很微小的起伏，還代表著生命的存在。

    她慢慢的坐了下來，握住了自己姊姊插著點(diǎn)滴的手，「姊，我是美音啊，我回來看你了……機(jī)票不好訂，別怪我這么晚才回來……」

    她愧疚的說著，事實(shí)上陳懷生也才剛通知她而已，她已經(jīng)用最快的速度趕回來了。

    她的一雙手握得死緊，青蘋看見了，悄悄皺起了眉頭，她往前站了一步，「阿姨，媽早上才剛做完治療，今天應(yīng)該會睡一整天，你……要不要先放東西。」

    她想讓阿姨把mama的手放開。

    邱美音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身旁這個(gè)很陌生的外甥女?！妇褪悄銌幔筷悑芰帷顾拿嫒菖で?，聲音從齒縫中鑽出來。

    青蘋退后一步，不知道自己的阿姨為什么這樣怨毒的看著自己。但她還是輕輕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聽從爸爸的話，開口叫人。

    「好久不見了，阿姨?！?/br>
    但這句問候卻讓邱美音發(fā)狂了，她用力地甩了青蘋一巴掌，失控的大喊：「我姊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都是你害的！你還有什么臉站在這里？」

    她把手上的皮包用力的甩上了青蘋的身上，里面的東西掉了一地，嘩啦作響。

    青蘋的哥哥愣了一下立刻站起來，「阿姨，你說什么呢？」

    「就是她、就是她！」邱美音指著青蘋哭喊，「你知道你媽打了多少通電話給我嗎？她晚上都哭著睡不著，就擔(dān)心你忽然變壞，你本來好好一個(gè)女孩子，要跟人家學(xué)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情，你到底在想什么？」

    邱美音一連串的指責(zé)，幾乎讓青蘋懵了，她知道媽對于自己這個(gè)「假」女兒，有很多的不諒解，卻不知道她擔(dān)心到這種地步。

    「你好好的日間部不念，偏要轉(zhuǎn)到龍蛇雜處的夜間部，你有需要這樣忤逆她？她又不敢攔你，怕你鬧脾氣，怕你再也不回這個(gè)家！你知道她有多怕失去你嗎……」

    青蘋轉(zhuǎn)頭看著自己的爸爸，「是……是這樣嗎？」她問得顫抖，小心翼翼。

    陳懷生移開了視線，輕輕點(diǎn)了頭，卻又隨即開口，「但你也知道，你媽就是愛cao心，你媽生病的事情，不能全怪你……」

    「不怪她要怪誰！」邱美音拔尖了嗓音喊，又往前撲，死抓著青蘋的手，「你半夜也不回家，誰知道在外面做什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情！」她喘著粗氣狂吼，「你不配當(dāng)你媽的女兒！你滾出去！你不是這個(gè)家的女兒！」

    她的聲音極大，震得青蘋耳朵隆隆作響。

    滿腦子都是同一句話不斷回響──你不是這個(gè)家的女兒！

    「住口！」陳懷生一拍床邊的桌子，「誰準(zhǔn)你說這種話！」他老淚縱橫，「你懂什么？父母親就算死了，也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嬡玲是我們陳家的小女兒，是我們陳家的寶貝……」

    青蘋的哥哥們各前進(jìn)一步，拉開了邱美音的手，「阿姨，爸爸說的話沒錯(cuò)，不管嬡玲犯了什么錯(cuò)，她都是我們陳家的么女，都是我們的meimei。你……請回吧，mama需要休息?！?/br>
    邱美音忿忿不平，她還想再說什么，邱美蓮的聲音突然虛弱的響起，「我不準(zhǔn)你罵我的女兒……」

    她用力撐起了半邊身子，不斷的咳嗽，她看著青蘋不知所措的模樣，「就算我死了，也不行?！?/br>
    看著邱美蓮蒼白著臉孔，仍極力維護(hù)青蘋的模樣，眾人一時(shí)安靜了一下。

    「媽……」

    「姊……」

    病房內(nèi)的眾人撲了過去，紛紛伸出了手，握住了邱美蓮顫抖的雙手。

    再多搶一些還能夠說話的時(shí)間吧！在這生與死即將來臨的界線面前，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要再爭吵了。

    這是未來能回想起來的記憶中，最后、最后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片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