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偷香竊玉”來得荒唐又猝不及防，恰巧被傅母所打斷，本就是他放在掌心捧著長大的嬌嬌兒，他非柳下惠再世，什么芝蘭玉樹，君子端方，這些深刻在骨子里的道貌岸然，彬彬識禮，只肖她一個眼神便土崩瓦解。

    懷里的小姑娘眼神青澀又迷離，明艷不可方物，早見傾國之色，卻從來都是懵懂無知，不知情為何物的一派小兒天真，難得見她面上染染紅暈，恰似初夏才露三分的尖尖小荷，三分稚嫩，三分懵懂，三分清麗，外加那恰如其分的一點嬌媚。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他終于明白為何父皇和太子為何會偏寵這個年紀(jì)的稚女。

    “你轉(zhuǎn)過身去！”她紅著臉對謝宵下命令，余音卻自帶三分軟糯。

    往他懷里躲是成碧從十歲到十三歲，被他溫養(yǎng)出來的本能反應(yīng)，他陪著她瘋，跟著她鬧，保護她，呵護她，豢養(yǎng)她，有時在成碧那張喋喋不休的小嘴中，提起謝宵的次數(shù)，甚至比她父王母妃還多。

    她自然是不能讓七哥哥幫她穿衣服的，含羞帶怯的轉(zhuǎn)過身去披帛脫外裳，還有內(nèi)里的短襦和褻衣，謝宵下嘴極為有分寸，并未留下什么不該看的痕跡。

    她磨磨蹭蹭，卻被謝宵嫌棄：“怎么還是這樣笨手笨腳~”雖是嫌棄，但嘴角自始至終微微上揚，笑得和煦又溫暖，委實不辜負那“春水梨花”的美名。

    哪怕現(xiàn)在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娘娘，蕭凝裳到現(xiàn)在都記得她剛?cè)脲穼m時的情形。

    她雖出身外戚，但蕭家卻屬寒族賤籍，她自幼父兄俱亡，寄人籬下，卻是花容月貌，九曲玲瓏一樣的心腸，好容易太后生前為她乞了個“郡主”的名頭，但誰能想到又被指婚和親北戎，聽說北戎的可汗年逾六十，妻妾無數(shù)……

    她蕭凝裳不過是擔(dān)了主子的名，還是奴才的命罷了。

    先太后說她長得好看，是時下里最招人喜歡的美人，陛下所寵，太子所愛無一不是她這種纖纖弱質(zhì)，窈窕無雙的，她的美，是宸宮里那些胭脂俗粉望塵莫及的，她更有一顆常人沒有的野心。

    “這樣的容貌，這樣的算計，除了陪王伴駕，你又怎甘心跟什么凡夫俗子呢~”

    先太后，也就是她這位遠方姑奶奶替她指明了三條路，皇上、太子亦或者是誰人都不曾瞧上眼的恭王謝宵，她任選一條，落子無悔，也因為她老人家臨終前告知的一個驚天秘密，足以撼動江山設(shè)計的秘密，她押上全副身家，賭了恭王殿下。

    后來事實證明，她賭贏了……

    那年上元燈節(jié)的永寧城，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整個帝都仿佛是座不夜城，星光璀璨，流光滿目，才子佳人相聚街角巷尾，看燈猜謎，和歌對詩，郎情妾意，相約柳梢。

    跟著太后再青燈古佛，她也是天真爛漫的閨中小女兒，那夜是她初初遇見陛下，他誤揭了她的面具，滿生歡喜的叫了她一聲“阿嫵”，發(fā)現(xiàn)認(rèn)錯人之后，又客氣恭敬的向她致歉，然后轉(zhuǎn)身去挽他身后另一個少女的手，那少女與她身形相仿，同樣帶著大福娃娃的面具。

    “七哥哥，你快來啊！叫你抓不著！”

    她不給他牽，似鶯啼婉轉(zhuǎn)動聽的少女巧笑嫣然，美目流盼，俏皮又靈動穿梭在人群中間，美得像是墜落凡塵的精靈，少女的笑聲和她手腕腳腕纏繞著的清脆悅耳的鈴鐺聲合在一起，煙花綻放的聲音，商販的叫賣聲，人們的交談聲……以及他的笑聲，現(xiàn)在回憶起來聲猶在耳，歷歷在目。

