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三:金柵鎖(11)壞種
下朝后,皇帝將梁允玨叫到了御書房。 “你母親常惦念著,你那選妃之事決定得如何了?”皇帝坐在御案后,探究地看著梁允玨。 “側(cè)妃的人選已經(jīng)挑好,只是太子妃還需要斟酌一番?!?/br>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同梁允玨如出一轍的鳳眼中鋪上了笑意,“人選快定了,你那位嬌養(yǎng)的小美人是不是也能接進太子府,給個位份了?” 梁允玨泰然自若地回道:“此事兒臣自有安排。” 梁允玨幼時早產(chǎn),皇后身體虛弱,他是由皇帝親自帶大的。是以他們父子二人之間,總會比尋常皇家的君臣父子多一些親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梁允玨早就猜到父皇會知曉此事,也對他這副聽之任之的態(tài)度并不意外。 對于梁氏一脈來說,這本就算不得什么。 父子兩人又在書房中談論了片刻蝗災之事,已經(jīng)有了定奪。梁允玨離去前,皇帝吩咐道:“難得你母親關(guān)心,今日去她那里看看吧。” 梁允玨頷首應了。 他踏出御書房的大門,還聽到父皇在身后補充了一句,“莫要過于打擾她的清凈。” ——————— 這些年籠在皇后眉間的愁霧漸漸散去,她那張曾艷冠大梁,引得一代帝王廢除后宮的臉也更加明媚?;屎箨P(guān)切地詢問梁允玨:“玨兒選妃之事籌備得如何了?” “回母后,兒臣準備納錢尚書嫡女為貴妃,鎮(zhèn)國將軍之女為側(cè)妃?!?/br> “聽說錢尚書之女秀外慧中,將軍之女英姿颯爽,倒也都配其位。太子妃的人選呢?” “兒臣屬意于廣陽郡王的女兒清河縣主、吳太傅之女、王右丞家嫡長女幾人之間。”梁允玨示意下人將這幾位女子的畫像呈給皇后。 皇后展卷細看,感嘆了一聲,“確實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但是這世上至親至疏夫妻,母后還是希望,玨兒能娶真心喜歡的女子為妃。” 皇后雖不干涉朝政,但還是看出了梁允玨挑的太子妃的人選只是出于鞏固皇權(quán)的考量。 廣陽郡王是大梁難得的異姓王,當年帶兵收復幽燕被封為王,至今手握八十萬大軍駐守邊關(guān)。 吳太傅所授門生遍布大半個朝堂,更是被視為大梁的文人典范。 王右丞則更不必提?,樼鹜跏献鳛槭兰议T閥中唯一還勉力支撐的大族,他位極人臣,在朝堂上極有威望。 但皇后的話也不無道理。畢竟當下大梁的皇權(quán)極為集中,既沒有外戚干政,有沒有功高蓋主之徒。梁允玨作為唯一的皇子,更無需擔心有人同他爭儲。更何況他本人亦有真才實干,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在民間,都賢名遠揚。所以,即便他隨意挑個貧家女做太子妃,都不會對他的皇位有任何影響。 就如同當年他的父皇,一眼看上當時身為撫遠將軍遺孀的母后,全然不顧她在孝期,硬是娶回宮做了皇后。這樣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也不過是得了言官的幾句批判,無傷大雅,千古之后在史冊上更是雁過無痕。 母后說到“喜歡”時,梁允玨腦中只劃過林南嘉的身影。他的小雀兒,雖然最近有些過于聽話無趣,但還是惹他喜愛的。若是把她娶為太子妃也未嘗不可,滿朝文武又有誰敢反對呢? 但是他向來興致寥寥,只因什么都有了,反而對任何事物都歡喜得短暫。但太子妃是不可能讓他如用過既棄的物件般隨意更換的。因此,直接找一個身家德行都合適的女子貢在這個位置上最為省事。 梁允玨表情謙恭地應和著母后的話,內(nèi)心卻不以為然。 沒過多久,父皇也來到鳳棲宮看母后。世人皆道帝后情深,父皇確實時常將奏折搬來鳳棲宮,守著母后一同批閱。 梁允玨收到父親暗示的眼神,主動起身告辭。 皇后倒是有些不舍,“玨兒這就要回去?” 