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之所以形成是人類自己造成的。」阿須云釋然一笑。

    「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衛(wèi)生觀念不夠健全，人們對于日常產(chǎn)生的垃圾通常也是棄之不顧，這才進(jìn)而導(dǎo)致成堆垃圾沒有完善的收拾長久累積成菌，隨后又透過各種管道反噬人體。

    屎尿被人排進(jìn)水里，進(jìn)而污染了水源，人們可能會因此飲下帶有病菌的水，或者婦人在河邊洗衣服時，手上只要有細(xì)微的傷口，病菌也能藉機竄入體內(nèi)，或者也不一定是人類直接感染，也可能是經(jīng)由動物感染，畜生感染后卻被不知情的人類食下肚。

    而病菌侵入人體后有些菌種被滯留體內(nèi)繼續(xù)滋長細(xì)菌，有些則被自然排出，但排出的屎尿沒有完善的處理，便又開始新一輪的感染，如此周而復(fù)始，人類永遠(yuǎn)不可能活得健康?！?/br>
    「喔……」經(jīng)阿須云這么一鉅細(xì)靡遺的解釋，因陀羅這才恍然大悟。

    「所以要消除瘟疫，最根本的問題便是改善衛(wèi)生制度，這也是我們醫(yī)會正致力推廣的。我們親自前往受瘟疫肆虐的城市，我們不會索取費用，而作為報酬，城主必須聽從我們的建議改善衛(wèi)生制度與設(shè)施。」

    因陀羅對此不禁詫異，這樣懸壺濟(jì)世的慈腸仁醫(yī)是何等的大無私，「從人民的基本生活進(jìn)行改善，完備制度，你們對于人類的犧牲奉獻(xiàn)，相較于我，你們才是更應(yīng)該被尊為救世主的偉大英雄?！?/br>
    「哈哈哈，能被救世主如此讚揚，我們不勝榮幸?！拱㈨氃浦t虛的笑了笑，似乎并不那么在意那些虛名。

    「不過，你們剛從瘟疫中倖存又這樣將自己浸入瘟疫中，不會有事嗎？」因陀羅面色憂慮道。

    「喔，瘟疫倖存者本身便對瘟疫有些免疫，當(dāng)然也不能夠因此就自矜自是不做任何防范，我們這些深入瘟疫隔離區(qū)的醫(yī)生都會全副武裝的穿上防疫裝備。」

    「你是說那個鳥喙面具嗎？」因陀羅還記得初次相遇時被阿須云那一身奇裝異服給嚇得不輕。

    阿須云解釋道，「那個面具的巨大鳥喙里塞滿了灰琥珀、樟腦、丁香…等等數(shù)種混合香料，眼部的部分用琉璃做出一個透明罩，身上的服飾都會換上密不透風(fēng)的皮革製并每日薰以香料，但為了方便行動上身不會包住胳膊，但又要防疫，因此會裹上浸過末藥的繃帶，身上基本上不會露出一絲肌膚?！?/br>
    「那手杖和那么多工具的作用呢？」因陀羅問著，似乎瘟疫醫(yī)生的行囊還不只那么簡單。

    之前看過阿須云整理過包裹，腰包背包…大包小包的行囊里幾乎載滿了卷軸和工具，卷軸不用說了肯定是醫(yī)術(shù)研究，而工具的種類更是琳瑯滿目，有農(nóng)用工具、醫(yī)療工具，還有…刑具？

    「那是為了要幫進(jìn)行農(nóng)耕和解剖工作，我們雖為醫(yī)生，但其實也身兼農(nóng)夫和葬儀社?！拱㈨氃铺拱椎?。

    「刺梨，是對人體有極大效益的疫病剋星，我們會將刺梨的種子分給疫區(qū)百姓，并教導(dǎo)他們栽種刺梨，灌輸給他們食用刺梨的好處。若有些疫者真的藥石罔醫(yī)了，我們會向家屬徵得天葬許可，并對尸體進(jìn)行解剖與分析?！?/br>
    「天葬？」因陀羅對這新詞感到耐人尋味。

