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二:少年行(16)大婚夜
蕭景娶妻的那日,十里紅妝,轟動京城。 似乎除了新郎官本人,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蕭景只覺得自己如同一個宣平侯府的傀儡,機械地迎親、叩首、宴客。 那日南陽王根本沒有出現(xiàn)。蕭景在救上縣主后,獨自在冰水中泡了足足四個時辰,方才等到藥效褪去。冰水再冷,也不敵他心頭的寒意。這段時間,他想明白了很多。 他不等取暖,就帶著滿身的冷氣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那日老夫人便被蕭景氣病了,如今正躺在床上。 蕭景看著正闔目養(yǎng)神的祖母,滿腔的質(zhì)問憋在心中,最終只剩下了一句妥協(xié):“祖母,我會娶了嘉明縣主。孫兒絕不會有損宣平侯府的門楣,也請您放過我吧?!?/br> 他假裝沒看到祖母手指微動,轉身便走。 為何嘉明縣主能夠帶著人如入無物般地進入京郊的莊子內(nèi);為何縣主分明沒有碰茶壺,他卻還是中了藥;為何那下人看到他這個主子有事,卻匆忙離去。原來是因為這一切都是祖母的授意。 蕭景只覺無力。不知何時,宣平侯府已經(jīng)如同五指山一般壓在了他的身上,縱使他有通天本事都無法逃脫。若這是祖母想要的,他照做便是。 蕭景按照喜娘的話,挑開縣主的蓋頭,同她喝下合巹酒。今日的縣主很美,可蕭景卻不由自主地想,若穿上這大紅嫁衣的是另一個有著雙水杏眼的人,該有多好。 他想起納妾那天,他似乎沒有什么好臉色。小姑娘緊張地穿著繡了鴛鴦連理枝的粉色嫁衣,抬起那張姣花照水的臉,對他說:“夫君辛苦了?!?/br> “夫君,愿你我永結鸞儔,共盟鴛蝶?!笨h主嬌怯地說道。 蕭景緩過神。大紅色的嫁衣勾勒得他寬肩窄腰,一表人才。他放下酒杯,“蕭某有一事一直疑惑,還請縣主能夠解答?!?/br> “何事?” “縣主可能曾聽過,四年多前,是蕭某在云綺郡主的百花宴上出了丑事,方才迎了白氏為妾。但蕭某那日,實則是被人陷害,中了春藥,方才有此一遭?!?/br> “夫君,你我的大婚之夜,好端端地為何要提這些?” “蕭某只想問,為何那日蕭某所中之藥同前幾日的一模一樣?” “這種腌臟之物,若是有心不是都能買的?”縣主心頭升起不詳?shù)念A感,卻仍死命反駁著。 “真的嗎?可是蕭某請人看過,對方說這春藥十分難得,是出自傳說中的避楓閣,價值千金?!?/br> 縣主胸有成竹地勾起紅唇:“夫君說這個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想懷疑妾身?妾身記得百花宴那日,妾身正好有事留在家中,未曾參加。且前幾日,那壺茶也未曾經(jīng)過妾身的手?!?/br> “是啊,沒錯?!笔捑暗托α藘陕暎翱h主就當都是我的囈語吧?!?/br> 蕭景轉身便要出門??h主急忙拉住了他,“洞房花燭夜,夫君這是何意?” 蕭景沒有看她,但他的聲音十分陰沉,仿佛黑云壓城,來勢洶洶?!翱h主,蕭某已經(jīng)按照婚約娶了你,剩下的奉勸你也莫要強求?!?/br> 蕭景甩開縣主的手,向書房走去。他只恨自己怎么如此愚鈍,枉他還在朝為官,這么多年的圣賢書和官場熏陶,半點也沒讓他耳聰目明,反而一直耽于誤解之中。 阿芷一個寧安侯的庶女,如何購得如此昂貴的春藥?只怕是身為嫡長女的白思蘭,也未必能拿出這樣大一筆錢財。只有家財萬貫又被南陽王視為掌上明珠的嘉明縣主,才有這樣一擲千金的魄力。更何況,阿芷如何能在云綺郡主府上買通她的手下,給他下藥? 蕭景向來記憶卓絕,很快便想起那日云綺郡主的反應。