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一:雙鏡記(34)畫卷之內(nèi)
趙彬查了幾日馬匪之事,尚且不算順利。他原以為是出自其他皇子之手,卻沒有查到異常。如今還需從那伙馬匪入手。可那犯案之人過于干脆利落,竟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直到聽到夏河說那畫像裝裱得差不多了,趙彬內(nèi)心的郁結(jié)才稍微散去。大師已經(jīng)將修繕好的畫拿到了王府,正在前廳等他。 趙彬看到畫像份外滿意,竟然看不出一絲污損的痕跡。他命人呈上給大師的錢財。 大師倒竟不著急,“草民裝裱這畫卷時,倒是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趣的事。也不知齊王殿下是否感興趣?” 趙彬挑了挑眉,“哦?大師請講。” 大師向一旁的小童看了一眼,拿出了之前破損的卷軸,“殿下請看,這卷軸比如今的厚上些許,草民原以為是所用的綾絹不同。因著破損方才發(fā)現(xiàn),原是內(nèi)含夾層暗藏玄機。” 趙彬疑惑地拿過畫卷,原來那綾絹是雙層所制。被割開的夾層中寫有一段文字,簪花小楷,一看便知出自誰手。 畫卷內(nèi)寫著,“吾愛子顏: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 杯盞中的茶水早就放涼,大師也被夏河送走了。趙彬卻枯坐在太師椅上,來回轉(zhuǎn)動著羊脂玉的扳指。 寂靜的前廳內(nèi),大師臨走前說過的話似是余音繞梁。“請恕草民斗膽,但這寫字之人顯然用情至深。” 大師本是好意。那畫像上是一男一女,不難猜出掩面的男子便是齊王,字跡是女主所寫,定然是畫像上的另一位佳人。 可是他不知,他的話語在趙彬聽來卻是分外刺耳。 用情至深? 齊王趙彬,字子言。 可她寫的是“吾愛子顏”。 內(nèi)心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擠壓著,憋得他喘不上氣。趙彬自欺欺人地想到,或許是瓊?cè)A只知道自己名喚“子言”,卻不知道究竟是哪兩個字。無論如何,她對他日復一日的情誼總是真的,她日日看著他們夫妻二人的畫像一事做不得假。 他不斷這樣催眠著自己,腦海中卻不斷涌現(xiàn)出多年前的記憶。 ————————— 那是北陵來訪大趙的接塵宴。也就是曾經(jīng)世人津津樂道瓊?cè)A公主對齊王趙彬一見鐘情的故事開端。 那時,他還只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只能坐在無人在意的角落。北陵那位尊貴美麗的公主從宴席開始,便不加掩飾地盯著他看。 他暗嘆于北陵的民風粗獷,只好斂去目光垂眸看向面前的案幾。 許是公主的目光過于炙熱,本來在同大趙皇帝交談的北陵二皇子也注意到了:“這位皇子生得好,讓我這一向眼高于頂?shù)幕拭靡灰婄娗?。卻不知是哪位皇子?” 父皇難得注意到他,“公主倒是眼尖。縱觀我膝下八子,獨這老叁生得最好?!?/br> 趙彬在父皇的目光示意下抬頭,舉起身前的酒樽:“子言感謝敬二皇子、瓊?cè)A公主謬贊,在此敬二位一杯。” 兄妹兩人對視一眼,相似的桃花眼中是如出一轍的笑意。二皇子問道:“叁皇子表字‘子言’?真是個好名字?!?/br> 趙彬文雅地點了點頭:“承蒙二皇子夸獎。是取自‘君子之言,信而有征’之意?!?/br> “君子之言,信而有征,”那位一直沉默的瓊?cè)A公主終于開口,聲音如山澗溪水般悅耳動聽,“當真是個好名字?!?/br> ————————— 分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不知為何,瓊?cè)A當時的話語卻在今日越發(fā)清晰。 趙彬終于自欺欺人不下去了。 分明公主一早就知道他的表字該如何書寫。 若她在意自己,又如何會寫錯這個名字?若她不在意自己,那這個“吾愛子顏”又是何人?又為何,會特地寫在他同她的畫像的背后? 眼前又閃過接塵宴上,二皇子同公主莫名其妙的笑容。 北陵向來不在意出身門第。單就現(xiàn)在的北陵二公主,當年便嫁給了一位教書先生。