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保護傘
六點的加州,天色如白晝。陽光赤橘,從拉上的厚織布窗簾的縫隙間,束成窄窄一道,艱難地擠進昏暗的客廳。被丁蘭時的腳跟擋住,直上,落在他寬挺的后背,描過頸側隆起的青筋。 而他的面孔湮沒在背光出,眼底血絲細密,是強壓情緒的表顯。 “可以嗎?” 掌間的人遲遲不說話。她那樣纖瘦,白裙吹拂,如同一張薄薄的、脆弱的紙片。 卻能輕易要他的命。 “你看看這四年我完成的,我兌現的,我懺悔的——”他的眼眶血色彌起,手掌收攏,于晦色廳堂的唯一一束光里,仰起頭,如同仰視祭壇,祈求地撐起他們彼此間搖搖欲墜的真心,“我是否虛情假意,你一點都分辨不出嗎?” 梁小慵被他舉高,那道赤色的光也直射進她的眼中,半空,似乎被點燃的圓瓣狀物照映瞳孔,幾乎要撕裂罩在最外層的情緒。 “我當然分辨不出!” 眼皮用力地上下擠壓,那點刺目生出的濕意被抿去眼尾。 “你以前也是這樣,裝得百依百順、情深款款,結果呢?”垂下的腿奮力地踢向他,她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發(fā)泄地大叫出來,“——還不是說利用就利用!” 拖鞋從她的腳尖掉下,砸在地上,丁蘭時的膝蓋被她胡亂踢中,悶哼一聲,后退一步,手卻沒有松開。 似乎這一松,他再也沒有機會能靠近她了。 梁小慵喘著氣,胸口劇烈地起伏。 “我憑什么相信你?” “那你告訴我——你教教我,到底要怎么做,”他啞聲,“犯錯的人應該值得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不對嗎?” 梁小慵看著他,只是搖頭。 “相信你的代價太大了,丁蘭時。”日光刺目,她低下眼,水汽聚在眼底,成珠,滾落到下巴,懸而未滴,“……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能。” “不會有第二次,”他收回手臂,讓他們離近許多。好像離得越近,心跳越響,講出來得話也越真。 他把梁小慵放回地上,手掌依然扼住她的兩肋,“到底要怎么讓你相信?” 氛圍慟然,梁小慵踢打他一陣已經提不起其他力氣,默默地站起原地,偶爾抽氣一下。 丁蘭時伸手替她擦眼淚,被揮開。 她用手腕在眼睛上隨便蹭了幾下,“我不知道……沒有辦法。我沒辦法相信你?!?/br> “你試一試吧,”他低聲,“梁小慵,求你了。試試再信我一次吧?!?/br> 她其實被說動了。 求這個字眼,多么動人。低聲下氣地祈求一份她的信任,祈求她的愛——這曾經是她埋在心里,偷偷遞給他的東西。 然而,她不再幼稚,不再天真地覺得處處都是好心人,真心誠意隨意交付。她變得多思多慮,心理咨詢的實錄看過無數場,每個人心里都不純粹,都有難以啟齒的陰私。 她有時候覺得,丁蘭時利用她,和普通人一樣,有自己的欲望,不擇手段??芍胤旰蟮脑S許多多面,又覺得他還是不一樣,他是欺瞞與真心的矛盾體,難以捉摸。 無可否認,她貪圖百依百順、毫無底線的愛,眷戀有人時時刻刻陪伴的溫暖,又懼怕隨時降下的那柄名作“背叛”的達摩克利斯劍。 “……可以留下。” 半晌,眼淚干涸,臉頰生疼。她吸了吸鼻子,“我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對嗎?” “我缺一個——”她本來想說“管家”,想了想,“我缺一個仆人。你來吧?!?/br> 這是她能想到保護自己小小私心選擇的最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