    「這也是我們經(jīng)驗瘟疫后衍生出的新式葬法。起初時，不斷有人在瘟疫中死去，有些無人認(rèn)領(lǐng)或不及下葬的死尸就會被野外的禿鷲和鬣狗給啃食，而那些野生畜生的屎尿回歸自然后卻莫名的孕育出了刺梨。

    而我們這些身陷隔離區(qū)而被外界拋棄的人，在糧盡援絕，飢病交迫的情況下看到刺梨彷彿見到了上天的果實。

    后來我們相信刺梨是羅格大人的垂憐，當(dāng)有人戰(zhàn)勝瘟疫康復(fù)后，便致力于醫(yī)藥研究，接著，逐漸有越來越多人從瘟疫中倖存下來，活下來的人忍痛將自己逝世的家人朋友施以天葬。

    我們深信，那些禿鷲和鬣狗是受羅格大人指使而來的，牠們是連接上天與我們?nèi)祟惖男攀?，禿鷲帶著逝者的靈魂回歸天上，鬣狗將逝者的遺憾與痛苦留在地上，深埋土地孕育更堅韌的生命，而從中誕生的產(chǎn)物刺梨，更茁壯了我們?！?/br>
    「我們披風(fēng)背面便繡著醫(yī)會的象徵，一隻嘴里叼著毒蛇的狗頭雕，實際上防疫面具的造型也是基于這個概念去構(gòu)想的?！拱㈨氃贫酥酪呙婢咝α诵?，「禿鷲的尖喙和鬣狗的耳朵，有像嗎？」

    「阿須云，你喜歡醫(yī)學(xué)嗎？」因陀羅思忖了許久還是出口問道。

    「喜歡?！拱㈨氃普f著，接著有愁眉苦笑道，「但…是被迫喜歡的。如果可以，我更喜歡生活在一個沒有病痛的世界?！?/br>
    「多么天真，但又令人嚮往的理想?！挂蛲恿_情不自禁道。

    「是啊，后來我明白了，正因為我們所生處的世界有病痛存在，所以才需要醫(yī)術(shù)。我曾聽一個人說過，體會過地獄者，才有創(chuàng)造天堂的力量，如若可以我想找出傳說中萬靈藥的方子。

    只要有了這種藥，就能迅速有效的將疫病在感染與突變之前扼殺在搖籃里，人們便能不再受病痛所苦，甚至能夠刺激細(xì)胞，使截肢者骨rou復(fù)生，那該是多么棒的藥啊，啊！或許…甚至能夠令死者復(fù)生，甚至就連心臟…可能嗎……」正當(dāng)阿須云陷入了危險的妄想而不可自拔之際。

    「阿須云！復(fù)生亡者，乃是違背了天道，切勿妄為。」因陀羅奮力拍桌大喝道。

    「……你說得對，抱歉讓你擔(dān)心了，確實呢，復(fù)生死者，我怎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哈哈哈。」出生天堂的你怎么會懂得生活在地獄里的痛苦。

    「阿須云你真的沒事嗎？」因陀羅面色憂愁的關(guān)切著。

    「沒事沒事，可能只是太累了而已，抱歉讓你擔(dān)心了?！咕退惚蝗苏f是天方夜譚，我也一定要找到……

    因陀羅點點頭，「我榨好刺梨汁了?！拐?dāng)阿須云要照往常去給昏迷中的丹努許喂果汁，順邊翻翻身時。

    「阿須云，有你的信，來自東方黎城。」

    阿須云接過信封，翻開一瞧，倏然面色丕變，更甚之，整個人巍巍顫抖著。

    「阿須云，沒事吧，阿須云你要去哪？」因陀羅看著讀完信后面色鐵青的阿須云，看著他二話不說的衝進(jìn)房內(nèi)整理著自己的防疫裝備和行囊。

    「因陀羅，我可能要麻煩你幾件事，我現(xiàn)在有急事得出趟遠(yuǎn)門，診所就拜託你看顧了，我最快三天后回來，如若要更久我會寄信通知?！拱㈨氃剖帐昂昧诵心遥瑪n著因陀羅的肩囑咐著。

