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
林佑嗣,現(xiàn)在,五十歲 趙伯伯今天又露了一手狂草,哄得其他老太太們在一旁鼓掌叫好。林佑嗣面帶微笑看著,心想,不知道的人可能以為這間教室里在上什么熱鬧的課呢!絕對猜不到這是在上書法課。 已經(jīng)是下課時間,各位老先生、老太太都還不急著走,倒是圍了一圈在趙伯伯身旁,看名家揮毫,也是一種樂趣。林佑嗣一邊收拾筆墨,一邊觀察著那群老學員,感覺很有成就感,課程應該帶給學員學習的樂趣,而不是壓力。他覺得自己有做到這一點,很開心。 「老師啊…」 耳邊傳來老太太撒嬌的聲音,原來是陳mama。 「同學,有什么事?」林佑嗣看到陳mama一臉笑容,也堆起笑臉回應,心里猜想陳mama或許有什么要求。 「老師啊,我女兒最近要自己開一間廣告工作室,我想請老師幫她寫個賀詞,不知道老師方不方便?」 果然,他猜得極準。 「賀詞?」林佑嗣微笑,「同學,你自己寫的不是更好?mama的祝福,比什么都好?!?/br> 「哪里能看?還是老師的好。」 「好?!沽钟铀靡膊煌朴殻谶@里教課,常會遇到這種要求,他很少拒絕,「你有準備嗎?」 陳mama點點頭,用眼神示意林佑嗣往她后面看,結(jié)果她已在桌上展開一幅紅紙,正等著林佑嗣揮毫。 他點點頭,跟著陳mama走上前去,準備開始寫字,這時趙伯伯和其他同學們也都圍過來,要看林老師表演。 「要寫什么?」 「『鴻圖大展』怎么樣?」 「可以?!?/br> 林佑嗣先大約目測一下紙的長度,想好「鴻圖大展」四個大字的配比,再留一些空間寫祝賀人的名字和落款,就行了。于是在桌上挑了一枝適合的毛筆,開始寫字。 他一開始寫字,陳mama就在一旁開始講述自己女兒的豐功偉業(yè),從讀小學開始講起,講到她女兒進臺大,后來進入廣告公司,升到經(jīng)理的職位,那聲音跌宕起伏,也算是為這四個大字配上豐富的背景故事。 「嗯…嗯…」林佑嗣專心一意在寫字,只對陳mama的說話虛應一下故事。他寫字的時候,不介意有人在旁說話,只不能專心回話而已。尤其是學生家長,每個學生都是家長的寶貝,這類的成功故事已成為他日常生活里的背景音樂。 「我這個女兒從小就很有藝術(shù)天份,很會畫畫。在廣告公司也是負責美術(shù)設計的?!覀兡菚r住中和,她讀的是忠孝國小,我記得她有一幅畫得過全校第一名?!?/br> 中和?忠孝國小?那不就和林佑嗣同校?原來陳mama的女兒是校友?。?/br> 「我也是讀忠孝國小,」這間社區(qū)大學座落在臺北市中心,林佑嗣倒不常在此遇到校友,「這么巧。」 「真的嗎?我女兒年紀可能比老師大,老師應該不認得。我女兒屬豬的?!?/br> 屬豬的?不就比他小一歲?一個學年里通常會有二個生肖的學生,屬豬的就比林佑嗣小一點,說不定真的是同學。 「跟我同年,說不定認識。」 陳mama眼睛一亮,得意了,林老師竟然和她女兒同年?太巧了。 「我女兒叫『陳秀美』,有印象嗎?」 林佑嗣寫下『展』字最后一筆,對陳mama搖搖頭,他沒有印象,「沒有,應該沒有和我同班?!?/br> 聽到林老師的回答,陳mama難掩失望之情。 「祝賀人?」林佑嗣提醒陳mama,大字已經(jīng)寫好,要寫上祝賀人的名字。 陳mama立刻遞上一張小紙條,上面密密麻麻寫了七、八個人的名字。 林佑嗣目測剩馀的空間,剛好,便把人名一一謄上。 「??!我忘了!」陳mama突然叫出來。 林佑嗣已經(jīng)謄寫完最后一個人名,拿著筆的手楞楞地懸在空中。不知道陳mama忘了什么?是要再增加祝賀人的人名嗎?他搖搖頭,沒辦法,剩下的空間不夠。 「我女兒是合唱班的,那一班沒有男生啦!」陳mama自顧自地笑了出來。 合唱班?他想起來了,對,那一班沒有男生。林佑嗣的心里,對合唱班有強烈的記憶,雖然,他并不在那一班。而且,他想起來的不是陳秀美,而是奶姬。 陳mama的女兒和奶姬同班?是奶姬的同班同學?自己有多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怎么會這么巧? 他的心里有一點憤怒的情緒,他想責怪奶姬,每次都這樣,前二天他不是才剛起心動念想…想…唉,想什么都沒用,每次想要建立一段新感情,奶姬就會出現(xiàn),真是屢試不爽。如果這次又讓他再遇上奶姬,他真想對她說:「奶姬,你真的是破壞王耶!」為什么又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都隔了這么久了,這件事,還沒了嗎?奶姬每次的出現(xiàn),就像現(xiàn)在一樣,全都在意料之外。 「落款,老師。」 他失神了,還好耳邊傳來其他學員的提醒聲。對了,他的落款還沒寫。 他對其他學員報以尷尬的微笑,承認自己失神了。才剛要下筆,他又猶豫起來,簽上「林佑嗣」三個字,奶姬會看到嗎? 唉,看到又怎樣?彼此都老了,還能怎樣?是不能怎樣。況且,看不到的機率比較高吧?陳mama的女兒還和奶姬保持聯(lián)絡嗎?都快四十年的同學了,還有誰會聯(lián)絡? 他簽完落款,蓋上印章,往后退一步,讓陳mama觀賞成果,其他學員也上前觀賞。 林佑嗣退出人群,整理起自己的筆墨,心里還想著奶姬的事。以往每一次的巧遇,都讓他重新燃起希望,最后再以失望落幕,這么多的好運早已被他耗費殆盡,他責怪自己沒有好好把握,他欠缺的不是好運,而是勇氣。到了這把年紀,他早已認清,勇氣,不是他所擁有的特質(zhì)。所以,這一次,他不打算抱任何希望。 畢竟,天底下哪有這么巧的事?他不相信上天會再給他什么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