這事傳到大趙后,成了世家貴族們茶余飯后的笑料。也就是那個駙馬努力,高中狀元,大趙也漸漸無人再提起。但每次說起,都要補上幾句北陵人野蠻粗俗,毫無禮儀的感慨。 就算瓊?cè)A只是位不得寵的公主,她若如此心悅這位子顏,北陵皇帝應該會同意吧?畢竟當初和親一事也是北陵那邊突然提出的。 只剩下唯一一個他最不想承認原因,方能解釋為何當年瓊?cè)A公主為何突然和親來大趙。 他想起剛剛成婚時,自己時常把公主當作表妹的替代品,就連大婚當日公主也問過他二人有幾分相似。 若她也是如此呢? 若他自己在公主眼中,也不過是某個人的替身呢? 若她真正所愛之人早就身死了呢? 過往幾年間的記憶紛沓而來,纖毫畢現(xiàn)。 接塵宴上公主對他一見鐘情,果真是一見鐘情嗎?她頻頻看向的,是人稱“大趙第一公子”的齊王趙彬,還是某個和他相似的臉? 大婚當晚公主的嫣然一笑,滿腔的柔情蜜意看向的究竟是他,還是那個她心中永遠無法嫁與的情人? 幾次午夜夢回,他醉意朦朧間聽她喚他“子言”,那真的是在喊自己嗎?還是那個她心中的吾愛? 她時??聪蛩麜r那深情繾綣的眼神,真的屬于自己嗎?還是在透過這張臉向那個記憶深處的眉目傳情? 他冷落她的日日夜夜里,她看著這幅畫像時,所思所想的究竟是誰? 當初作畫時,她行徑古怪地非要他戴著面具。究竟是因為那面具所蘊含的美好寓意,還是因為他也只有下半張臉同那人有幾分相似? 當初他自導自演身受重傷的時候,她最先的行為便是為他擦凈臉上的血污,是為了這張臉嗎?那時她落下的淚究竟是為誰而流? 后來他在宮中跪求雪蓮的時候,她毫不猶疑地下跪真的是想陪著他嗎?她想擦拭的又是誰額角的汗? 最后她為他擋下那一刀時,她寧愿舍出性命也要保護的究竟是誰? 這么多年,她可曾有過一次,是真正含情脈脈地看向齊王趙子言? 她竟這樣死了。只留他滿腔疑問無人可解。 可笑他苦心經(jīng)營多年,自詡是執(zhí)棋的棋手,到頭來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也深陷這“情”之一字的棋局無法勘破。 趙彬半靠在椅子上,方才支撐著自己沒有倒下。分明是暮春時節(jié),他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 喬薇薇方才服下一碗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藥膳,便聽下人稟報齊王殿下來了。 趙彬近日忙于政務,很少來她這里。她流產(chǎn)過后身子尚在調(diào)理,便是來了也僅僅用個晚膳,夜里也不歇在這里。 可是來了就好。如今喬薇薇更怕的,還是他不來這里。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成親后的表哥同記憶中相比,陌生了幾分。 夏河扶著酩酊大醉的趙彬走進攬月閣。 趙彬喝醉也比旁人好看幾分,臉上面無表情,更沒有任何丑態(tài)。若不是耳朵通紅,腳步凌亂了幾分,以及一身的酒氣,甚至同常人無異。 喬薇薇第一次見到趙彬喝醉,蹙著眉詢問:“夏河,殿下今晚出去吃酒了?” “沒有呀。殿下自己在書房喝的?!毕暮右彩且活^霧水。分明下午殿下聽聞畫裝裱好時心情還不錯,誰知到了傍晚,就把自己鎖在書房喝起酒來。等他進房時,地上倒著不少空酒瓶子??墒窃捳f回來,自側(cè)妃入府后,殿下分明再沒這樣失態(tài)過。 那就是借酒消愁?夫君的愁是又為誰生?是他的生母,他們未曾面世的孩子,還是那個齊王妃?喬薇薇勉強維持著臉上的溫柔小意,不敢細想。她命下人扶過趙彬,往正房走去。 誰知趙彬看到她后,卻死活不愿走了。他甩開攙扶他的下人,站定在喬薇薇面前,突然緊緊環(huán)住她的雙肩,凝視著她,“你如今看著的究竟是本王還是子顏?” 喬薇薇有些疑惑。夫君的表字不就是子言嗎? 她只當他喝糊涂了,羞澀于他直白的目光,點點頭說:“妾身看到的自然是齊王殿下你啊?!?/br> 趙彬長呼了一口氣,緊緊抱住了她。 —————————— 終于寫到趙大明白恍然大悟這塊了 我可太開心了 公主:沒錯,想得都是子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