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xué)，你的腳復(fù)原的不錯喔！」推拿師傅笑著看著我，臉上的皺紋正蕩漾。

    我慘白的腳上卻還有點(diǎn)像大便的藥漬，皮膚也因浸藥過久而有點(diǎn)皺折，看的我

    無法相信那是身體的一部份。

    「看你嚇成這樣，還好啦！」老頭仍以慈愛的模樣，安慰的拍拍我的腳。

    「瞧瞧，真的不痛了?！估项^笑道，安心的感覺，也讓我釋懷的笑了出來

    想到我剛開始來這里時的樣子，我現(xiàn)在的表情還算正常許多，當(dāng)時以為自己的

    腳是不是就此殘廢，神經(jīng)質(zhì)的在老頭面前哭了出來，還緊張的說會不會治不

    好，的確！那時真的是蠢了一點(diǎn)，現(xiàn)在想來，覺得有點(diǎn)丟臉。

    「你好像容易緊張不安！」推拿老頭盯著我的腳，隨意的答道。

    「我！？」我頓了頓?！负孟袷前?！」

    小時候的我簡直就像個自閉兒一樣，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對于外面的世界，

    我根本不管不聽，學(xué)校里雖沒有朋友，糊里糊涂，卻過得寫意，放學(xué)時，mama

    會騎著小臺的紫色小綿羊出現(xiàn)在校門口外，然后我再乖乖的坐到椅墊上，說著

    學(xué)校的種種，每天無憂無慮，以為mama會保護(hù)我一輩子，結(jié)果弟弟出生及父母

    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加上我越長大才明白，人生并不是那么單純…。除了功課、家

    庭，還有重要的社交生活。

    害怕接觸外面的人，所以對每件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害怕做錯事，容易緊張和不

    安，雖然我比以前大方許多，但仍有許多殘留的個性，人都得不停的成長，我

    也很努力的改變。

    不過…面對高三與其他種種，我發(fā)覺沒有太多力氣了。

    他看著我沉思的模樣，最后他就說些人生看輕松一點(diǎn)，很多事沒有那么糟糕的

    話，接著他還熱心的提出自己以前的例子，因為車禍，右腳的膝蓋骨已經(jīng)不能

    再做激烈的運(yùn)動，但想想，車禍那么嚴(yán)重還能活著就很慶幸了，而他現(xiàn)在做這

    個工作，過的還算可以的。說完后，推拿師父捲起他的褲腳直到膝蓋，丑陋的

    疤痕就像蜘蛛網(wǎng)一樣，密密滿滿的皺成一團(tuán)。

    看著師傅稍有年紀(jì)的外表，我只能無言一對。

    推拿師見我沒啥反應(yīng)，只好自打圓場的說：「我是不知道你們年輕人是在想什

    么，不過我剛才拉拉雜雜講的廢話，你應(yīng)該很不重聽?！?/br>
    我禮貌的搖搖頭道；「不不…，沒有這回事?！挂苍S現(xiàn)在的我還是不能夠了解

