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五:明鏡缺(71)管中窺
凄凄歲暮風(fēng),翳翳經(jīng)日雪[1]。 勁風(fēng)席卷著烏云鋪滿天際,片片飛刀伴著鬼泣傾瀉而下,雨雪瀌瀌,來勢洶洶地破開肌膚吹透筋骨,半點不留情面。這樣的天氣自是少有人愿意出門,就連身負修為的修仙者或是妖怪都會覺得晦氣,更顯得街上那個行色匆匆,將自身緊緊裹在黑色帷帽之下的男人形跡可疑。 光線難以照到的陰暗屋檐下,一雙雙貪婪的眼睛注視著來人的身影。 那人雖身著低調(diào)的黑衣,卻難掩通身若雪下孤松的氣度,實在同這個糜爛的地方格格不入,也難怪一踏入該地界便被這群嗅覺靈敏的鬣狗牢牢盯住。 終于,有人按耐不住出手了。 一道黑影似驚鳥般掠過巷道直沖著黑衣男人而去。但見男子腳步未停,以兩指并劍,只一招便讓對方暈死在地,速度快得讓人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原本蠢蠢欲動的鬣狗們被這一擊所嚇,實力上的天壤之別讓他們連以多勝寡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只灰溜溜地順著墻沿的陰影四處溜走,還原了這條小巷最初的寧靜。 男人似未注意到周遭的變故,依舊我行我素地向前走去,仿佛剛才只是有泥點沾染了鞋面這般無足掛齒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為此平白消磨時間。行至巷首,男人終于站定,凝視著不遠處街頭屹立的那棟翹椽翼角若凌空欲飛的五層樓閣片刻,復(fù)又堅定地朝其走去。 自至德妖王登基以來,不夜城所歷經(jīng)的天翻地覆的變化足以讓每一個來訪過此地的故人陌生到不敢相識。這座曾經(jīng)混亂不堪,令人妖兩族唾棄又避之不及的三不管地帶,如今恰恰也是憑借著這一特點成為了兩族商隊匯集的必經(jīng)之地。不論是人族宮廷御制的佳品,還是兇險逆境中的上品珍寶,抑或是散發(fā)著濃郁妖氣的兇刃,都有可能隨著那些走南闖北的商隊出現(xiàn)在不夜城的市集上。據(jù)說,只要付得起足夠的財寶,便是下達地府生死人rou白骨也未嘗不可。 巨額的金銀靈石如奔騰的黃河之水從人們的指縫中劃過,卻澆不滅眼中的火熱。隨之建起的賭坊、船塢、酒肆、花樓就如同河岸邊蔓延的蕨類綠植,望眼欲穿地將根系深入水流之中,貪婪地吮吸著。 眼前的這座浮夢樓便是兩旁林立的金碧樓臺中的佼佼者之一。 只是可惜,大概是覺得這樣的天氣過于晦氣,今日的大街上不見寶馬雕車、鳳簫聲動,一幢幢花樓沉默地佇立在風(fēng)雪中,不復(fù)這座名為“不夜”的城池應(yīng)有的喧囂。 男人拾級而上,似是察覺不到浮夢樓中過分安靜的異樣,直到走到一個包廂前方才站定。他抬手,單手成訣抵住并未上鎖的木門,黑沉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他的動作雖似往日般簡練,但若有人細究則會發(fā)現(xiàn)遠沒有方才擊倒路上的鬣狗那般從容。不過,房間中的人本也只是抱著試探的態(tài)度,故而男人僅多用了一息,便聽得房門咔嗒一聲打開了。 屋內(nèi)兩人的裝扮很明顯都是妖族。正中的那位老者率先起身,笑起來如同一只和氣的狐貍,“玄明劍主,久仰大名了。” 玄明頷首,語氣還是一貫的疏遠,“白族長過獎了。在下來遲,還望各位海涵。” “無妨無妨,雪天路滑也是難免的?!卑诅牒呛切α藘陕暎瑸樾鹘榻B身邊的另一位陌生男妖。“這位是蛇族的柳瀘煙族長。不瞞您說,老夫年事已大,修為又有限,比不得當(dāng)年的族長,恐怕辜負了兩位仙者的重望,這才特特請了柳賢弟相助。劍主大可放心,柳賢弟同老夫關(guān)系密切,斷然不會走漏了風(fēng)聲?!?/br> “柳族長,有禮了?!毙鞴傲斯笆帧娬呦嘤鲋灰徽彰?,便可知此人的修為深不可測。思及嵐霄真人托付的事情,他按耐下心中對于不得不同妖族為伍的不快,“大概的來龍去脈想必兩位也已清楚了,那在下也不再多做贅述,只長話短說。此孽障的本事想必兩位前輩更為清楚,莫說是千年前,便是如今恐怕這世上能傷得了他的也少之又少。即便如此,上界選擇你我相助他們鏟除這一異端,這樣的歷練也屬機會難得,自然該全力以赴。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說來慚愧,此人先前裝作在下弟子數(shù)年,可惜到頭來才發(fā)現(xiàn)我竟對他幾乎一無所知。聽聞白族長先前吐露,知曉些許此孽障深藏的秘密,不知可否開誠布公地告訴我等,也好細作打算。” “劍主不必如此客氣,”被一向眼高于頂?shù)恼揽走@般以禮相待,白珉不由心中得意。不過他還是謹慎地在四周布了一層又一層的隔音罩,方才湊近余下的兩人小聲道,“若非是白臻仙人親口告之,老夫也無從得知這……一直隱藏的秘密?!?/br> 白珉猶豫了片刻,終究是沒有勇氣吐出“孽障”二字。他定了定心,復(fù)又繼續(xù)說道,“在座的兩位想必都知道,我們九尾狐族的修為同尾數(shù)休戚相關(guān)。所謂‘多一尾歷一劫,失一尾差一境’雖有些許夸大之處卻也并非沒有道理,至于能否得到飛升,還需得看另外看其造化??梢腊渍橄扇说乃?,如今咱們這位陛下的修為卻已是走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莫不是他當(dāng)年被封印時已被仙人斬去了幾尾的緣故?”柳瀘煙轉(zhuǎn)眸搶答道。 “雖不中,但也相去不遠?!卑诅腩D了頓,特意賣了個關(guān)子,這才用頗有幸災(zāi)樂禍的口吻答道,“蒼天有眼,這孽……孽障乃是天殘!便是他修煉到油盡燈枯,用盡所有的天材地寶也最多只有六尾,更不要妄想什么得道飛升了。” “天殘?”玄明凝眉細細思索。記憶中的這位妖王不論是偽裝成天衍宗弟子時,還是恢復(fù)原本身份后,似乎都未掩蓋過其張揚灑脫的作風(fēng),這樣的人,竟然會有天殘? “具體緣由,仙人并未細說。想來他本就是不為天地所容的邪物,不該存活人界,得此報應(yīng)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啊??上н@孽障當(dāng)年在青丘的時日過于短暫,老夫也是找了很久,才從前人的記載中找出了些許蛛絲馬跡。”大概是想到了自琚翔稱王后對狐族的各種打壓,“孽障”一詞自白珉口中吐出后便越說越順暢,更多了一份咬牙切齒的憤恨。 部分古文引用: [1]《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東晉)陶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