    「至于丹努許，你把刺梨汁每隔一段時間餵給他喝，這兒水太珍貴，解渴通常是喝果汁或酒，刺梨汁富含極高的營養(yǎng)，應(yīng)該也對丹努許的毒能起到些微的助益，用小湯匙餵幾口即可。

    餵完果汁后，再幫他翻翻身，否則會生褥瘡的?！?/br>
    「什么是褥瘡？」因陀羅面色茫然，阿須云卻不及慢慢解釋。

    「你去問奈撒特耶吧，記得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拐f著，阿須云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捲起東西便奪門而出。

    因陀羅垂首看了看手中的刺梨果汁，將它們端去給仍致力于專研毒素的醫(yī)者們，并順道向奈撒特耶討教了何謂“褥瘡”？

    奈撒特耶不吝賜教的解釋了一番何謂褥瘡后，不禁疑問道，「怎么不去問阿須云呢，是怕他被自己給問煩了嗎？」

    因陀羅遙遙頭，說明了阿須云突如其來出公差的事情緣由，說罷，卻輪到奈撒特耶沉吟了，「東方黎城，那肯定跟芙歐有關(guān)係，他說什么時候回來？」

    「最快三天，更久會寄信通知?！?/br>
    「沒想到已經(jīng)演變得那么嚴(yán)重了嗎？」奈撒特耶同樣面露凝重。

    因陀羅厚著臉皮的問道，「芙歐是很重要的人嗎？」

    奈撒特耶笑了笑答非所問，「我們?nèi)タ纯吹づS的狀況吧，順便也到了給他餵果汁、翻翻身的時候了，還是你希望丹努許得褥瘡。」

    聞言，因陀羅驚慌失措的搖頭，奈撒特耶對自己同儕們知會一聲便轉(zhuǎn)著輪椅離開了房間。

    來到丹努許所在的病床，因陀羅按著阿須云所囑咐的，小心翼翼的餵著果汁，隔一段時間再幫他翻翻身，隨后奈撒特耶簡單的視察了一下丹努許的狀況。

    「從來到這后，每日逐漸減少嘔血的次數(shù)與量，中間間隔也越來越長了，刺梨汁成效章顯呢?！鼓稳鎏匾缡堑?。

    但這番話并沒有安慰到因陀羅，他緊握住丹努許的手，「他昏睡太久了，這中間他完全沒有清醒過，刺梨汁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最重要的還是必須根除毒患。」

    「我們正盡力而為?！鼓稳鎏匾畧砸愕溃S后緩緩道來。

    「東方黎城的芙歐，她是阿須云的情人，但她自出生起便非常虛弱，經(jīng)過檢查，那是先天遺傳的心臟疾病，除非直接換一顆健全的心臟給她，否則就目前的醫(yī)藥技術(shù)，是無法將她完全癒好的。

    這些年雖然一直持續(xù)用藥有讓她的情況好轉(zhuǎn)了些，但也僅此而已，本以為她的生命能透過藥物繼續(xù)維持下去，然而沒想到去年時他們的城里爆發(fā)了疫疾，芙歐因此換上肺病，這也連帶影響了她的心臟，新病舊疾一併復(fù)發(fā)，令她的生命迅速凋敗，恐怕是敖不過多久了。」奈撒特耶不安的望向窗外的艷陽天，

    「阿須云，你可千萬別崩潰啊?！?/br>
    這廂，急馬馳騁的阿須云正接近了他的目的地，東方黎城。

    「mama，阿須云還沒到嗎？我好想念他啊?！归|房深處一個面色慘澹如白紙的少女她輕輕啟唇，乾枯的唇色彷彿褪色哀弛的花兒，聲似蚊吶，虛弱的說著。

    「就快了，芙歐，阿須云就快到了，他正在路上了，聽吶，那韃靼的馬蹄聲，mama可以肯定就是他了?！股倥难卮策?，婦人已是淚涕縱流卻緊緊握住著她的手，彷彿抓住著她的靈魂不讓她輕易飄走一般。