    眼前的人是怎么過過來，不過他的一番好意，我還是心領(lǐng)了。

    人生經(jīng)過許多浮浮沉沉才會明白進(jìn)而體驗人生寶貴的經(jīng)驗，我還是個連二十歲

    都不到的小孩，什么經(jīng)驗都沒有，人生一個的關(guān)卡看似困難不容易的通過，每

    想停駐下來休息、思考，但后面的關(guān)卡只是一層層的加高，連發(fā)呆一下，都沒

    有時間的。

    想這些東西對現(xiàn)在的我有用嗎？考大學(xué)也只是人生小小的關(guān)卡罷了，往后還有

    幾十年幾倍長的時間，會更多我無法預(yù)測的事情吧！

    「郭武勛是個不錯的小孩喔！」

    「啊！」這句話不太搭我的心情。

    「別看他一付不在乎的樣子，其實(shí)他之前發(fā)生很多事，所以…他裝不在乎，也

    就是說他內(nèi)心有什么悸動，他不會表現(xiàn)出來的。」

    「你怎么會知道那么多？」

    「你想呢？不過…」他不明瞭的指向門口，接著露出滄桑的笑容?！肝鋭祝∧?/br>
    站在門口干嘛？想進(jìn)來就進(jìn)來！」

    我轉(zhuǎn)過頭去，其實(shí)我比任何人都來得驚訝，狗屎臉色跟平常無異，說真的沒表

    情的臉也很難有什么改變，他來這里，是因為路過嗎？

    「想知道的話，你可以問他?！估项^迅速地說了小聲話，然后把我拉了起來。

    我笑了笑?！笐?yīng)該沒必要吧！」最近因為他，搞的我平靜的生活多出一些有的

    沒的，我連自己都搞不清楚，何必了解他，假裝不在意地往門口走去。

    「嗨！」我笑了笑打出一聲招呼；「你還很真有空，不過我腳好的差不多，先

    回家去了。掰掰。」搖身一轉(zhuǎn)，我搖搖晃晃往目的地走去。

    「要我載你一程嗎？」冷不妨，狗屎說出一聲邀請。

    我繼續(xù)笑了笑回答：「這句話，你應(yīng)該講給那些愛慕你的女生吧！」

    我轉(zhuǎn)頭一望，只剩下拋到后頭錯愕的狗屎。

    ＊

    兩三個禮拜，模擬考成績寄到家里來，說真的，這種事都在我預(yù)料之下，父母

    的樣子彷彿被大便砸到般的表情冷然，唯有還讀幼稚園的弟弟搞不清楚狀況講

    說兩百多分比滿分一百分還好，吵著父母，買給他最近又復(fù)古流行的哆拉a夢

    娃娃。

    「吵死了！買個屁，閉嘴?！筸ama終于受不了弟弟的不識時務(wù)，發(fā)狂的大叫遷

    怒到他身上去，天知道小孩不會乖乖的閉嘴，弟弟更離譜的張開大嘴哭了起

    來，讓原本氣氛不太好的家里，變得更劍拔弩張。

    以往覺得柔軟的沙發(fā)上，這次我卻坐來不安，只感到有許多冷硬的尖針直直刺

    進(jìn)臀部般的難受。

    「媽！我想先回房去。」

    「等一下！」媽叫了一聲，我感受到那陣陣的熱力，我也反射性的閉上眼睛接

    受她的訓(xùn)悔。

    「宜郁，我們不是頑固到覺得成績代表了一切，但是，你知道你以后要干嘛

    嗎？」

    我搖搖頭。什么都好嗎？

    「如果你要高中畢業(yè)就好，我是不反對，因為我和你爸都只是五專高中畢業(yè)而

    已，但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高中畢業(yè)出來找工作的話，社會上競爭很激烈，你明

    白嗎？」媽很努力的看著我的眼，那種壓力是前所未有的。

    「現(xiàn)在隨便找個車撞人的，十之八九都有大學(xué)畢業(yè)，所以現(xiàn)在沒有大學(xué)畢業(yè)的

    話，找工作會到處碰壁，你找不到工作又嫁不出去的話，爸媽不能養(yǎng)你一輩

    子?！蛊匠３聊陌职?，也開口說出話。

    這時不知怎么搞的，我只能默默的流眼淚，他們沒有大聲責(zé)罵我，可是那些話

    我都聽在心理，字字都重重敲打我的耳里，他們大聲斥責(zé)我的話，我還可以耍

    賴的跟他們大叫，可是他們鎮(zhèn)靜面對，我就毫無抵抗力了。

    「宜郁，雖然你現(xiàn)在年輕有本錢，但你不可能靠本錢過一輩子吧！」

    我驚訝的瞪大眼睛?！笅專∧阏f什么，我不可能做那種出賣身體的工作，你當(dāng)

    我哪種女生，我沒那么墮弱，我想考大學(xué)，不想出來工作，你懂嗎？」

    看見父母不屑信的模樣，我又再次強(qiáng)調(diào)道：「雖然我平常一付不在乎的樣子，

    可是到了緊要關(guān)頭，我還是有神經(jīng)的，請你們不要把女兒看的那么沒志氣，我

    會努力的，謝謝你們的關(guān)心?！拐f完后，頭也不回的往房里去。

    「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箣屢еO果脆亮的聲音直刺我心?！笇W(xué)一下李桀

