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怎樣的心情談戀愛?
坐在機場樓上的觀景臺,韓茱萸啜飲拿鐵、望著前方的班機起降。 趙維浩飛長班,她多了幾天獨處的時間。 不知道該做什么的時候,竟然一個人默默搭車到機場。 即便留職停薪一陣子沒飛,飛行依然像生活的一部分,老是戒除不了。 想到這個舉動就忍不住想笑自己,真的是嫁給天空了。 在她待的雙人椅對面坐著另一名一頭烏黑直發(fā)的女子,帶著雷朋款墨鏡,手上也是一杯熱拿鐵。 看到韓茱萸時打了聲招呼、說聲嗨!然后便坐在她對面的位置。 她對她點頭一笑,示意回禮。 對方的名字有些想不起來了,但記得是比她只資深幾期、年紀也差不多的附近期數(shù)學姊。在碁航,期數(shù)接近的同事相較其他人往往更有一份親切感。 兩個人在飛行生涯中合作過幾次,雖然對彼此并沒有更深入地認識。 她們安靜地望著一架空中巴士a321小飛機起飛,視線也隨著她航行的角度轉(zhuǎn)向,接著目送她飛入云端。 秋天午后的陽光暖暖地、有些刺眼卻不灼熱地照在身上。 倆人依舊一句話不說,彼此卻不覺得尷尬。 韓茱萸輕輕將整個背部向后倒,靠在后方的墻上,整個人懶洋洋地。 此時學姊的手機鈴聲響起,她只拿起瞄了一下螢?zāi)槐汴P(guān)掉聲音、任其兀自震動。 韓茱萸僅淡淡看了一眼,眼神便放回遠方的跑道上,不打算多管間事。 手機再度響起。 她又關(guān)掉聲音一次。 手機再度響起。 她關(guān)掉聲音。 反覆響了幾回,對方似乎終于放棄。 終于恢復一點安靜。 才這么想著,學姊手機的簡訊提示音便輕快地響了兩聲。 接著又是兩聲提示音。 「………抱歉,吵到你了。」學姊淡淡的聲調(diào)略帶著歉意。 「完全不會、別擔心唷。」她溫柔地說。 「最近身體還好嗎?」 愣了一下子,韓茱萸才意識到學姊是在對自己說話。 「很好,謝謝你關(guān)心我?!顾`放一個淺淺的笑容,拿起咖啡再喝一口。 「嗯,沒事就好。聽說你現(xiàn)在留職停薪,誤以為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有些疑惑而已?!箤W姊淡淡地補充,或許是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來得有些突兀才多加解釋。 「疑惑?」 「畢竟你向來敬業(yè),前幾年比較不順的時候也不會特意請假?!?/br> 「原來是這樣?!顾p輕笑了笑。 「而且,我記得你最近應(yīng)該狀態(tài)還不錯?!?/br> 學姊轉(zhuǎn)個彎說話,暗示她也聽說過自己跟趙維浩交往的事。 韓茱萸忍不住噗哧一笑。 「是比以前好許多、你實在太客氣了,但還是謝謝你的體貼?!?/br> 學姊的唇角也勾起笑容。 才正要開口說話,手機的訊息提示音再度響起。 她輕輕滑開手機鎖,將通知全部關(guān)閉,又調(diào)整為飛航模式。 「這樣就好多了?!箤W姊將手機丟回桌上、向她挑了一下眉。 「真是纏人呢?!鬼n茱萸給了個“辛苦你了”的笑容。 倒是學姊看著她,突然試探性地拋出一個問句。 「你有過那種感覺嗎?用絕望的心情談戀愛的感覺。」 「嗯,你的意思是?」 「那種你這一刻雖然抱著對方,也知道對方喜歡你,可是彼此的未來沒有任何希望、你只能被動等待感情結(jié)束的那天來臨的感覺?!?/br> 「第三者的感覺嗎?」韓茱萸低下頭,眼神看著一旁,有些黯然的眼神。 兩個人都安靜了片刻。 機場旁的風一陣陣颳起,桌上兩個隔熱紙杯內(nèi)的拿鐵早已冷了。 「……或許這是一樣的感覺吧?!箤W姊思索以后,給了個大方的笑容。 「那,為什么還繼續(xù)下去呢?」 她憶起那段不被祝福的關(guān)係,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果斷地離開,那些日子也走遠了。 