比起在她府上發(fā)生這種丑事的憤怒,她反而看上去驚疑不定。原來,這是因為原本應該出現(xiàn)的人卻變成了另一個意想不到的。而那日阿芷的膽怯如此明顯,分明做不得假。 蕭景駐足,他突然很想放聲大笑。笑自己的愚鈍,笑自己的自以為是。 分明阿芷一早就同他解釋過,而他卻一葉障目,置之不理。她就這樣被他冤枉了四年,甚至走的時候,他都還在誤解她。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 等白思芷身體好些,她才再次見到葉闕。原來他這幾日一直在忙南下的事情。 白思芷有些擔憂地看著葉闕眼中的紅血絲,“你就這樣離開京城,葉太尉那邊能同意嗎?” 葉闕笑了,臉上是一貫的神采飛揚:“他才不管這些。恨不得我早點離開?!?/br> 這是實話。葉太尉同他的母親夜瀾分開后,也大概猜測到了她的身份不一般。面對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便宜兒子,所采取的態(tài)度自然是慎之又慎。葉太尉簡直是把葉闕當成尊金佛供在府上,予取予求,也告誡府中眾人莫要招惹葉闕。是以葉闕風流的名聲在京城遠揚,葉太尉卻聽之任之。他這個庶子,簡直比嫡子還要逍遙幾分。也因此,當葉闕再次表示要離開京城時,葉太尉特地給了一大筆錢財,又專門派人去碼頭租最好的船。 葉闕用舌尖舔過虎牙,不無遺憾地想到,原本他上京時躍躍欲試,若葉太尉過于擋道,他就給葉府下蠱讓他們聽令于他。卻沒想到他們都這樣識趣,平白讓他少了很多樂子。 “對了,”葉闕想到他這幾日押著工匠將那游船改造一新,一切都按著女子舒服的方式打造。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白思芷上船后的反應?!鞍④朴邢脒^要哪日出發(fā)嗎?” “若葉公子無事,那便盡快吧。”白思芷想了想,她翻出那個銀項圈,“對了,這個還給葉公子?!?/br> 葉闕看到這個銀項圈愣了一瞬:“你竟然把它帶出來了?” “當時妾身身處火海,只因為心中念著要把此物還給葉公子,方才支撐下來。如今有機會能完璧歸趙,也算了卻我的心愿。”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葉闕看著這個項圈,輕輕笑了下,“阿芷不必還我了。我葉闕送出去的東西,怎么會有收回來的道理?!?/br> “可是,這項圈看起來實在貴重?!?/br> 葉闕按住了白思芷還想推脫的手?!熬彤斒呛锬镌趲臀冶S幽惆?。你若受之有愧,不如答應我一個小小的心愿?!?/br> “是什么?” “日后就喚我阿闕吧?!?/br> 紅霞染上了白思芷的臉頰。她總覺得自己同葉闕分明還未相識很久,但他這樣從心所欲的人又時刻吸引著她。她扭捏了一下,小聲喚了句:“阿闕?!?/br> “嗯?!比~闕托腮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她。實則,他內(nèi)心早就被如驚濤駭浪般的狂喜所沖擊著,只想放聲大笑。他從未覺得自己的名字念出來會如此婉轉動聽。更從未想到,阿芷竟然從那場熊熊大火中帶出他的項圈。他的小兔子,總是能帶給他如此多的意外之喜。 那項圈原是他們夜家的傳家之寶,在蝴蝶娘娘的神像前供奉過百年。冥冥之中,或許真的是蝴蝶娘娘在保佑他們。也是蝴蝶娘娘,給予了他第二次機會,讓他能夠再續(xù)前緣。 到底是要徐徐圖之才好呢。葉闕勾了勾嘴角,看著一旁嬌柔的兔子。來自苗疆的孤狼不會再放開他的獵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