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柚子到底在想什么?
荔枝,三十年前,二十歲 剛走進會計系學會辦公室,李俐芝就聽到系學會的成員圍著韓威德吵鬧不休,活動舉辦與否、舉辦的時間地點,都需要會長阿德的同意,眾人搶著遞上自己的提案,在阿德面前爭得面紅耳赤,熱鬧不已。李俐芝心想,她就不是當會長的料,若是她面對這種場面,絕對無法處理,她討厭人多吵雜,寧愿安安靜靜一個人看書。她看向阿德,果然就是天生當領袖的料,看著眾人的爭吵,阿德三不五時也加入爭辯,但卻不覺其苦,反有樂在其中的模樣。想當然爾,這些提案,要核或駁都由會長決定,會長的權威盡由此顯現(xiàn),那些爭鬧,不過是更加突顯他會長的權威罷了。 李俐芝看著這一幕,心想都已經(jīng)是學期末了,其他同學都忙著準備期末考,就只有系學會的成員還有心情開會,討論下學期的活動行程,在這里不知年月地爭吵著未來的事,真是不知死活。 她不喜歡人多、吵鬧的環(huán)境,平時若不是要找阿德,絕不輕易踏入系學會辦公室,能免則免。但是今天,她一定得來,她不喜歡事情拖拖拉拉,懸在二人中間的事,總要有個了結。 站在門邊,遠遠看著阿德遭眾人簇擁,她想起高中時的同學大鼓,一樣的風云人物,一樣不會為她多留一分鐘相處的時間,為什么她都喜歡上這種人?自討苦吃,她應該改掉這個壞習慣。 自從某次在義德商專附近看到過柚子之后,她的心就不知道飛去哪里,和阿德相處時,總是心不在焉,她的變化太明顯,以至于阿德不得不問她,究竟是什么讓她分心?「只不過是在去你家的路上,看到十年前的小學同學」,她可以這樣回答嗎?雖然,這是她心中的正確答案,但連她自己都覺得好笑,這么匆匆一瞥,她怎么能確定那是柚子?就算那人真是柚子,他怎么可能還記得她?十年了,二人怎么可能都沒有變化?而且,大家都長大了,柚子身邊難道也沒有另一個「她」?她自己身邊不就也有一個阿德? 她本來以為那不過是唯一的一次罷了,沒想到,每次去阿德家拜訪,就會在路上看到柚子。她知道機會稍縱即逝,下一次不一定有這種好運,她必須採取行動。 那天,她真的又看到柚子了,她催促自己鼓起勇氣去找柚子,結果沒有令她失望,柚子還記得她。這讓她高興得都快跳起來,但她沒有勇氣表現(xiàn)出來,柚子是記得她沒錯,但她也不敢多往自己臉上貼金,幻想著柚子一直把她放在心上,畢竟都已經(jīng)過了十年,誰還會記得這么久以前的事?她只是保持表面上的鎮(zhèn)定,詢問柚子有沒有時間敘舊。很不巧,那天柚子有事要去臺北車站,再加上阿德在旁邊緊迫盯人,她只能要到柚子的電話,就匆匆說了「再見」。 那個電話,她反覆看了多次,在心中不斷演練要對柚子說的話,才終于鼓起勇氣打過去。但是沒有人接,之后,她又連續(xù)打了二個星期,還是沒人接,她猜測柚子是出遠門了吧?她回想起相遇那天,柚子身后揹著一個大背包,要去臺北車站,應該是出遠門沒錯。學期末了,總要期末考吧?這二天柚子應該會回來,她打算再試試。 韓威德這時才注意到李俐芝站在門邊等他,不知來了多久了?她總是這么不合群,不愿意和系學會的成員多些互動,讓他很沒有面子。他可是系學會會長,女朋友卻總是冷著一張臉出現(xiàn)在系學會,叫他面子擺哪兒?不過,這也算是李俐芝的優(yōu)點,不愛交際,對他專心一意,讓他沒有擔心的理由。只是,最近「專心」的成份少很多,他不明白究竟發(fā)生什么事。尤其在李俐芝遇到那個小學同學后,對他冷淡很多,還吵著要分手。那個小學同學,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叫「橘子」?還是「柚子」?他記不清,只記得是一種水果。 韓威德看向門邊的李俐芝,她以手勢比畫,表示想和他談話。他知道,若不是重要的事,李俐芝不會自愿來到系學會,她一定是要來和他談分手的事。他不情愿地離開眾人,起身來到門邊,以眼神示意李俐芝到角落談話。 他猜的沒錯,攤牌的時間總會到的,他只想知道為什么。 李俐芝只是一直道歉,說不出個理由,勉強說得出口的,也只不過是「我覺得不適合」。這算什么理由?他很難接受。 「是上次那個…你的小學同學嗎?他叫『橘子』?還是『柚子』?」韓威德打算猜一猜,李俐芝心里的人到底是誰。 「不是,我跟他不可能。」她還嘴硬,明明心里滿懷希望想要圓這個夢,但是嘴上不能承認。 「為什么不可能?」韓威德追問,他明白答案沒有這么簡單。 是啊,為什么不可能?連李俐芝都心生懷疑。不過,在她心里,柚子一直都是天神級的人物,不像她,只是一介凡人,這中間的差距,在她看來,是真的距離遙遠,所以只能把柚子當成一個夢想,她會努力去追尋,但其實心里明白,成功的機率渺茫。 「他跟我是不同等級的?!?/br> 「那是為什么?」李俐芝的話,讓韓威德摸不著頭緒,但他沒打算這么快放棄。 「我,很難解釋…」又是一連串的道歉,李俐芝真心希望阿德能接受這些道歉。 韓威德還是聽不懂李俐芝在說些什么,說來說去,原因總是交代不清,他只知道她想分手,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這時,他聽到遠處傳來其他成員的呼喊:「阿德會長,這個要你決定才行?!?