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后遺癥 (4)
等公車的時候陸振宇打過來,她接起電話:「喂?」 「你在哪?」 「要回去山上的路上?!?/br> 「要不要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坐公車就行了?!?/br> 「易渺,我明天要去上海出差,可能要一陣子不回來了。」 「真的???怎么這么突然?」易渺有點(diǎn)驚訝。 「上禮拜本來想告訴你,但是一直忙著交接臺灣的事沒有時間去咖啡廳找你?!?/br> 「沒關(guān)係啦,那你要加油,賺很多錢再回臺灣?!挂酌煨χf,「最好是在那里取個老婆,跟劉詩詩一樣漂亮的那種?!?/br> 「......」那邊忽然沒了聲音,易渺以為他掛掉了,喂了好幾聲。 「易渺?!龟懻裼钔回5貑局拿帧?/br> 「......哎,我公車來了,不說了,拜拜!出國出差小心,等你回來再請你吃頓大的!」語落,易渺就把電話切掉了。 陸振宇在辦公室里,拿著手機(jī),久久沒有放下。 上個星期每天都有時間,這么說只是藉口。不是因?yàn)槊χぷ鞑蝗フ宜撬桓腋嬖V她,他不敢想像她的反應(yīng)會是什么,無論是支持或是挽留,他都害怕。最不敢聽見的是她對他的道別。 怕自己反悔不去上海。 這待下去,不知道要幾年才會回來,接了上海負(fù)責(zé)人的職位,也許將來要在那里落地生根也說不定。 何存律,對不起。 沒能信守當(dāng)時的約定。 陸振宇一直以為,她總有那么一天會對他敞開心胸,沒想到到頭來終究是一場夢。何存律能夠忍受半年見不到她,但陸振宇卻不能,他永遠(yuǎn)都不會像何存律那樣灑脫決絕。 誰付出的愛更多?陸振宇一直都認(rèn)為他不會比何存律付出的少,但現(xiàn)在早已不能輕易定奪。 何存律能一個人忍受思念的折磨,到最后都沒有讓她發(fā)現(xiàn)所有的痛苦,一個人帶著那些傷痕離開,到最后一刻還在隱瞞她。 但陸振宇卻要靠著離開這里,才能阻止飛奔到她面前的衝動。 他一直以來都錯了。何存律強(qiáng)悍的感情,看似那么柔軟脆弱,卻橫跨了所有距離,籠罩易渺的全世界。 而她從來不受時間流逝的影響,超越了時空,超越了空間,超越一切可見與不可見的障礙,全心全意的愛他,想念他。 任何人都撼動不了她那結(jié)成冰又堅(jiān)硬的心。 陸振宇明白了,他一直都是他們愛情之間的局外人。 他認(rèn)識了何存律十年,卻從來不了解他。 陸振宇放下了手機(jī),自嘲地笑了笑。 手指滑過手機(jī)屏幕,撥通給何存律,轉(zhuǎn)接語音信箱,并不是空號。有人買下這個號碼了。 「雖然知道你不是何存律,但我還是想跟你說這些話?!龟懻裼钫f。 「下輩子不要再把你的東西丟給我,不然我不會輕易放過你。」他說著,眼眶似乎有些溫?zé)幔附o了我,我沒辦法得到又有什么意義?你最好給我好好保護(hù)你的東西,下次再動不動就離開,我就不客氣了?!?/br> 陸振宇停頓了許久都沒再說話,為了整理一下自己有些哽咽的聲線,手機(jī)持續(xù)錄著音,錄下他的無聲悲傷。 「下輩子,你給我好好活著,不要再得那什么怪病,不要再有那么多的傷痛,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好好愛你愛的人,臭小子?!?/br> 他嘟的一聲,掛上了這最后一通電話。 再見,何存律。 老天爺是在可憐你,可憐你怎么受了這么多折磨和委屈,所以大發(fā)慈悲讓你早點(diǎn)擺脫掉這個對你來說是煉獄的世界。 但是你竟然說走就走,怎么可以至始至終都那么殘忍? * 易渺回到山上以前先去了一趟超市,咖啡廳的餐巾紙沒有了,她得買一些。 在逛超市的時候,正好有個孩子沒注意撞到她,孩子還小,大約三四歲,頂著一個西瓜頭,眼睛比栗子還要大,一手牽著他的mama,咬字不清地說:「馬麻有寶寶,不行撞的唷?!?