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舍女
時近中午,日頭毒辣,沒一會兒功夫,王氏已覺得自己內(nèi)里衣服被汗水浸透了。 她看著馬車上下來一個小丫鬟,拎了一食盒的炸物回去,儀蘭緊隨其后,手里端的是香噴噴的鮮rou餛飩。 更過分的是,不久之后,又奔來一匹快馬,送來好大一只冰盆。馬車上原先用的那只被換下去送走,光是路過王氏面前,她都能感受到一片清涼,里頭還漂浮著巴掌大的冰塊,尚未溶化。 簡直是驕奢yin逸! 王氏咬了咬牙,“殿下這餛飩,買多了吧?” 車內(nèi)傳來一道愉悅的女音,“本宮吃兩碗!” 妝容被汗水打濕,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想罵娘的沖動,“長公主莫非是刻意刁難民婦?” 秦月瑩坦誠道,“是的!” 青山路到底是上大應(yīng)寺的必經(jīng)之路,鳳府的馬車橫在路中,后頭很快就堵起長長一條龍來。 王氏被曬得面如菜色,暗自咬牙。 她往后一望,朝候立在自家馬車邊上的嬤嬤頷首。那嬤嬤會意,翹著蘭花指快速往更后頭的馬車走去,看似離開,實則一家一家的使眼色。 這后頭的馬車?yán)?,坐的都是京城各家的命婦,且大多都是與武夫人交好,沒有男人。 朝中各路官員聚集別處議事,且要那么多天的日子,往往都是由各家夫人先行一步前去打理安頓,同樣以示對此次出行的敬重。 至于各位官員本人,下了早上的大朝會,一般要相約小聚一番之后才會動身。 此番不僅是為公事,更是一次相互結(jié)交的機會,沒人愿意放過,因此男男女女,成群結(jié)隊。 沒一會兒,幾位身著華服的中年婦人結(jié)伴而來,身后跟著若干下人,打眼一看,便知陣勢浩大。 路邊的百姓們個個伸長了脖子,這一波又一波,沒完沒了了還。 其中有一位深藍衣服的隱隱為首,行至馬車邊,與王氏對視一眼,福身行禮道:“求見長公主!民婦……” “停!本宮可沒心情記得你們是誰,”秦月瑩直接打斷她的話,“一個二個敢找上門來,不過是看著本宮死了男人。 怎的了,你們都敢打包票,自家那位能長命百歲?” 那藍衣女子一被打斷,動作停在半空,臉上卻沒什么羞惱神色,站直了自然道:“長公主又何必如此說話? 一碼歸一碼,倩兒這丫頭是民婦等看著長大,如今犯下一些小錯,就要打要殺的,民婦心中實在是不忍。” “那你替她死了,”秦月瑩臉色淡淡的放下瓷勺,忽而一笑,“一個少卿家的庶女,諸位夫人非說得這般親熱,也不怕自降身份。且不說她這么大個人了,出生的時候,武大人還沒當(dāng)上大理少卿吧?” 車外,王氏與武玉倩的臉色皆是一白。 長公主對他們家的事情如此清楚,怎會? 車內(nèi),秦月瑩接著道:“武夫人,你敢說這丫頭當(dāng)街?jǐn)r車不是你攛掇? 皇室出行,少說也是四馬大駕……這,可是一不小心就會沒命的?!?/br> 庶女,是她瞎蒙。 以那武玉倩的性格,若是嫡女,估計就直接嚷出來了,哪還會說自己是什么家中第四女? 言罷,秦月瑩又學(xué)著那武夫人的做派撫了扶鬢,嗓音憂愁,“唉,到底不是親生……” 她的話,實在一語中的,王氏能很明顯的感受到,路邊百姓投射而來的微妙眼神。 天干物燥,她腦子轉(zhuǎn)不太動,一時心虛。 武玉倩亦是抬頭,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她! 藍衣夫人此時輕咳兩聲。 “倩兒,你怎可如此看著你娘,豈不叫她寒心?”她低聲說罷,又對著車廂抬高聲音,“長公主也真是……咱們女人家的事,又何必扯上武大人? 