/br> 他回頭看向其他成員,耳邊清楚聽到李俐芝在他背后一聲長嘆,明顯是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不就是想分手嗎?她的壓力有這么大嗎? 「好,等一下?!顾盎厝ァ?/br> 他還想試著挽回,于是對李俐芝輕聲說,「我先去處理一下,你先不要那么快做決定,你…等我?!?/br> 他想讓李俐芝冷靜一下,現(xiàn)在他們二人不管做出任何決定,一定都會后悔。但他還是不放心,在走回眾人之前,頻頻回頭看李俐芝,看她是否遵守約定仍在角落等他。 李俐芝知道阿德這是在拖延時間,不過,不管要拖多久,她的決定也不會改變。 她從書包里拿出那張寫有柚子電話的紙條,都被她捏得發(fā)皺了,這些天她不知道打了多少通電話,都已經(jīng)會背了,她其實用不著看也能撥出電話,但她仍習慣拿出這張紙條來看,上面有柚子的字跡。她要再試一試。 她望向阿德,看到他也正望向她,她知道他不放心,于是對阿德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走到系學會辦公室外的走廊。 韓威德果然不放心,嘴上雖然還和成員討論各項活動的時程,眼神卻一路跟隨她到門口。 李俐芝走到系學會辦公室外的走廊,拿出電話卡插入門外的公用電話,撥打柚子給的電話。 話筒傳來鈴響聲,響了很久,還是沒人接。都要期末考了,柚子在忙什么?為什么還不回學校?李俐芝難掩失望,掛上電話。她本想離開公用電話,等一會兒再回來重撥一次,但她一回頭,便看到自己身后已經(jīng)有人在排隊要使用電話,她知道,這些愿意排隊的人通常一講都是一個鐘頭,她怕待會兒等不到電話,于是向后面排隊的人用手勢示意:「抱歉,再打一通就好?!?/br> 再撥一次,李俐芝猜想得沒錯,還是一樣,那鈴聲響了很久,還是沒人接。李俐芝正想掛上電話時,電話卻突然接通了。 「喂,請問林佑嗣在嗎?」她急切地詢問,根本等不及讓對方回話。 回話的是一個男生的聲音,不是柚子,她很確定。這個男生似乎剛做完運動,呼吸聲很喘,他聽不清楚她問的是誰,她只好再重覆一次:「林…佑…嗣。」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講,好讓對方聽清楚。 對方聽完,說不認識,只說自己是新房客,才剛把東西搬上五樓,電話就響了。怪不得他講話會喘,原來是在五樓?李俐芝想像得到搬東西上五樓的畫面,開始同情起這個男生。 對方又問,李俐芝找的人會不會是以前的房客?若是,應該已經(jīng)搬走了。 「搬走了?」柚子為什么要搬家?什么時候搬的?她心中有許多疑問,但這個男生應該都無法回答。 李俐芝忙向?qū)Ψ降乐x,失望地掛上電話,退出電話卡,還不忘向后面排隊的人點頭示意:「請用」。 難怪柚子的電話會沒人接,原來是搬走了。但是,為什么要在學期末搬家?下學期再搬,不行嗎?一般不是都等到畢業(yè)才搬家嗎?這個柚子… 啊!李俐芝這才想起柚子讀的是五專,今年是五年級,應該早在上個月就畢業(yè)了。沒錯,所以他才會搬家。柚子會不會太好笑?留這一個電話給她做什么?又找不到人?唉,柚子到底在想什么?是那天太匆忙了嗎?她不知道答案,只覺得啼笑皆非,她一廂情愿的熱情,就這樣被澆熄。 柚子畢業(yè)了,表示在義德商專附近,也不可能再遇到柚子。他應該搬回家了吧?雖然二人的家就在附近,但她卻從來不知道柚子住在哪里,該去哪里找柚子??傊咸煜袷菍λ麄冮_了一個大玩笑,讓二人在這種奇妙的機緣下相遇,但卻陰錯陽差地無法再說上一句話。 她失望地走回系學會辦公室,一進門,阿德已等在門邊,他應該看到剛才那一幕了吧?她無力掩飾臉上的失望,就讓阿德看清楚,她就是這么笨,寧愿等待一個抓不到的夢想,也不愿意把握手中已有的現(xiàn)實。她今天不想再說話,于是對阿德比了個「回去」的手勢,她想回宿舍,一個人靜一靜。 「要走了?」韓威德低聲問,不想把李俐芝逼得太緊。 「嗯,明天還有考試,我想先回宿舍?!蛊鋵嵥F(xiàn)在腦袋里只剩下一片空白,應該什么都做不了。 「再等一下,我們…再談一談?我等一下送你回去?!鬼n威德還是不死心。 她聽見韓威德口里的急切,也瞭解他在想什么,但她已不想再糾纏下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對不起?!?/br> 「就這樣嗎?你真的要分手?」韓威德?lián)乃坏Q定,就不會改變。 「嗯,是我不好,我不適合你。對不起?!?/br> 李俐芝頭也不回地走了。她心中對阿德有滿滿的愧疚,說不出口,也無從解釋。但她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去追尋她心中的夢,儘管這個夢的主人,她暫時還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