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元娘往蘭花院，自然躲不過陳太夫人的耳目，她當(dāng)作玩意兒一聽，抿了口茶，“明天叫顧妙兒來見我?！?/br>
    厲嬤嬤稍一怔便應(yīng)了聲。

    得了陳太夫人的話，顧妙兒自然睡不著，好像前頭有什么斷頭路似的叫她有些惴惴。

    李嬤嬤看出她的躊躇來，生怕她壞了姑娘身前安排下來的事，就勸著道，“姑娘有甚可擔(dān)憂的？最壞也無非回江南而已，姑娘好歹是太太的女兒，老太太也不會太過分?！?/br>
    顧妙兒非但不曾放心，反而心下更亂了，這一夜就睡得不好。

    李嬤嬤到覺得她心浮氣躁，到底是年紀(jì)小，待她真正兒見過國公府的富貴，恐怕就會變了心意。

    顧妙兒在家里頭備受嬌寵，起早去慶和堂給陳太夫人請安，一時還起不來，還是李嬤嬤哄著她起來，拿著三姑太太的殷切希望，就叫顧妙兒不好意思再由著性子，只得也起來往慶和堂。

    這會兒的慶和堂靜悄悄，幾個粗使婆子已經(jīng)在院子里灑掃，卻未聽見半點(diǎn)聲響。

    顧妙兒這一來，到引來幾個目光，也就是一掃而過，并不把她這位表姑娘放在眼里，由著她站在廊下，連個進(jìn)去問個聲兒的人都沒有。

    微風(fēng)扶面，太陽漸漸升起，金色光芒緩緩落在廊下的顧妙兒臉上，映得她白皙的面容似籠罩上一層淺淺的金芒，她不由拿了帕子掩臉，額頭已經(jīng)泛起細(xì)細(xì)的汗來，還得站著等著陳太夫人醒來，據(jù)說陳太夫人淺眠，不好打攪了陳太夫人。

    她哪里有受過這般的罪，虛弱得站不住，悄悄地靠著李嬤嬤，壓低了聲兒道，“嬤嬤，我站不住了。”

    李嬤嬤瞧她額頭滲汗，拿了帕子替她抹干，“姑娘且再等等，老太太覺淺，恐一會兒就醒了?！?/br>
    顧妙兒心說再這么等著，必要等掉她半條命，心里頭念著母親生說老太太最講規(guī)矩，也只得守了規(guī)矩站著，站得腿軟腰酸，很想尋個地兒坐下。

    過小半個時辰，厲嬤嬤來了，她夜里不伺候陳太夫人，且又是郭管事之妻，自然宿在外宅，每日趕早過來伺候陳太夫人，見著站在廊下的顧妙兒先是一愣，到又立即做了個親熱的來，“表姑娘，怎么叫表姑娘在此處等著，怎么不叫表姑娘進(jìn)去坐著等？”

    她上前就擺起架式來，指指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你們個個兒的都仔細(xì)著，這位可是表姑娘，以后可不能怠慢了表姑娘！再怠慢了表姑娘，仔細(xì)著你們的皮！”

    有了她的“訓(xùn)話”，婆子們都紛紛上前給顧妙兒告罪，更有那機(jī)靈的丫鬟還領(lǐng)著顧妙兒進(jìn)得外間，格外殷勤地奉上茶來，將顧妙兒伺候得妥妥帖帖。

    一時間，到像是立即轉(zhuǎn)了性兒，叫顧妙兒不由得暗嘆這國公府的門第，頗有些狗眼看人低——這話她只放在心底，不敢露出半點(diǎn)來，“多謝嬤嬤?！?/br>
    厲嬤嬤笑著道，“老奴哪里當(dāng)?shù)闷鸸媚锏闹x呢，姑娘可是主子，老奴只是個下人。”

    這說得顧妙兒這臉立時就紅了，羞得沒處躲，“嬤嬤……”

    厲嬤嬤瞧她羞窘的樣子，曉得她是個好拿捏的性子，就趕緊收了“神通”，“都是老奴調(diào)教人不成，叫表姑娘受了委屈，還望表姑娘寬宥則個?！?/br>
    顧妙兒趕緊擺手，“我哪里就受了委屈呢，嬤嬤不必放在心上。”

    李嬤嬤見勢，連忙上前拉住厲嬤嬤的手，順勢往她袖子塞了個金戒指，“還望厲jiejie多指點(diǎn)我們姑娘?！?/br>
    厲嬤嬤手在袖子暗暗掂了掂戒指分量，心下滿意地笑著道，“哪里就值當(dāng)指點(diǎn)甚么的，我也是見不得她們捧高踩低，表姑娘且坐著，我去瞧瞧老太太可醒來了?！闭f著，她轉(zhuǎn)身掀了簾子進(jìn)了內(nèi)室，見陳太夫人不似剛醒的模樣，便上前伺候，“老太太夜里睡得可好？”

    陳太夫人習(xí)慣了她伺候，微微點(diǎn)頭，“叫她進(jìn)來見我?！?/br>
    厲嬤嬤替她梳頭，見著中間有絲白發(fā)，就將白發(fā)都往里梳，梳得瞧不見一絲白發(fā)，又將掉落的頭發(fā)細(xì)細(xì)地收好不叫陳太夫人發(fā)現(xiàn)，“老太太疼表姑娘也不急著這會兒，待梳洗好了也不遲?！?/br>
    陳太夫人就喜歡厲嬤嬤這份伶俐勁，瞇著眼睛就由著她伺候。

