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落日裹著片片晚霞沉沒于天幕，燒紅了的云團(tuán)下，是空中對峙著的一雙舊友。

    “倒是不知，這么多年沒見，你竟然還會聲東擊西調(diào)虎離山這一招?！?/br>
    “你這猴子這么精，不使點(diǎn)手段，怎好讓你信服？”

    “找那公狐貍當(dāng)小情兒也是？老牛啊，你可別被外頭那些花花綠綠不著調(diào)的給騙瞎了眼！才這么些年，你竟然還去當(dāng)了倒插門？”

    孫悟空雙臂環(huán)抱，自上而下輕佻看去，惹得身形雄壯的男子一陣惡寒，怒從心生。

    “也就能逞逞嘴上威風(fēng)了，等你那便宜師父一沒命，我看你這西行還怎么走得下去！”

    “你就不怕我將你這摩云洞一棒子轟了個干干凈凈？”

    那牛魔現(xiàn)出混鐵棒，大喝一聲：“就看你這五百年被壓在山下還剩多少本事了！”

    悟空撓撓頭，很是無奈：“就非得為我那侄子報仇不可？你想啊，圣嬰雖是無法跟在你們夫妻倆身邊，最起碼菩薩那兒也不會虧待他不是？等修成正果，少說不得撈兩個護(hù)法位置當(dāng)當(dāng)，這么看，你們兩夫婦面上也有光彩，總比在那芭蕉洞當(dāng)妖魔要安生些?！?/br>
    “孫悟空，我看你真是被那些空口大話給迷了心思。你當(dāng)過一方霸主，也被招上天庭隨意羞辱過，當(dāng)年能干出大鬧天宮那檔子事的齊天大圣，現(xiàn)在居然會為這些個虛頭巴腦的東西費(fèi)心費(fèi)力。我只問你，是自由自在的日子不好過，還是隨心所欲的大王不好當(dāng)？”

    猴子揮揮手，將金箍棒靠在肩上，“你不懂你不懂……”

    “哼，我是不懂，我只知道我孩兒是活生生被百柄鋼刀利刃釘在蓮花寶座上的，鮮血如注痛苦萬分，你如今居然還敢和我提起？是你們逼得他只能投降認(rèn)輸，是你們這群道貌岸然的東西合起伙來欺負(fù)我兒！”

    “可你卻不想他做了甚么！”孫悟空閃身避開牛王招式，眼底金光閃爍，也現(xiàn)了兇相，尖利獠牙自唇下冒出，“你當(dāng)真不知你那好兒子是如何欺侮我?guī)煾傅模?！?/br>
    他只是不想再提，逼急了對誰都沒好處，并不代表他真能輕巧放下從不憶起。自己一根手指頭都不敢碰的存在，卻被他人肆意對待，如何能不恨，如何放得下？

    “全是他自找的！也全是我自找的！”

    孫悟空本是不想打這一仗，千辛萬苦走來難道真的是為了打打殺殺？不過都是自相殘殺罷了，只是曾經(jīng)同為妖魔的如今卻不得不相對成敵，受了委屈的彼此刀棍相向，真正的施害者坐享其成，哪有這樣的道理？

    可他明明懂，卻不得不裝作不懂。明明不舍得，卻不得不去放下。千想萬想心心念念的卻從不可能屬于他，一絲一毫，半分都無。

    ·

    上界派下來傳話的總是這么一絲不茍言簡意賅，仿佛和他們這些妖怪多說兩個字都會臟了自己的身段。

    那額生雙角的龍女看著不過豆蔻年華，好像弱不禁風(fēng)一碰就倒，發(fā)起狠來卻有著能將整個積雷山都被汪洋沖毀的可怖實(shí)力，而就是這么沉默寡言的一位，帶來了牛魔和羅剎女最不愿意聽到的消息。

    野性難馴，修身養(yǎng)性。

    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就能隨意定奪他兒子的一生。

    捧珠龍女將話帶到，便動身返回了珞珈山，徒留面面相覷的兩夫妻，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絕望之中。

    向上去討是絕無可能的。僅憑他們怎么斗得過？

    羅剎女對著被送回的火尖槍終日以淚洗面，憤憤怨恨，咬牙下了決定。聽聞那東土來的陳玄奘一行將會途徑此地，復(fù)仇的日程就可以籌劃安排起來了。只是猴子雖自負(fù)卻也多疑，輕易難以騙過，到頭來只能將計(jì)就計(jì)，放手一搏。

    積雷山的那只玉面狐貍的確是個意外。不過有時意外也有其獨(dú)特的好處。

    百媚千嬌的狐妖美得幾近無暇，若不是確確實(shí)實(shí)的男兒身，只怕千年夫妻也真是要翻臉不認(rèn)人，雖說老牛并沒這心思，也防不住羅剎女百般提防。

    只是那狐妖卻坦誠極了，直言不諱：“奴要的只有陳玄奘一人，請嫂嫂盡可放心。”

    剛剛因著陳玄奘而痛失愛子的羅剎女滿臉古怪，卻是不知就連這艷美絕俗風(fēng)華絕代的玉面狐貍也對一個修佛的出家人感興趣。

    當(dāng)被問起其中緣由，狐妖只是嬌艷一笑：“舊友罷了，奴只是想報恩?！?/br>
    一邊要報恩，一邊要報仇，居然也能合伙。不過是夫妻倆自己也心知肚明，此事為何要鬧，當(dāng)然是為了讓觀音那頭放人，至于陳玄奘的死活，他們才不關(guān)心，一個貧弱女子，能當(dāng)甚么大任？若是沒了那幾個神通廣大的徒弟，只怕是才出了長安就被妖魔分食殆盡了。

    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逼得那猴子去尋觀音要緊，這才能順利搬出這個砝碼，才有一線生機(jī)能夠換回他們的愛子。

    他們又怎會得知，這玉面狐貍所說的報恩，報著報著…居然抱到床榻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