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謝宅后面圈了一小片林地,謝蘭映就獨自住在林邊的一座院子里。他如今行動不便,又不肯讓人看見自己坐輪椅,所以輕易不會出門,只有接到他傳召的人才能得到進去會面的允許。 謝蘭映在謝家做了二十余年的獨裁者,凡受過他庇護的人都必須遵守他定下的種種鐵律,連他母親章惠如也不例外。 時間已經(jīng)快入夏了,謝蘭映的這幾間屋子竟然還是濕冷的。鄭維儀站在他對面聽他訓話,不由得開始走神,他想到剛才宋綾在他旁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現(xiàn)在她身上應該很暖和。 “你最近越來越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也管不了你,”謝蘭映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立刻擰起眉毛趕人,“滾吧,別來煩我?!?/br> 鄭維儀說抱歉,又叫了一聲舅父,然而謝蘭映沒有再聽:“和你媽當年一樣的不聽話,”他用拐杖在地上鑿了一下,“蠢貨,以后你就知道后悔了。” 護工趕過來推著他離開,仆人也走上前為鄭維儀打開了門,冷冰冰地說表少爺請回吧。 鄭維儀在原地沉默了一會兒,最終也沒說出來什么,轉(zhuǎn)身離開了這座空曠陰沉的院子。 鄭維儀從謝蘭映那里出來,去老夫人身邊接宋綾。 宋綾已經(jīng)吃完了一桌子的點心,章惠如對她的好胃口夸了又夸,笑盈盈地送走了兩個人,還不忘給宋綾裝了幾盒讓她帶回去吃。 鄭維儀上車之后先看了宋綾一眼,聲音里有笑意:“聽說我有兒子了?!?/br> “……我胡說八道的,”宋綾咳嗽,“當時腦子一熱就那么說了?!?/br> 鄭維儀嘆氣:“原來兒子是假的,真可惜。” 宋綾無言以對,只好沉默。 “今天受委屈了嗎?”鄭維儀不再逗她,“如果有人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br> 宋綾搖頭,示意他不必。 前面路口是紅燈,鄭維儀停下車,說不管謝庭茂講了什么,希望宋綾都別放在心上。 他不好在背后議論別人,只能告訴她:“他這人脾氣比較差,其實本性不壞,以后我會盡量避免讓你們碰面?!?/br> “沒關系的,他說的也都是實話,”宋綾轉(zhuǎn)頭去看他,“我們的確太不相配,你家里人當然不同意讓你和我結婚,這就好像是讓他們親手把白雪公主嫁給小矮人一樣?!?/br> 鄭維儀又笑了:“這是什么話?” “不要聽其他人亂說,我覺得你很好?!?/br> 比徐家的那個小女兒還好嗎?——那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望族,聽說幾輩人里才得這么一個嬌艷矜貴的Omega。 宋綾從不掩飾自己,向來是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但這句話她在心里思索了一下,還是沒問出口。 這種事還要問,顯得我好像大傻子一樣。宋綾把胳膊搭在點心盒子上,她想里面有一種奶糕放不了太久,今天下午就先吃了它。 宋綾先前是不知道有這位徐小姐存在的,后來她雖然知道了,還是向鄭維儀求了婚。 這是不光彩的行為,所有知情人中大概只有宋立成毫不在乎。他的理由是謝徐兩家也并未說定了要這兩個小輩怎么樣,為此擔心完全是自尋煩惱:“我看人家根本沒有嫁女兒的意思,都是謝家這邊幾個大人一頭熱?!?/br> 事情是否真的如他所說宋綾不清楚,而當初宋立成在強迫她去和人見面的時候刻意隱瞞了有關徐小姐的消息是確鑿無疑的。 “這是謝蘭映的外甥,謝家是干什么的說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求到了人讓他和你見一面,你給我打扮漂亮點,到時候別不過腦子亂講話,”他說著當場掏出手機給何春齡轉(zhuǎn)了賬,“你給她買條裙子,挑好看的買,價錢無所謂——但是這錢只能你拿著買衣服,不許給她當零花!” 宋立成轉(zhuǎn)過身指著宋綾的鼻子點了兩下:“你敢跟我反著來,我就找個鏟車把你那破園子全給推了,聽到?jīng)]有?” 宋綾一歪頭躲過了他的手,激得宋立成的音量又高了一截。宋綾充耳不聞,熟練地繞開了暴怒的父親,自顧自地拆了一包薯片往嘴里填,順勢倒在沙發(fā)上摸遙控器。 宋綾的本科專業(yè)是風景園林,畢業(yè)之后被宋立成托關系弄進了A城的建筑設計院,結果她在那邊呆了沒到一個月就不聲不響地跑了,跑去見了一個仍在A城流浪、尚未找到工作的大學同學,兩位游手好閑的無業(yè)人員一拍即合,在城郊租了一小片菜地,開始種花養(yǎng)草。 她們的主營業(yè)務就是出售時令鮮花盆栽,順帶賣點切花。因為品種特別,而且苗情確實不錯,這兩年也積累了一些客戶,勉強可以算能賺到錢。 其實宋綾選擇做這一行并不是全無來由,宋立成在靠拆遷款成為暴發(fā)戶之前也經(jīng)營過一個苗木基地,那時候她還經(jīng)常在里面幫忙。 ——當時宋綾年紀小,不知道家里的情況有多糟糕,整天鑿坑刨土也覺得好玩,宋立成卻由此對種植業(yè)產(chǎn)生了心理陰影,連帶著痛恨宋綾現(xiàn)在干的這份工作,經(jīng)常揚言要把她那個小園子夷為平地。 宋立成咆哮了一通,宋綾只是躺在沙發(fā)上晃腳丫子看電視。宋立成被她氣得眼前發(fā)黑,最后交代了一遍見面的時間地點就拂袖離去,何春齡把他剛才那筆轉(zhuǎn)賬原封不動地打給了宋綾,小聲說:“別聽你爸的,梨寶兒,這錢你拿著,和阿真出去吃點好的?!?/br> 阿真大名玉禾真,就是跟宋綾合伙的那個本科同學,她老家在一個很偏僻的省區(qū),所以過年過節(jié)都不怎么回去,何春齡時常讓宋綾多照顧她。 “但你爸說的那個人還是要去見一面,好嗎?”何春齡打了一下女兒翹在空中亂晃的左腳,“不是為了別的什么,就是既然他都和別人講定了,不好讓人家在那邊空等?!?/br> 宋綾吞了一把薯片,含糊道我曉得。 何春齡很不放心地囑咐說記得態(tài)度好點啊,別故意氣人。 “我沒有故意……”宋綾從電視屏幕上移開目光,轉(zhuǎn)頭看了看表情嚴肅的母親,又看了看自己的形象,很識相地放棄了爭辯,“知道了,我不會的?!?/br> 和鄭維儀見面的那天宋綾沒有披掛上什么昂貴的漂亮裙子,也根本沒有打扮自己。她還是穿著沾了泥點子的牛仔褲和運動鞋,腦袋上扣了一頂磨到泛白的鴨舌帽。 不過她倒也的確沒說出什么不好聽的怪話——事實上連何春齡教給她的那些禮貌拒絕她也沒說,她的開場白是一句最拙劣的搭訕。 “你看起來很眼熟,”宋綾看著對面的男人,抬手推了一下眼鏡,“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