梁允玨頷首,“河朔蝗災,百姓流離失所。兒臣還需及時處理。” “人命關(guān)天,怕是要辛苦你了?!碧鞛娜说?,皇后自然不好久留,“選妃一事,也不用過于著急。這是你最愛的杏花酥,不如帶些一起回去?!?/br> 皇后執(zhí)意要親自將食盒交予太子。梁允玨長睫垂覆,看了眼母后手腕上經(jīng)久不消的傷痕。他又對母親說了幾句關(guān)照鳳體的話,直到父皇頻頻向他投來不悅的目光,方才心情愉悅地離開皇宮。 ——————— 皇后悵然若失地看著太子離去的背影,“一晃眼,玨兒都已經(jīng)到了娶妻的年紀?!?/br> 皇帝卻只側(cè)首看著一旁的佳人,將她喜愛的花茶親自端到她手中。年近中年的皇后依然不失美色,倒是只比她大了四歲的皇帝早已兩鬢斑白。 “陛下知曉玨兒的太子妃人選了嗎?” 看著皇后憂愁的臉,九五至尊也放柔了聲音,“未曾,他怎么了?” “選的倒都是身家品行優(yōu)秀的貴女,擔得起太子妃的位置,但一看就知他只是為了安撫世人?!被屎筝p嘆,“玨兒就是太過乖巧,便是婚姻大事也只想著那些朝臣的想法。左右成親是自己的事情,這如何行?” 皇帝險些啞然失笑。也不知他這個兒子是不是過于像他,偽裝得太好,竟連自己的母親也騙過去了。倒還真是青出于藍。 若是讓梓潼知曉,她心中最是性情純良的獨子,早就干出了強搶民女,金屋藏嬌,甚至還大張旗鼓地調(diào)動禁軍抓人的好事,也不知會是何等反應? 大概會更加怨恨他們梁氏的血脈吧? 這些年他同梓潼的關(guān)系才好了起來,皇帝自然不會去觸這個霉頭。 —————— 梁允玨面無表情地嘗了口母后送的杏花酥,過于甜膩,他只有八歲時才短暫地喜歡這個口味。 眼前飄過母后剛才稍帶討好的笑容,還有她手上的傷痕,梁允玨又心知不能全怨母后。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有人知道,母后曾是撫遠將軍的遺孀,也就更無人知曉,當年母親是被迫入宮的。 父皇對母后格外癡迷,為了拴住母后,命人打造了純金的鎖鏈,將她囚在鳳棲宮中。 后來母后懷他時郁郁寡歡,只跌了一跤就早產(chǎn)了。梁允玨生下時格外瘦小,母后又命懸一線。父皇震怒,險些遷怒于他這位嫡長子讓他陪葬。還好宮中有高人留下的秘藥,父皇未曾猶豫,直接命人給母后服下,方才救了她一命。 母后對父皇無愛,對于身為他們骨rou的太子當然也十分厭棄。外人只知他是由皇帝親自撫養(yǎng),自小就視若珍寶的太子,卻不知道這份重視的背后,是生母的冷淡和生父的愧疚。 梁允玨五歲見到母親時,她身上仍帶著沉重的金鎖。他眼瞧著向來殺伐果決的父皇在母后面前屈意討好,卻徒勞無功;更多地時候,他看到父皇一臉陰郁地強行抱緊母后,呵斥他快些出去。 那時他就在思考,這就是所謂的“愛”嗎?為何母后的眼神如此空洞? 年紀大了后,梁允玨才知道,這位傲視天下的帝王不過是得到了所愛之人的身子,卻分不得她的半顆心。到最后皇帝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因著梁氏的血脈還是因著內(nèi)心的積郁,他才變得更加瘋狂。 可能是在宮中呆得太久了,漸漸地母后也放棄了抵抗,開始學著一點一點接受宮中的生活。她偶爾也會對梁允玨露出溫柔的笑,詢問他功課如何。也會在父皇自顧自地聊天時,應和他一兩個字眼。 父皇大喜過望,摘掉了母后身上的金鏈。父皇自然是是能感受到母后在慢慢愛上自己的。 自此之后,帝后之間的感情才是真的逐漸升溫,到如今倒還稱得上是琴瑟調(diào)和。 梁允玨諷刺一笑。 但有些事是在不能改變的。就如同母后手腕上永久留下的金鐐傷痕。也如同他很小就發(fā)覺了母后厭棄他身上流淌的那部分梁氏血脈。因此,他從來在母后面前裝得溫和知禮,倒比父皇更早討得母后的歡心。 但他的的確確流著梁氏的血。 父皇當初君奪臣妻,而他卻是強搶民女。 他們梁氏,本就是一群病態(tài)而又偏執(zhí)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