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時分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二月里春寒料峭，雨水也帶著徹骨的冷，但對生于水中的妖魔來說卻并無半分不適。

    她自己倒是不怕冷，但是此刻兄妹二人都作官宦人家打扮，跑到雨里撒歡未免會淋濕衣服，再換起來也是麻煩，他們索性拉開了門，坐在階前觀雨。

    謝縈伸手向外，冰涼的雨水落在手心，她又轉(zhuǎn)頭把濕漉漉的手心湊到哥哥面前。

    李慕月微笑著低頭，輕輕在meimei掌心親了親。

    微涼的嘴唇落在她皮膚上，不帶任何欲望的親吻，只是輕輕的觸碰著，像母親為幼獸梳理皮毛。

    天空晦暗鉛沉，洛陽城中云譎波詭，但近日來，這竟然已經(jīng)算是少有的、兄妹難得能夠靜靜相依的時刻。

    九月以后，他們一路途徑靈寶、汝寧、彰徳，在開封待了整整兩個月，又分頭在洛陽城中搜尋一月，足跡幾乎已經(jīng)踏遍了整個河南，卻依然無甚收獲。

    他們在這里，是為了一道傳說中的詔書。

    ——九幽下，死生分，黃泉逆流處。

    據(jù)說，明朝的太祖皇帝在臨崩前，留下了兩道遺詔。

    這兩道詔書是否存在，一直是一個撲朔迷離的傳言，兩百七十年過后，已經(jīng)不可能考證其真實(shí)性了，一切都只是隱秘流傳的傳說。

    ——傳言中，太祖皇帝一生宵衣旰食，明知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仍然不肯休息，因?yàn)樗€有兩件事放不下心。

    一是內(nèi)憂、一是外患。

    “內(nèi)憂”，指的是自己死后，他分封各地、虎視眈眈的兒子們，有一天會對太子——也就是后來的建文帝生出不臣之心。

    而“外患”——明太祖放眼整個帝國，蒙古在漠北龜縮不出，土魯番和烏思藏俯首稱臣，東南都是茫茫大海。如果說外部存在禍患，只能來自于尚未從世間絕跡的妖魔。

    他曾親自將蒼溟之君鎮(zhèn)殺在五道石碑下，但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這樣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存在，即使親眼看著她死去，太祖皇帝也不能完全安心。

    于是，他在臨終前苦思多日，留下了兩道詔書，一解內(nèi)憂、一除外患。

    據(jù)說從此以后，這兩道詔書代代流傳，子孫后代遇到生死危機(jī)時，只要取出詔書照做，就能化險(xiǎn)為夷，保萬世太平。

    “內(nèi)憂”的那一條，很快就應(yīng)驗(yàn)了。

    朱元璋死后，而他被分封出去的兒子——燕王朱棣，很快打起了“清君側(cè)”的旗號，舉旗造反。軍隊(duì)一路打進(jìn)皇城，危機(jī)中，絕望的建文帝取出了太祖的詔書。

    那一夜宮里大火熊熊，重重圍困下，建文帝竟然就此人間蒸發(fā)了，從此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新帝上天入地都找不到他的下落，朱棣為此寢食不安了很多年，建文帝的下落也自此成為了一個永久的謎團(tuán)。

    ——不管是誰篡位，江山到底還在朱家手里，后來人們猜測，在“解內(nèi)憂”的那道詔書上，太祖為建文帝留了一條生路，讓他即使失去皇位，也能平安終老。

    而“除外患”的那一道詔書，是否真的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李慕月在紫禁城中待了許多年，除了要借天子之手打碎鎮(zhèn)河碑放出meimei以外，就是想要試探那封傳說中的詔書是否真的存在。

    兩百年后，那場令天地變色的誅魔大戰(zhàn)已經(jīng)塵封在故紙堆里。人間妖魔紛紛隱匿行跡，當(dāng)年追隨太祖皇帝除妖的術(shù)士家族中，很多后代已經(jīng)荒廢了技藝，與普通人無異了。

    ——以至于那十年，李慕月比想象中更順利地把身份偽裝了下來。

    他深得泰昌皇帝的信任，甚至直到最后調(diào)換金丹、把他送上西天，泰昌都沒有起過一絲一毫的懷疑，從不曾想過站在自己面前的近臣，竟然是與先祖有深仇大恨的妖魔。

    也是在那時，李慕月才發(fā)現(xiàn)，對于這道詔書，泰昌皇帝竟然也所知甚少。

    幾百年間，皇位交替幾度動蕩，父子兄弟之間殺得血流成河，那道詔書并沒能按照太祖皇帝的意愿代代流傳下來。

    傳到這一代，泰昌皇帝只模模糊糊知道，那似乎是一件用來對付妖君的東西。

    太祖皇帝自信，有了它，即使妖君死灰復(fù)燃、重返人間，子孫后代也能再次將她誅殺，這是懸在蒼溟之君喉間的利劍和終極武器，能保大明萬世安寧。

    ——只是，那東西似乎并非是什么有奇妙效用的法器、靈器，或者說，它甚至可能不是一件物品。它到底是什么，泰昌皇帝并不知情。

    他只知道它的所在。

    ——“九幽下，死生分，黃泉逆流處”。

    這到底是什么地方，詔書中留下的東西又到底是什么？

    那之后的十幾年里，李慕月不是沒有反復(fù)苦思過，可是這短短的幾個字鬼氣森森，似乎根本不是人間的所在，以他的閱歷，竟然也全然不曾耳聞。

    多年間留意搜尋，李慕月只得到了唯一的線索——“它”可能在河南。

    不過，太祖皇帝把它留給自己的子孫，而現(xiàn)在子孫后代對此都懵然不知，任它是再厲害的武器，大概一時半會兒也用不出來。那時小縈剛剛出世，他一心撲在照顧養(yǎng)育年幼的meimei上，又要靜觀時機(jī)，選擇要合作的人類，對此事便擱置了許久。

    眼下明朝氣數(shù)已盡，天下大亂將起。群雄逐鹿的亂世里，蒼溟之君藏在闖王背后，不久也將重現(xiàn)于世間。

    妖魔并不在乎人類的權(quán)柄，他們要的是那個曾經(jīng)自由橫行的時代，若是一直有這樣的隱患懸在喉頭，到底是令人食不下咽、寢不安枕。

    兄妹二人幾乎踏遍了整個河南省，李慕月最后尋到了當(dāng)年除妖世家的后人頭上，將劉映秀生生拷死，而他卻一樣什么也說不出來。

    “無妨，這事也急不得。已經(jīng)二十幾年了，不差這些時日，”李慕月對此的態(tài)度倒是頗為平靜，慢慢摸著meimei的頭發(fā)，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道：“我們兩天以后就動身，去漠南?！?/br>
    meimei偏過頭望他，顯然沒有想到他會說起一個如此遙遠(yuǎn)的地方：“漠南？”

    “過了阿魯科爾沁部再向北，在女真人的木河衛(wèi)，有一位通古斯大薩滿?！崩钅皆碌?，“據(jù)說他能溝通萬物之靈，看穿過去與未來。既然在活著的人中已經(jīng)找不到答案，我們不妨去那兒碰碰運(yùn)氣?！?/br>
    謝縈笑了：“他會告訴我們嗎？他也是人類啊?！?/br>
    “不去試試怎么知道？”李慕月指尖繞了一縷meimei額邊的碎發(fā)，又柔聲道：“好啦，這些事以后再憂心也無妨。跟哥哥說說，這個月你在洛陽都去了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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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寫到骨科doi就有點(diǎn)剎不住閘……（沉思）放一章里面太長了，所以又拆了一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