    她從來見過那樣好看的一張臉，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便如他那般，那墨黑的發(fā)，深邃的眸，爽朗的笑，玉樹臨風(fēng)的少年公子……

    只那一眼，一眼萬年，誤此終身，不外如是。

    尚未滿十二的蕭凝裳看了看自己身后，不過區(qū)區(qū)老弱病殘兩護衛(wèi)，想買盞花燈都要細細算計，唯恐姑奶奶說她奢靡，而那少女左左右右明里暗里圍了數(shù)不清的侍從暗衛(wèi)，卻只悄悄躲在暗處，不敢壞了主子的雅興。

    而這些她似乎全然不知，或是嬉鬧，或是嘗鮮，人多時她便被他仔仔細細的護在懷里，他會揉她發(fā)間撫她臉龐，眼底流淌的溫柔醉了人的心房。

    相較那邊的熱鬧，她神色寂寞略顯寥落，身上的衣裙已經(jīng)是過了時的舊花樣，新年都未曾裁制新衣，身邊也只有侍婢歲安陪著她，小心翼翼的催促著她早回行宮，唯怕回去的晚了些，惹太后生厭。

    相同的年紀(jì)，有些人掌上明珠，有些人寄人籬下，有些人食不果腹，有些人連人都不愿再當(dāng)。

    機緣巧合之下，她見著了去行宮向太后請安的清河郡主成碧，也知道那晚的公子，竟然是陛下的七皇子恭王殿下，哪怕所有人都瞧不上他的生母微賤，哪怕他沒有任何外戚助力，哪怕陛下厭惡，他依舊爬上了親王之位。

    哪怕她不知道哪個“驚天秘密”，她也會毅然決然的選擇他。

    在清河郡主尚且天真無邪，不諳世事的時候，她已經(jīng)懂了人情冷暖，世事涼薄，都說七皇子與清河郡主相交甚密，形影不離，但她知道謝宵看清河郡主的眼神，那哪是哥哥疼愛meimei，分明是男子愛慕女子時的占有與溫存。

    于是乎，在她進宮備嫁即將和親北戎之時，她苦心孤詣的安排了一出戲…

    當(dāng)日她被謝宵救上來之后，便被眾人遺忘在了旁邊，侍衛(wèi)婢女太醫(yī)統(tǒng)統(tǒng)只圍著清河郡主忙亂了手腳，秋風(fēng)習(xí)習(xí)，絲絲刺骨，她披著舊衫在一旁瑟瑟發(fā)抖，緊緊的貼在身上，遠見身姿窈窕，肌膚勝雪，只歲安哭喊著擔(dān)心她的名節(jié)受損，脫了外裳披在她身上，主仆抱著一起痛苦流涕，梨花帶雨。

    德陽宮外跪著請罪，并非一時興起，她實在是太知道自己的優(yōu)勢，也太會算計忍心，與艷麗張揚的清河郡主一比，她身材纖細，蠻腰羸弱，越顯楚楚動人，跪在那里湖水浸濕，柔若無骨，未施粉黛，臉蛋清麗如月，眼神顧盼生輝，惹人生憐。

    人已經(jīng)跪暈了兩回，宮人也悄悄去殿內(nèi)稟報過了，但殿門卻是姍姍推開，身后的歲安跪在那里替她主子請罪，生生苦啞了嗓子，而謝宵是從殿內(nèi)將清河郡主打橫抱出，步履堅定，唯恐摔了他懷里的嬌嬌。

    “本王的轎輦可備妥了？郡主見不得涼風(fēng)……”

    下邊的宮人回道：“回殿下，已按照您的吩咐準(zhǔn)備妥當(dāng)?！?/br>
    謝宵長身玉立，將他懷里的大氅又掖緊了幾分，大步流星的離開，自始至終一句話，一個眼神都不曾施舍給她，最后還是清河郡主身邊留了一個婢子，拿了一件外裳過來給她披上：“郡主，婢子得了吩咐送您回含胭殿，您請~”

    她沒等到恭王殿下的垂愛，卻等來了清河郡主的憐憫，她雙腿跪麻，手緊緊扶著歲安蹣跚而起，卻又因為站不穩(wěn)，雙膝重重的磕在了小石子上，這時不遠處傳來小黃門尖細的通報聲。

    “太子駕到！”

    這場豪賭，沒有對錯，更無輸贏，到頭來只不過是“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