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四節(jié) 等待,哪是能輕易說出口的
有鑑于上次小姑姑訂婚只有一件小洋裝可以穿的窘境,上一次回都市的家的時候,我聰明且有先知的將幾件小禮服帶回鄉(xiāng)下,但這次只是小姑姑的迎娶儀式,我需要穿得如此正式? 可是這重要的場面,我總不能穿得一身樸素,更不能穿上次已經穿過的衣服吧! 挑三揀四之下,我還是挑了一件看起來比較隨和的小禮服,然后早早便來到陳潔奇家,里頭的人忙里忙外,如果我在庭院站一分鐘,我就可以看見陳潔奇一次,站五分鐘,我可以看見他的人十次,因為忙得暈頭轉向的一直都是他。 年輕真是本錢啊。 我不敢去打擾他,剛好陳潔奇的mama從屋內探出頭,她雖然是小姑姑的大嫂,卻穿得一身丈母娘樣,妝容不算花俏,但那大紅色的口紅讓人不敢恭維,可是看久了還挺可愛的。她朝我招招手,我刻意靠邊走免得引起陳潔奇的注意而打擾到他工作的進度。 「阿嬸,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br> 「我可以也叫你花飛嗎?」 原來我的綽號已經傳遍整個村子了? 「當然可以,這樣叫我比較親切?!?/br> 雖然我對我自己怎么會叫這個綽號都忘得一乾二凈,但我現(xiàn)在已經能夠接受了。 「好、好,這樣比較好叫?!顾话褜⑽依M屋里,相較于室外的明亮,屋內就顯得有些昏暗,我定眼一瞧,發(fā)現(xiàn)這間房間就是她和陳阿叔的主臥,一組兩根燈管的電燈已經壞掉一根,所以屋內才會這么暗。 我看陳阿嬸,拉我進屋后就顯得扭扭捏捏,似乎有些難為情。 「阿嬸,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勘M量開口沒關係?!?/br> 「其實也沒什么……」她搖頭,但似乎熬不過內心的掙扎,馬上又開口:「我不是沒有其他人可以問,厝邊頭尾誰沒那眼光?可是我想你是從都市回來的小孩,應該比較有想法,能不能說……我是說,幫我做一下你們年輕說的什么分析之類的?」 「好啊?!刮液芮嗟拇饝?。 陳阿嬸看我這么爽快,開心的笑了,「我就知道你這個孩子很乖,很聽話!」 我跟著她笑著,沒有搭著她的話回應。 「所以阿嬸是被什么事困擾了?」 「對、對,花飛啊,你知道我雖然是陳潔奇她小姑姑的大嫂,但我公公婆婆也過世好幾年了,我和你阿叔也可以說是看著她長大的,這大位理當是坐得住的,所以你看,我這樣穿還可以嗎?像大嫂嗎?還是像mama?」 伯母滿臉焦慮,原來她考慮這么多了,的確,要當大嫂還要當mama,這壓力絕對大得難以承受,可是我又沒當過人家大嫂也沒當過人家mama,頂多電視看得多了一點。 「阿嬸,我還沒厲害到能夠做分析,但是我可以說一些我的看法?!箍窗鹌疵c頭,她現(xiàn)在就像是汪洋中的少女,有著中年人的愁容及做為大人特有的自找麻煩。我直接坦言:「我覺得小姑姑一定很愛這個家,也很愛你們,不管你是大嫂還是mama,在她眼里,今天她就是要嫁出去的女兒,她會捨不得,她會淚流滿面,阿嬸你也一定是這樣,所以就別想那么多了,只要懷著希望她幸福的心情把她送去夫家,在這邊的任務就算是完結了?!?/br> 「就這樣?」 「對,就這樣?!刮铱窗疬€不太滿意,又接著說:「阿嬸,這種事也不用想太多,厝邊頭尾都瞭解你家的狀況,你就自然一點,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br> 「而且你穿這么很漂亮,很大氣,不論是什么角色都合適?!刮矣盅a了一句。這可不是拍馬屁,是給她吃一劑強心針。 她又思考了好久,似乎在她腦袋里天人交戰(zhàn),最后是情感戰(zhàn)勝了自尊心,她拍拍我的肩,低聲說了謝謝,然后就把我?guī)С鰣?,噢,不是,是領我去屋外。 一踏進太陽底下,忽有龐然大物鋪天捲地的襲來,恰恰好幫我遮擋了一些陽光,我抬眼看來人,原來不是癩蛤蟆,而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蹤跡然后在屋外等候了好久的陳潔奇。 「嗨,早安?!刮倚χ蛘泻簦负芨吲d見到你滿頭都是汗,真是辛苦。」 「早。我媽找你進去做什么?」 「你在緊張什么?阿嬸找我進去聊天啊?!古酥g的談話,男生才不需要瞭解。 「我媽從昨天就怪怪的了,你確定她沒跟你說什么奇怪的話?」 「沒有啊,我看她很正常,可能是跟你一樣緊張吧?!?