皇上下旨不讓您議朝政,您可是忘了?” 本以為,這道無可辯駁的禁令會讓她有所收斂,車內(nèi)卻傳來兩聲輕笑。 “那你把皇上拉來,當(dāng)場告我的狀,”秦月瑩漫不經(jīng)心的笑道,“告呀,狠狠的告!” 藍衣夫人身子一震,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這長公主吵起架來就是塊滾刀rou? 光是聽她語氣,都能腦補到她車簾子之后那副嬉皮笑臉的無恥樣子。 藍衣夫人捏緊繡帕,深吸口氣,“長公主,無論如何,倩兒的兄長不明不白的死在戰(zhàn)場上,是事實。 倩兒為其聲張,用錯了方法,卻是一片好心。 雖然您那駙馬,做錯了事,不過您遠在京城,我們都知道,這事兒是與您無關(guān)的。 您卻要對這樣一個小丫頭大施懲戒,未免……” 她的話未說完,身邊一眾夫人就你一聲我一聲的附和起來,一下子將這事兒抬到莫須有的高度。 且,與秦月瑩之前一派輕松的語氣,有了一番比對。 百姓看在眼里,自然會覺得,這長公主是草菅人命了些。 再加上京城流傳著那些駙馬通敵的傳聞,亦讓人不自覺的聯(lián)想,這夫妻兩興許就是一丘之貉。 秦月瑩靜默的聽著,倏然開口,“你們懷疑的有理??! 不過,這件事情,告到本宮眼前,又有何用? 你們自個兒也知道,朝中的事情,本宮插不了手,遑論軍中? 這樣吧,這武姑娘的命,本宮不要了。 不過這人,本宮就先帶走了。 到了山上,讓皇上面見,也好將她兄長一事,查得水落石出!” 此言一出,諸位夫人面面相覷。 面圣?會不會太小題大做了? 儀蘭適時提醒,“殿下莫非忘了,平民狀告皇族,為防誣告,是要先打五十殺威棍的?!?/br> “噢噢噢,你看我這腦子,”秦月瑩嗔她一句,掀開一角簾子,和藹道,“武姑娘,上來吧,到了山腳再打,咱就別堵在這路上啦?!?/br> 武玉倩聞言臉色一白。 五十棍?那還不如直接從她身上踩過去! 她直接抱住王氏的腿,“不!母親,我不走!” 王氏也略有糾結(jié),讓長公主帶走? 比起讓長公主就地處罰,這樣還是少了些沖擊性。 鳳關(guān)河帶罪身死,朝廷的判決卻遲遲不下來,為了自家夫君能從中得利,王氏不得不設(shè)計這一出,來沸騰民怨。 畢竟,空出來的那位,可是個一品官啊! 他一旦被朝廷除名,底下多少大大小小的官員能往上升? 她的夫君已在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上坐了多少年了,年紀(jì)已然不小,錯過這次機會,又要等多久? 這樣一想,王氏狠下心,推開腳下的女兒。 武玉倩跪在地上,滿眼不可思議的看著她??呻S行的護衛(wèi)不再給她們拉拉扯扯的機會,粗暴的抓過這少女往車上一塞。 武玉倩頓時撕心裂肺的哭叫起來。 直到此刻,她才察覺自己為這件事付出了什么。 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當(dāng)街?jǐn)r車,又被漢子拉扯,傳出去,她的清白還有嗎? 她以后,要怎么嫁人? 她還要被打五十棍! 武玉倩忽然覺得自家兄長的死,是那么不值一提了。 她現(xiàn)在的喊叫,是因為她后悔,后悔自己聽了嫡母教唆來強出頭。 “別哭了,進來跪著,留了你一條賤命,還不謝恩?”儀蘭將她拽進來,很不耐的道。 簾子掀開,涼氣撲面而來,露出里頭的幾道人影。 武玉倩瞬間止了哭聲,呆坐當(dāng)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