    約莫半盞茶過后，終于有丫鬟出來請顧妙兒進(jìn)去。

    顧妙兒喝了半盞茶，清早還未進(jìn)過食的肚子約有些脹得慌，只老太太傳喚，她又不好去更衣，就往里頭進(jìn)去了，見著陳太夫人連忙就福禮，“老太太安?！?/br>
    陳太夫人瞇眼瞧了她一會兒，才淡淡地開口，“起吧。”

    顧妙兒到想尋個什么話頭同陳太夫人“親近親近”，只她慣來不討長輩歡喜，素來也是嘴笨得很，一時也擠不出話來，到跟個木頭人似的，杵在那里叫陳太夫人看了就頭疼——就是瞧不慣她那張臉，“你可知你大舅舅未在府里頭？”

    顧妙兒哪里知這個？便老實地?fù)u搖頭，“妙兒不知?！?/br>
    瞧她這副老實樣兒，雖臉長得同那人一樣，到是個笨蛋模樣，叫陳太夫人有些牙疼，“我今兒吩咐你一回，也不知你愿不愿意？”

    顧妙兒連忙道，“老太太有話盡管吩咐，妙兒赴湯蹈火……”

    “得了，”話未說完，就讓陳太夫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她上了年紀(jì)的面容雖保養(yǎng)得極好，還是難免有些松馳，見著這么個水靈的小姑娘站在跟前，愈發(fā)覺得自個年華老去，眼皮子跳了跳，掩去眼底的嫌惡，“你也別說這甚么的好聽話，只管說愿不愿意就是了?！?/br>
    顧妙兒心下委屈，又不敢表露出來，只得委委屈屈道，“愿意的。”

    聽那聲兒，陳太夫人就渾身不自在，好似見著了叫她厭惡了一輩子的對頭一樣，“你大舅舅在山上住著，許久未回府了，你去替我請他回來?！?/br>
    顧妙兒自認(rèn)見過大舅舅也就一回，就那回在國公夫人柳氏跟前見的，也不算是見，就瞧見了個身影，連人長甚么模樣都未曾見著——她已經(jīng)是大姑娘了，不好見外男的規(guī)矩她是懂的，況還不是親舅舅，她親舅舅還在江南呢，想起她又想哭了。

    這一會兒功夫，不見她出聲，陳太夫人便沉了臉，“你是不愿了？”

    顧妙兒思緒跳得快，已經(jīng)跳到自個兒親舅舅身上，冷不丁地聽見陳太夫人這么一問，她當(dāng)下就情切回道，“愿的，老太太，妙兒是愿的?！?/br>
    陳太夫人嘴角微扯，露個笑意，“是個乖孩子，嗯，我這里無須你伺候，你去請了你舅舅回府吧?！?/br>
    大清早的，都不叫人吃個暖肚飯，就得趕她去干活——

    把顧妙兒這小人兒氣得不輕，先前又喝過了半盞茶，這會兒肚里全是茶，明明是餓著呢，到是脹著肚子——她氣哼哼的，還不能叫人看出來。

    許是有了陳太夫人的吩咐，馬車早就備好了，李嬤嬤并未跟著，就桃紅跟著她。

    沒有李嬤嬤，顧妙兒覺得松口氣，拉了拉桃紅的手，還朝桃紅使使眼色。

    桃紅一下子就懂了，小聲說：“姑娘且放心，婢子定會辦好的。”

    顧妙兒還是有些不放心，拉著桃紅的手不放，“你說車夫會不會說出去？”

    桃紅搖頭，“姑娘且放心，他收了我們的銀子，肯定不會亂說?！?/br>
    顧妙兒這才放心，想著待會見過那位英國公大舅舅后就去見表哥，上回李嬤嬤不叫她見表哥——這會兒沒了李嬤嬤在身邊，她哪里捺得住不去見表哥。

    “表姑娘，到了?！?/br>
    車夫在外頭輕聲提醒著。

    桃紅連忙應(yīng)聲，“知了?！本头鲋櫭顑合埋R車。

    下了馬車，顧妙兒才知曉竟是引章先生的莊子，到有些奇怪了，怎么大舅舅是住在引章先生的院子里嘛，難怪老太太叫她來請大舅舅回府，她在京中是生面孔，來請大舅舅回府也不太惹人著眼——她就這么個未過問一聲就自個以為是摸著脈了，就讓人通報了引章先生，說是有事兒尋引章先生。

    豈料，引章先生并在莊子里，引章先生出門了，晚些才回來。待她還要再問些英國公的事，就讓她吃了個閉門羹，叫她頗有些悻悻，就這么著回國公府，恐怕過不得陳太夫人那一關(guān)，她不免嘆氣，心下又替自己心疼起來——

    就想去尋了表哥安慰自己。

    也是心有靈犀，她想著去尋表哥，她表哥溫庭開今兒無課，就尋思著過來尋她——

    剛巧著就遇上了。

    沒了李嬤嬤，顧妙兒便沒那等顧忌了，羞羞答答地掩了半邊兒臉，“表哥?！?/br>
    一聲“表哥”喚得他骨頭都酥軟了，“妙兒?！?/br>
    她羞羞答答地蓮步輕移到他身邊，“表哥。”

    溫庭開上回未見著表妹甚為想念，夜里都睡不著，又是嘗過了滋味，就更睡不著了，待得表妹近了，鼻間聞到一絲淡淡的馨香，叫他心神蕩漾，光天化日之下，他想去拉她的手又不敢拉，耳根子都紅了，“表妹，山下有廟會，要不、要不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