/br> 「真是這樣就好了。她昨晚吃得很少,早上又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里,好不容易露了面,卻是把你拉進屋里,還過了好久才放你出來?!?/br> 「真的是這樣?!刮也槐愣嗾f什么,下意識搜尋陳阿嬸的蹤跡,發(fā)現(xiàn)她已經看得很開,大方的跟厝邊頭尾聊天,依稀之間還能聽見她夸獎小姑姑這次真的是嫁到好人家,感到很欣慰等等的。 「你看你mama,她今天穿得很漂亮,看起來很開心,你實在沒必要替她擔心什么?!?/br> 陳潔奇也在看,如果他剛才的臉上充滿了擔憂,那現(xiàn)在一定是煙消云散了。 他十分感性的看著我:「花飛,謝謝你?!?/br> 「為什么要謝謝我?我沒幫你的忙,沒幫她的忙,幾乎什么事都沒有做?!?/br> 「都行。走吧,要拜別大家長了。」他拉著我往大廳去,如同訂婚儀式一樣,大廳里里外外都擠滿了圍觀人士,幸好我還不算矮,我們勉強挑了個好位子站,大家摒息一同往一道門看去,期待下一秒,穿著白紗的新娘子會從那一道門走出。 「花飛?!顾p聲喊了我一聲,我應聲轉頭,卻發(fā)現(xiàn)陳潔奇在打量我,噢,不對,他是對我這一套小禮服產生了興趣。 「你喜歡我這套衣服?不然我們現(xiàn)在去換裝,你穿我的,我穿你的?」 「不用、不用,你穿這套很漂亮,別破壞了?!?/br> 上次訂婚穿小洋裝才被他稱讚過,現(xiàn)在穿小禮服也被稱讚,都說業(yè)務嘴甜,我看陳潔奇其實適合去當業(yè)務吧? 「喂,陳潔奇,你像個老頭子耶,你知道嗎?」我故意酸他,在他面前揮揮手,阻止他再用老頭子的目光看著我,他本來要解釋,但身旁一陣嘩然,萬眾期盼的新娘子登場,長長的白紗拖曳在身后,小姑姑由福氣的婦人牽出房門,這一家目前輩份最大的陳阿叔與阿嬸坐定在大廳上,小姑丈早已等在前方,他伸出手接過小姑姑穿著白紗手套的手,兩人相視而笑,甜蜜、幸福都包含在眼神之中。 我的手突然被碰了一下,低頭一看,陳潔奇的手正悄悄的握住我的手,我驚訝的抬頭看他,他也低頭看我,只是一抹微笑。我的注意又再度被大廳里正上演的拜別吸走,只隱約感覺到手心傳來陌生的溫度。 小姑姑和小姑丈一齊跪下,先是小姑丈對阿叔阿嬸說著會照顧小姑姑一生一世的誓言,接著是小姑姑對兄嫂的不捨與尊敬之情,一點一滴,一字一句,眼淚頓時爬滿整張臉,新秘在一旁交代她要記得把臉提高,免得把妝哭花了。 然后,誰說兄嫂就不夠資格坐大位?長兄如父、長嫂如母,陳阿叔和陳阿嬸哭得淅瀝嘩啦,交代小姑丈一定要好好對待小姑姑,然后四個人全擠在一團哭慘了,這一幕,完全只有性情中人才明瞭。 拜別后,小姑丈扶著小姑姑坐上新娘車,還掛著淚痕的她深深的看了這一個家,還有愛她照顧她的家人后,丟出一把扇子。 「對了,陳潔奇,你怎么不是伴郎?」 我們跟著新郎新娘的腳步來到門口,陳阿嬸拿起一盆水往小姑姑離去的方向潑,有些水濺到我的腳,冰冰涼涼的,我突然意會到它與手心里的溫度不同,心情有些復雜更是難解,關于兩隻手交握在一塊的原因。 「小姑丈有太多朋友還打光棍,各個爭著要當伴郎,輪不到我?!?/br> 除了新娘車以外還有六臺坐滿了伴娘伴郎的禮車,紛紛跟上車隊,不一會兒,就消失在轉角了。從這會兒開始,才會真正覺得,小姑姑嫁了,但她絕對可以嫁得很好,很幸福。 「快、快,準備好了就可以出發(fā)了。陳潔奇,你不是還有很多事情要善后?啊,你在忙?好、好,我替你做,你忙吧!」 陳阿嬸大聲嚷嚷著,然后越過我們,開始要那些跟著去喝喜酒的嬸婆們準備好,一臺廂型車就停在門口,準備載他們去喜酒會場。 「你還不去準備?」 我也不是遲鈍的人,陳阿嬸那嘴角掛著明顯的笑意,我完全明白。 「你真的不跟我們去?」 「不要。我說過很多次了,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我硬是扯開他的手,沒好氣的瞪著他。 「那你要記得小心,等我回來?!?/br> 我撇撇嘴,不想回應這個話題,只提醒他,現(xiàn)在全部的人都準備好了,都爬上廂型車,只剩下他東西都還沒拿,他的行李、他的作業(yè)。 只見他匆匆忙忙奔進屋里,再匆匆忙忙的扛著一袋行李,朝我揮揮手,然后一口氣跳上廂型車,這班吃喜酒的巴士就此展開旅途。 我瞪著車子的煙屁股,不怎么情愿的回想他再三交代的話。 等待,哪是能輕易說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