/br> 小男孩身后懷有身孕的mama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對易渺說:「小姐對不起,沒事吧?」 易渺看著孩子忍不住笑,「沒事。」 那mama牽著孩子走了,邊和她孩子說:「下次撞到人要先說對不起,知道嗎?我們?nèi)フ野职?.....」 易渺看著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有些出神。 如果他們有孩子的話,說不定也差不多要兩三歲了吧?是小男孩還是小女孩?長得像誰呢?應(yīng)該要像他,這樣長得比較好看,身高也高,但是腦子要像她才行,不聰明不要緊,至少過得簡單一些。 他們的孩子應(yīng)該很愛搗蛋吧?像她小時候那樣活蹦亂跳。易渺一定會很寵他,而也許他的爸爸對他的態(tài)度會是嚴(yán)格中夾雜著溫柔;雖然他的爸爸永遠(yuǎn)都對他的mama很溫柔,一點(diǎn)也不嚴(yán)格。 想像著他教孩子寫自己的名字,然后孩子寫的歪七扭八,用想的似乎都能看見他臉上專注又頭疼的表情。 她想著想著,緩緩笑了。 易渺一個人扛著兩大袋紙巾,走在山坡路上,午后的陽光正好,不燥熱卻很溫暖。 她走啊走,兩隻手都痠了,有些沒勁,正好站在路邊休息一會兒。她抬頭看天空,一整片藍(lán)天像海一樣清澈透明,云花形狀排得整齊,繾綣優(yōu)雅;陽光鈴鈴噹噹撒在她身上,照得她直皺眉頭。 她仰著臉,雙手還提著兩袋面紙,一隻手抬起來擋著額頭。 欸,你知道嗎?她在心里問。 最讓人難受又沮喪的天氣,竟然是晴空萬里。 老天爺心情好的時候,最討厭了。每次好天氣的時候,感覺全天下只有她是不快樂的。 怎么最近都不下雨呢? 扛著紙巾回到咖啡廳,發(fā)現(xiàn)書賢竟然在里面擦桌子,她高興地丟了手上的東西,跑過去勾他脖子。 她為了配合他的身高踮起腳尖,顯得有些吃力。 「你怎么來了?」易渺開心地問。 書賢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學(xué)了,只有放假的時候會回到山上,易渺也沒再請其他工讀生幫忙。 「今天下午沒課,正好有空回來看看?!顾阉崎_,「你要勒死我?」 易渺笑著看他,「什么時候回去?」 「明天早上吧。」書賢說。 「那今天留下來幫我吧!順便幫我修一下閣樓屋頂,又在漏水了?!?/br> 「好,等下幫你看看。」 書賢把清潔工作順便完成,易渺喝著一杯熱拿鐵,坐在床邊看他忙進(jìn)忙出,上上下下,心情又好了起來。 果然人還是需要被陪伴的。要是她真的有個弟弟多好。 書賢忙完之后,易渺幫他泡了杯熱牛奶,朝他眨眨眼睛說了聲謝謝。 「易渺姐,我們系上有個助教,年輕又帥氣,長得好看也不矮,個性呢,也很穩(wěn)重成熟,重點(diǎn)是他單身哦?!箷t拿出一張紙,「而且我?guī)湍阋诫娫捔恕!?/br> 易渺拿過紙,問:「你是覺得我行情超級差,所以需要你來介紹嗎?」 死小鬼。 他搖搖頭,「我絕對沒有那意思。追你的人,剛好我就認(rèn)識一個,怎么會覺得你沒行情?」 「誰?」 「陸大哥啊。我早就知道了。」 「你猜的?」 「才不是。之前他常常來這里,每次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不用說出來我都明白?!箷t得意地說,「看一個人都眼神可以看出很多東西?!?/br> 「這么厲害?那你幫我看看,我什么時候可以開連鎖店?」易渺睜大眼睛盯著他問。 「你先幫咖啡廳取個名字再說。」 「名字叫女僕咖啡廳怎么樣?」 「你正經(jīng)一點(diǎn)。」 其實(shí)易渺早已準(zhǔn)備好了咖啡廳的招牌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時機(jī)掛上去。 半年后,咖啡廳的新招牌終于掛上的那一天,天氣非常好,一早就有客人來光顧。 易渺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早安,你好?!?