    馬蹄聲停下來了，不久，她朝思暮想的情郎終于來了，「芙歐，我來了?！?/br>
    阿須云立刻飛撲到少女的床邊，少女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她伸出了手去撫摸，想確認(rèn)究竟是不是幻覺，「阿須云，我好想你啊?！?/br>
    「芙歐，我在這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這兒，看著我，芙歐?！拱㈨氃埔灶~頭抵著芙歐的額頭，對她深情款款道。

    芙歐軟綿無力的倚靠在阿須云的身上，感受著縈繞在鼻息間那股令人安心的藥香味，「阿須云你還有繼續(xù)畫畫吧…我想看看你最近畫了什么。」

    「好，那你可要看仔細(xì)囉。」阿須云含著鼻音濃厚的哭腔拿出自己的畫冊，并指著其中他一頁繪畫著混合生物素描道。

    「還記得我之前給你看過的羅革大人的畫像嗎，我這次又見到了別的神明大人了，這位虎羊合身的便是司掌繁衍與創(chuàng)造的夏克緹大人，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祂時，祂還嫌棄我全身很臭呢?！?/br>
    「好神奇啊，神明大人都是混合身呢，夏克緹大人好有氣勢呢，阿須云的畫技越來越精進(jìn)了，很快就會比我這個師傅還厲害了，這就是所謂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吧，我很高興喔?！管綒W凝視著畫冊上的生物，盈盈一笑。

    「不過夏克緹大人錯了，阿須云一點都不臭，我最喜歡你身上的香味了?！?/br>
    「這位是司地質(zhì)的艾大人，他是一隻非常龐大的白色大象，個性非常溫和。給你猜，祂的頭在哪？」

    「嗯……象頭，不是祂的頭嗎？」芙歐的眼皮逐漸沉重，聲音越來越飄忽了。

    「不是喔，祂的象鼻你仔細(xì)看，是蛇喔，那個才是他真正的頭。」阿須云緊了僅攏住芙歐肩上的手。

    「嗯……真的呢?！管綒W的眼皮瞇得只剩細(xì)縫，她疲倦的往阿須云的頸窩蹭了蹭，「阿須云…不瞞你說，我也有遇到神明大人喔，不過祂沒有這些大人來得龐大，祂小小隻的，我也和祂聊上了天。

    祂說，祂一直看著我，祂覺得我非常有才華，對于我生命即將步入盡頭，祂覺得很遺憾，祂問我有沒有什么遺愿，我說……」芙歐說著，抬手輕撫著阿須云的鬢頰，感受著他的線條，感受著掌心下的觸感，感受著那份存在的溫暖。

    「我有好多遺憾，我遺憾我的一輩子困在這閨房病床上，根本不曾去探索外面的世界，我遺憾我的人生這么的短暫，卻讓我最親愛的母親必須再經(jīng)歷一次失去家人的痛苦，但我最遺憾的……莫過于不能和最愛的人一起白頭偕老?！管綒W說著，眼前已是模糊昏暗，但她能感覺到淚水滑過臉頰，不僅僅是自己的。

    「縱使我的人生短暫而充滿遺憾，但我…從不后悔與你邂逅，有你走進(jìn)了我的生命里，使我彌補了心中的一點缺憾，因為你，我體會了人生最美好的時光，我短暫一生的摯愛，阿須云，我愛你，我不后悔。

    請原諒我的自私，必須先你而去，我希望……你能將我畫下來，無論是我生前的模樣，還是我亡后被解剖的樣子，畫下來，我希望你將我仔細(xì)的畫下來，我不要單純的死在你的畫紙上，把我畫在你的心上，讓我活在你的心里，答應(yīng)我。」

    「好，我答應(yīng)你，我答應(yīng)你…」

    「這么一來，我將永遠(yuǎn)與你同在，無論你今后去了哪，看見了什么樣的風(fēng)景，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冒險，成就了什么樣的偉業(yè)，我都…伴你左右……」

    「好，你說的都好，你說的都好……」

    「這樣，我們終于能…永遠(yuǎn)在一起了，阿須云……」芙歐心滿意足的嚥下了最后一口氣，而被留下的人早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