    澄，平平都是鄰居，世界差這么多?！?/br>
    又提到李桀澄！

    「真不好意思！你媽又愛戴我了?！估铊畛温牭轿掖蠼胁粷M時，他只是笑著露

    出白燦燦的牙，繼續(xù)吃他建議的便當(dāng)。

    「哼?！刮姨羝鹨桓鶢€爛的菜，咬在嘴里卻索然無味。

    這個禮拜，李桀澄又從臺北滾回桃園來，自從前兩個月的碰面之后，他開始每

    個禮拜回來跟我哈啦，而我身為他的鄰居兼唯一衰人，他老大一通電話，媽就

    好像聽到佛祖降臨凡間般的眼睛閃亮，命令我去車站跟他會合。

    往常我都覺得煩，但這次我抱著順便看這個傢伙到底在變什么花樣，說真的，

    都已經(jīng)高三了，就該乖乖待在他爸打造的金屋里，就算他現(xiàn)在混的不錯，也不

    應(yīng)該找我這個成績?yōu)l臨危機(jī)的人炫耀。

    李桀澄聽完我的抱怨后，終于發(fā)表感想：「我覺得你很奇怪，為什么平常讀的

    不錯，模擬考就出大條呢？三年前好像也是這樣！」

    「什么出大條，很噁心耶！」我瞪著他：「你要知道我現(xiàn)在正吃著你所謂的

    『美味便當(dāng)』，已經(jīng)受騙上當(dāng)了六十塊，你要害我吐出來嗎？」

    「講的你好像是受害者一樣，前十分鐘你還不是期待的半死，我覺得還不錯吃

    呢！」李桀澄抓起滿是骨頭的排骨，啃的津津有味。

    「你住臺北太久啦！連狗食都覺得好吃。」排骨小不拉幾，飯吃起來焦焦地，

    菜不必說了，黃黃又萎縮的樣子，一看就覺得不新鮮，八成放了防腐劑。

    「唉！其實(shí)我過的的確不太好，其實(shí)臺北那邊消費(fèi)都滿高的，隨便花個錢都滿

    貴的?！估铊畛慰雌饋砗芸蓱z。

    「你老子不是有錢嗎？每個月三萬塊還不夠花?！估夏镂颐總€月零用錢都不到

    五百塊，跟我喊窮?。?/br>
    「三萬塊?。俊估铊畛慰嘈Φ?；「那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

    「我看是應(yīng)付女朋友，每天都要裝老千呵護(hù)?！刮見A起筷子，又戳起便當(dāng)另一

    個不明物體。

    「別提了。你以為我老是回桃園干嘛。那個他媽的林羽孟說我別纏她，前幾天

    跟我提分手?！估铊钫Z氣變調(diào)，也順便口出驚人。

    關(guān)于這件事我已經(jīng)聽了很熟，因為這兩個月來，從李桀澄的苦水就略知一二，

    他們小倆口開始搞分裂，他們的問題有一堆，但最主要原因是他們高三了，女

    方林羽孟當(dāng)然得為北一女這個至高無上的身分好好拼大學(xué)。一點(diǎn)都不奇怪。

    「喔...！應(yīng)該是青衫才女想要用功吧！你也要好好拼呀！」

    「錯！一定有其他的原因，她一定看我落魄了才想甩掉我，他媽的世界都變

    了?！估铊畛窝凵駥Ｗ?，開始怨天尤人，失掉他平常的彬彬有禮，嚇的我頻頻

    詢問他發(fā)生什么事。

    后來我得知，李桀澄他爸媽今年本來在臺中做木材生意虧了不少，而且在前幾

    個禮拜，還被他們的朋友出賣騙走了不少錢，又加上李桀澄他爸受不了刺激病

    倒，收入一時變得太少，所以李桀澄在臺北龐大的支付，成了最大的負(fù)擔(dān)。

    李桀澄語重心長的說道；「我想我在臺北快混不下去了，前幾天我還去臺中看

    我爸，他變的好蒼老，身體也變瘦了不少?！?/br>
    「怎么…！」我慌了手腳，只好講些話來緩緩氣氛?！覆粫?，李伯伯會好起

    來的，你不要想太多，而且…你不是在師大附中混的不錯嗎？你爸媽應(yīng)該會因

    你感到安慰?！故朗伦兊锰欤叶歼€不知道這檔事，我聽到時也只能象徵性

    的安慰他，做不了任何事。

    要我家借錢給他，也是不可能，我爸也只是一個個窮酸公司的小職員，mama是

    個家庭主婦更不可能有收入，加上爸爸公司因臺灣經(jīng)濟(jì)不景氣而遭受減薪，弟

    弟讀的超貴幼稚園，每個月的支出也讓我們家每天都得縮衣減食。

    「看來只有朋友是實(shí)在的，宜郁，你來臺北陪我好嗎？」李桀澄的表情就像乞

    憐的小狗，前所未有的無助。

    「你別開玩笑了，你在臺北不是人緣不錯嗎？朋友又不只我這個?！刮移疵?/br>
    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的不愿意。

    「其實(shí)很多事都是表面上，當(dāng)然也包括人緣方面的東西。你要知道我很愛好面

    子?！?/br>
    這句話還是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李桀澄卻在這個星期日來個不告而別，來時突

    然一通電話，走的時候連個痕跡都不留下，之后更神的，一連兩個月我都沒見

    到他了…，就好像被蒸發(fā)掉空氣般，連個聲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