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憑著自己自作聰明的勁，迅速琢磨出一個不讓美惠起疑心，又能應邀和林時一家吃晚餐的方案。

    她埋頭在后廚認認真真地擺盤，擺到美惠等在邊上都饞了，問她什么時候一起去吃員工餐。

    歲歲：“美惠，我得想個辦法吃到他們餐桌上的東西。”

    美惠：“??？”

    歲歲拿出小毛巾把盤子沿邊又擦了一遍，對著淋滿醬汁的燉菜深深吸一口氣：“唔……好香好香好香！”

    美惠遲疑道：“歲歲……”

    歲歲已經(jīng)跪在餐臺旁，臉貼著冰冷的大理石，視死如歸地看著那份菜：“好香啊……美惠……我今天一定要吃到……”

    “你快起來！”美惠急了，“地板冰不冰，你的膝蓋疼不疼？”

    “不疼！”

    “胡說！我們早點去員工餐廳，沒準也有燉菜！”美惠哄她。

    “真的嗎？”歲歲拖長聲音，一臉落寞地捧住潔白的瓷盤，眼看著手指就要碰到燉菜了，美惠用手捂著臉不敢看，管家就在這時候進來催促上菜。

    歲歲一下子跳起。

    “美惠你先去吃飯吧，一會房間里見！”歲歲給美惠一個飛吻，“我給你帶了藍祖海的小禮物唷?！?/br>
    她推著餐車進入主人家用餐的大廳，那里雖是透亮的窗戶對著花園飛泉，但保密性非常高，一根針落在隔音羊毛地毯上的聲音都能被耳朵捕捉到。

    林時和林羽居然換了前幾天穿著的正裝禮服，林家夫婦倒沒有那樣正式，但也得體又閑適地坐在桌旁，招呼歲歲去。

    歲歲不忘自己的本職工作，仔細地把最后幾道菜都擺好，干燥的手在女仆裙的圍兜上蹭了兩下，拉開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至此，她的“合理融入林家飯桌計劃”算是成功。

    她才知道，和會客廳望不到頭的長桌相比，他們私下吃飯會選擇坐得更近。

    林爸爸在和他們談論中子洲的形勢，因為過一段時間林時和阿羽即將去往那里。他們見歲歲來，便特意切換了話題。

    “歲歲住在藍祖海嗎？還是在那度假？”林爸關切地看著她。

    “那是我的家。”歲歲緊張地眨著眼。

    “我們不曾去過那里，但每次提到這個地方總是很傷情?！绷痔⑿?，“我們認識的人曾在藍祖海去世。不過……今天不說這些?！?/br>
    林時突然把自己裝得滿滿的餐盤遞過來，擅自與歲歲的空盤做交換，林羽坐的離她遠，不服氣地瞧著林時的一舉一動。

    他們父母默默注視著這一舉動，心知肚明。

    “都是你愛吃的。叉子用不慣可以換別的餐具。”林時從桌子中央取一把銀勺，用毛巾包著遞過來。

    歲歲望望他們的餐盤，沒有哪個的食物像她這份一樣堆成小山。她下意識地看看正對面的阿羽，他低下頭吃了一大口。

    歲歲也趕緊低頭吃一大口。

    嚼著嚼著，她突然想到什么，輕輕抹了下嘴角便鉆到桌子底下去。

    林家夫婦嚇了一跳。

    “呃，歲歲？”

    林太太推開餐椅跟著蹲下來，歲歲眼看著他們?nèi)叶家约恒@到桌子底下，趕緊解釋道。

    “不不……叔叔阿姨我沒事。我在找……”她又鉆出去焦急地找可接入的端口，林羽過來碰碰她的手背，讓她回去。

    “放心吧，排查過了，這里沒有監(jiān)聽設備?！卑⒂鸢严烂姘宓慕饘僬趾仙?，又幫歲歲把手腕上的接口關閉，“管家已經(jīng)做過這件事了?！?/br>
    林太太撐著腮看她，眼神里多了一絲疲憊。

    “真是個好孩子?！彼f。

    “歲歲姓什么？”林先生問。

    “爸，歲歲就叫歲歲?！绷謺r說。

    夫婦兩人對望一眼。

    這次是歲歲開口轉換話題，她不希望他們將自己薄弱又可憐的身世問得干干凈凈，或許他們早就知道了呢？無論如何，叔叔和阿姨是出于善良的本意，但她不想接受任何同情。

    “叔叔，你剛剛提到的中子洲局勢如何了？”歲歲扯出一個天真的笑，勺子戳著餐盤里的熏rou塊。

    “歲歲也關注那些嗎？”林先生饒有興趣。

    她挺起胸脯，無不驕傲地答：“我是信息處理后備役，曾經(jīng)和阿羽、林時搭檔作戰(zhàn)過唷！”

    林太太也寬慰地笑了。

    “兩年不見，歲歲已經(jīng)成長這么多了！你和這兩個家伙一起上過戰(zhàn)場嗎？”