/br> 有個年輕男人戴著帽子走了進(jìn)來,易渺正忙著工作,沒注意他。 「老闆,為什么你們的店名要叫后遺癥?」 男人問。 易渺抬起頭,碰見一對摻雜滄桑和悲傷的雙眼。 她愣了一下。 「因?yàn)?,喝完我們的東西之后,回到家還是會念念不忘?!挂酌旎卮?,「我們的藍(lán)山最特別,喝了會成癮?!?/br> 「是嗎?那給我一杯藍(lán)山?!顾S口道。 「我老婆上個禮拜車禍過世了,醫(yī)生說我有創(chuàng)傷后遺癥?!?/br> 沒頭沒尾地說了這么一句話,然后他失魂地坐到窗邊,沒再說下去。 易渺沖一杯藍(lán)山咖啡給他,沒有加糖。當(dāng)易渺輕輕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時,對他說:「思念也是一種后遺癥。我不久前也才明白?!?/br> 沒等待那先生的回應(yīng),她走回到柜臺,打開水龍頭刷其他杯子,眼睛忽然澀澀的。 后來男人喝完咖啡,離開了咖啡廳。 咖啡杯留在桌子上,夕陽像顆咸蛋黃,撲通一聲剛好掉進(jìn)了杯子里。 后來那個男人沒再來過,但每天到了黃昏時分,易渺總是會想起他。 時間過了幾個月,一天下班收拾好,易渺搭了公車到山下,隨意散步在街道上,她漸漸出了神,等到恢復(fù)意識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站在何存律的家門口。 她拿著一直都隨身攜帶的鑰匙上了樓,把屋內(nèi)清掃了一遍,雖然并不臟,也沒什么灰塵。 后來易渺累了,躺在了那張?jiān)臼菍儆谒碾p人床上,她把身子埋在棉被中,懷里抱著床邊的長頸鹿玩偶。 她聞著棉被那股讓她如此熟悉又安心的味道,就這樣不小心睡著,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隔日中午,易渺坐在床上看著陽光嘩啦啦撒進(jìn)整間臥室,笑著拍拍身旁的床單,朝著空氣說:「早安?!?/br> 聽見了嗎?早安。 易渺起床盥洗了一番,出門以前經(jīng)過了信箱,她習(xí)慣地收了信。 在一疊廣告信件中,有一枚紅色信封抓住了她的視線。 寄件人陸振宇,宴席地點(diǎn)在上海。 易渺拆開來看到一對佳人的婚紗照,陸振宇身邊的那個女孩長得很柔氣,笑起來嘴邊有兩個小梨窩,而陸振宇穿著一身白西裝,跟平時見到的他不太一樣,似乎變得更成熟,更有故事的男人了。 他在上海也待了差不多半年多的時間,雖然半年不算長,但他卻和易渺印象中的那個陸振宇有了很多的不同。 真的在上海娶了一個漂亮老婆回來了啊,長得真的還有點(diǎn)像劉詩詩。 她替他感到開心。 很開心很開心。 但為什么總想要哭? 看見他過得很好,她欣慰地想哭。 她不想要再連累身邊任何一個人,成為一個人的累贅已經(jīng)夠了,她不想再有第二個人被她拖累。 她知道陸振宇對她的好,也總對他感到內(nèi)疚,因?yàn)橐酌炻犃岁懻裼畲螂娫捲谡Z音信箱給他留的言。 何存律的號碼,易渺一直買到現(xiàn)在。 每當(dāng)易渺見到陸振宇,見到和那段過去相關(guān)的任何人,她就會在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另外一個面孔,那個她永遠(yuǎn)也忘不了的人。 所以她很高興陸振宇能找到自己的歸屬,就算易渺和他日后也許不會再像以前,傷心的時候有他陪她斗斗嘴,他遇上難受時有她在旁邊默默陪伴。 都沒關(guān)係,因?yàn)樗欢〞^得更好更幸福。因?yàn)樗^對值得。 易渺看著那個女孩身上的白紗,心里忽然酸酸的。 曾經(jīng)以為自己也能穿上婚紗,和最愛的人完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 即使她明白那樣幸福的場景再也不可能上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