「明明知道對方什么都給不了你,還是好喜歡對方。明明他帶給你很多傷口,可是只要他一點用心付出、只要他好好的過著、只要他開心地對你說說笑笑,你就覺得什么都可以忍耐了。」 學姊的聲音很平穩(wěn),好像在說一段與自己無關(guān)的故事。 韓茱萸停了幾秒、也安靜了一會,接著說: 「就算他常常不在身邊碰不到他,就算飛得身體不舒服的時候他不能照顧我;就算他沒辦法給我未來也無法給我承諾,就算他真的什么都沒有只能給我一個吻。我還是喜歡著他的好、他的內(nèi)在、他的可愛………你是這個意思吧?」 「是。用絕望的心情、去努力經(jīng)營彼此感情。明知他有一天還是會離開你,知道自己再怎么乞求都沒用。于是乾脆什么都不說,也不想讓他知道你默默忍耐著寂寞的心情?!?/br> 「嗯,希望自己在對方心中,是裝滿著快樂回憶的心情。但,真的很寂寞。像美國西部公路上一望無際的草原一般,是怎么用力睜大眼都找不到盡頭的那種寂寥?!?/br> 韓茱萸想起當時深深相信著李渤鎧的自己,夜深時分一個人忍受著這些說不出口的好大壓力。 「所以你懂這種感受?!箤W姊用肯定的句子做結(jié)語。 她輕輕將烏黑長發(fā)撩到耳后,露出光滑的肩線。風情萬種地雙腿交疊、掏出菸盒,用食指與中指抽出一根vogue淡菸。 眼神輕轉(zhuǎn)后又對上韓茱萸,示意著『你不介意吧?』,接著又拿出銀色小巧的防風打火機輕輕敲開蓋子。 她見狀僅是抿唇微笑,伸手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學姊點燃了手上的菸,開始若無其事地抽著,又隨興地將菸置于雙指尖。 煙霧裊裊向上,才在頭頂?shù)目諘缣幈阆?、只殘留淡淡的菸草味?/br> 一個巨大的引擎聲響靠近。 韓茱萸稍稍瞇眼,看著前方跑道一架小巧的erj進場。機翼兩側(cè)美麗的弧線向上勾起,那道弧線緣側(cè)應(yīng)該同往常般靜靜亮著燈,只是白天光線太強、什么也還沒看清楚便滑過前方視野。 此刻主輪如點水般輕巧著地、一邊滑衝一邊揚起灰色煙霧,是輪胎落地的磨損與塵土造成的。飛機仍沿著跑道向前衝、同時滑行速度減緩,駕駛艙正以安全平穩(wěn)的方式踩剎車放慢飛機。 「漂亮?!故且淮瓮昝缆涞?,她忍不住低聲讚嘆著。 機體轉(zhuǎn)向入滑行道,接著erj的身影漸遠、離開她倆的視線。 她可以想像當下機上組員或乘客的表情。 機組員此刻應(yīng)是面無表情地想著終于要下班了,而乘客八成已按耐不住、急著掙脫安全帶。隨即,負責做廣播的組員會用制式內(nèi)容提醒旅客,還沒停妥前不要解開安全帶或離開座位。 看著韓茱萸專注的神情,學姊忍不住道了句: 「你真適合吃這行飯?!?/br> 「我也這么覺得。」她不小心輕笑出聲。 「有個能讓你安心降落的對象,怎么反而不敢請求落地許可呢?」 「或許是曾經(jīng)歷過重落地,過度患得患失地覺得應(yīng)該再多盤旋幾圈。確認數(shù)據(jù)沒有異常、確認起落架功能正常、確認風速,然后檢查完了又突然間害怕得不知道該何時進場比較好?」韓茱萸順著學姊的話胡亂扯著。 「你再不落,后面的班機可要搶先你一步請求進場囉。」學姊意有所指地說道。 她聽了一愣,隨后綻放雙唇笑開,姿態(tài)可人。 「說的也是呢?!?/br> 拿起桌上的拿鐵,又啜飲幾口。韓茱萸聰明地沒有過問,學姊現(xiàn)在如何呢? 看透的人往往早就離得遠遠的不再重提。 而明明看透卻依然放不下的,多半不是笨,是固執(zhí)的傻氣。 為了感情執(zhí)著,一邊流血一邊深深愛著。 直到名為愛情的血液流乾了方能休止,這種辛苦的情感,不曾經(jīng)歷的人只會恥笑著吧? 又一陣引擎聲刮過,一臺形體優(yōu)美的空中巴士a330進場了。 是她最初也最愛執(zhí)勤的機型。 韓茱萸再吞了一口拿鐵,這一刻決定再為了愛好好勇敢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