    “在基奈峽灣，我們……”歲歲戛然而止。

    “我們在峽灣冰原上一起擊退過部落流放者?！绷謺r突然替她圓謊。

    “不錯！”林先生滿是欣賞地看著歲歲。

    “不過這次的中子洲戰(zhàn)役，恐怕不適合你這樣年輕的孩子去。”林太太說。

    “林時、林羽和我一樣大呀……”

    “他們是預備役，預備役中尉的頭銜意味著，他們需要在更多實踐中成為成熟強大的正式役戰(zhàn)士。”林先生說，“而你作為后備役，可以不用面對那么多?！?/br>
    “那我也要成為預備役！”歲歲脫口而出。

    “中子洲太危險啦?！绷钟鹫f，“爸，你剛說到軍方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自由聯(lián)邦布置好的礦洞？”

    “礦洞？”歲歲好奇。

    他們向歲歲解釋這件事。

    龍譜·朱利安中途返回綠洲內(nèi)陸度假也是因為中子洲戰(zhàn)役取得了某種階段性勝利，他向林時和林羽傳達的一道準確消息便是——自由聯(lián)邦被擊退后，他們秘密布置的數(shù)據(jù)礦洞被綠洲軍方一并占領。

    這對世界政局至關重要，自模擬平行宇宙學說出現(xiàn)后，兩方一直在爭奪滿足數(shù)據(jù)礦洞搭建運行條件的唯一地理坐標，也就是中子洲。

    歲歲只對這種學說有所耳聞，和林時、林羽一樣并不關注這件事本身。

    事實上，數(shù)據(jù)礦洞是本年代人們探索未知世界的又一重要方向，需要在特定地理條件下完成實驗。

    礦洞的原理是通過布置龐大的數(shù)據(jù)演算系統(tǒng)——量子網(wǎng)格陣列，從而搭建超量子計算機，通過運算一款編寫近十年的程序腳本模擬粒子對撞后產(chǎn)生的維度彎曲，由義體接口上傳至人腦，在腦內(nèi)運行計算機模擬出來的平行時空。

    **

    晚餐結束后，歲歲回到房間。

    一推門進去，便見到自己床上堆滿了禮物，她還以為自己走錯，直到看見美惠。

    歲歲這才想起，分別時林太太和林先生說給自己準備了新年禮物，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搜羅到這么多包裹的……他們似乎還考慮到美惠的感受，在美惠的小床上也放了一些。

    “管家說這是雇主夫婦送給我們的，你知道嗎？”美惠的手拿起一份包裝精美的禮物又趕緊放下。

    歲歲靠在門上，呆愣愣的還未回過神來。

    “嗯……對呀，犒勞我們辛苦了。”

    她飛快撿起一只包裹，發(fā)現(xiàn)上面沒有署名。

    “這么多？”

    歲歲把義體維護保養(yǎng)券、升級體驗秘鑰都分給美惠，還有好吃的零食和女孩子穿的時髦衣服也一并和美惠分享了。

    “我偷吃燉菜的時候被發(fā)現(xiàn)了，但他們沒有罵我，還邀請我一起吃晚飯。”歲歲把編好的謊話說給美惠聽，“還說我和你工作辛苦了，有新年禮物要給我們。”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美惠的神情。美惠坐下來低頭看著鵝絨手套上的水洗標簽，大概是被價格嚇到了，一直抿著嘴。

    “喏，還有護膚品！你一盒，我一盒……”

    “歲歲?！泵阑蓍_口了，“林先生和林太太……是不是很善良的人？管家也說過他們一家人都很好。”

    “對，很善良?！?/br>
    “為什么有的人可以這么有錢，又這么善良？”美惠似乎在自言自語，“他們對我們表現(xiàn)出來的善良是不是一種施舍？”

    歲歲愣住了。

    “你在說什么呢美惠！”

    “你看，他們對其他財團家族表現(xiàn)出的熱情和吹捧，像不像我們見到有錢人時拍馬屁的樣子？這些，這些禮物看起來很貴，但對他們來說不過是袍子上一根毛發(fā)的分量罷了?！泵阑萃纯嗟卣f，“自己又不用損失什么，我們還得感恩戴德。”

    歲歲有些惱火了。她已經(jīng)知道美惠由奧斯卡指使著在雙胞胎房間里放竊聽器的事，卻一直沒有道破。她以為林家夫婦那樣的人會讓美惠有一絲愧疚，結果卻相反。

    “你想太多了。”歲歲冷冷地說，“那雙手套可以給我嗎？我怕冷。”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美惠追問，“我只是……我只是被那樣對待過。”

    美惠站起來似乎想走兩步，卻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倒在地毯上，歲歲趕緊把她抱回床上。

    “你怎么了美惠！”她低頭看到美惠的膝蓋都腫了，義體進入皮膚的交界處似乎被粗暴地按壓敲打過，金屬義體被弄變形的地方生生翹出來。在泳池旁美惠還好好的，怎么會這樣！

    “新年前一天……你問我去哪了，抱歉。”美惠疼的臉色蒼白，愣是掉不出一滴眼淚，“我真是個蠢貨……自己遇到這樣的事，就覺得所有人都是壞的。”

    “是奧斯卡對你做這些的嗎？”歲歲脫口而出。

    美惠的肩膀一聳一聳，她知道自己瞞不住了，便只好靠在歲歲肩上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