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fā)、肆貳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女嬰、枝上月、【網(wǎng)王】酒心、怪異的世界 Ⅰ、獸仙祠、【主暮光之城同人】墮天使
嚴(yán)穹淵習(xí)慣獨來獨往,從不會哄人,乍見金霞綰一副委屈可憐的模樣,頓時不知所措,但兩人站在門邊互相瞪眼也不是辦法,他小心翼翼攬著少年的肩說:「先坐下來喝杯水?!?/br> 還好少年并不排斥被他碰觸,他倒水遞過去,看著金霞綰兩手捧杯小口淺啜的模樣,不禁心生憐愛,臉上不自覺浮現(xiàn)笑意。 金霞綰喝完水冷靜了些,放下杯子看到嚴(yán)穹淵望著他微笑,古怪道:「你笑什么?」 嚴(yán)穹淵回過神來,訕訕然道:「沒什么。」 「你不是說沒事就笑顯得蠢?」 「人偶爾會犯錯,也會犯蠢。」 金霞綰別開臉小聲嘀咕:「比我還會瞎扯。」 嚴(yán)穹淵對金霞綰忽然出現(xiàn)還是感到滿腔疑惑,但他知道少年心思細(xì)膩又格外敏感,斟酌了會兒才問:「你一個人離京是要到琉璃天找我么?」 金霞綰本來還想跟嚴(yán)穹淵大吐苦水,可一想到方才那對主僕對這男人的親熱勁就燃起一把無名火,他一臉平靜說:「沒有,我沒有要去琉璃天,我出來玩?!?/br> 嚴(yán)穹淵瞧出金霞綰在鬧彆扭,所以少年明知這種話漏洞百出,卻還是這樣回應(yīng)他。他雖然不常與人深入往來,卻也猜出對方在吃自己的醋,心中暗暗高興。想到這里,嚴(yán)穹淵語氣更溫柔了些:「你方才提議的很好,我盡快找間可信的鏢局安排人護(hù)送她們二位,畢竟她們都是女子,我也不便和她們同行?!?/br> 金霞綰聽他這么講,火氣又消了大半,他問:「萬一沒有女鏢師呢?」 「他們會想辦法的,那也不是我們該想的事。」 金霞綰聽他應(yīng)得乾脆也不再糾結(jié)女人的事,轉(zhuǎn)而詢問:「你當(dāng)初離開得這么乾脆,怎么沒有馬上回琉璃天?」 嚴(yán)穹淵挑眉:「你怕去了琉璃天,我剛好不在么?」 金霞綰低頭嘟噥:「我又沒有要去……」 「那我邀你來?」 金霞綰也知道自己方才過于失態(tài)跟霸道,表情和語氣都緩和不少,只是還有點彆扭的微翹上唇說:「你邀我?那我考慮考慮。」 嚴(yán)穹淵真誠道:「要是你肯來琉璃天,我會很高興?!?/br> 聽到這話,金霞綰難掩高興,有些害羞問:「為什么?。俊?/br> 「我那里難得有客人,而且還是你?!?/br> 金霞綰臉上已無慍色,他眨了眨眼看著嚴(yán)穹淵問:「你不討厭我?我對你的態(tài)度一直不是很好,喜怒無常的,又有些任性……剛才還把你的兩朵桃花趕跑了?!?/br> 嚴(yán)穹淵聽他把女子們說成桃花,鼻端不禁哼出幾聲笑,搖頭說:「我不討厭你,相反的,我很喜歡你?!?/br> 「你是因為把我當(dāng)孩子,懶得跟我計較么?」 「不,因為你待我真誠,毫無虛假。我感覺得出來你和我很像,都是討厭謊言的人。」 金霞綰抿嘴深吸氣,擱在膝上的手有些緊張得攏了攏五指,他問:「那要是我和江東云說的話有矛盾、相互衝突,你信誰?你會幫誰?」 嚴(yán)穹淵并未多想就回答道:「自然是你?!?/br> 金霞綰有些意外:「可你和江東云不是認(rèn)識更久么?你們交情更深不是?」 嚴(yán)穹淵輕笑了聲,解釋說:「正因為認(rèn)識得久才熟知他的性情,他那人啊,撒謊成性,有必要一定撒謊,沒必要時也會說些謊話,小時候我也常受他戲弄跟牽連。雖說是有些交情,但也并不深厚,不是生死之交。我和你雖然相識不久,你也有你的問題,但我何嘗沒有自己的毛病,沒人是十全十美的,只是選擇跟自己合得來的人相處而已。我信你,幫你,也不是多奇怪的事?!?/br> 「喔……」金霞綰自覺歷練過淺,初離京時吃了不少虧,體會到獨自行走江湖不是易事,一度很喪氣,現(xiàn)在再聽嚴(yán)穹淵這么說,他也多少恢復(fù)一點信心,自己也許沒什么用處,可至少有一顆真心。 嚴(yán)穹淵也倒了一杯水喝,并不急著追問其他事,兩人安靜片刻,金霞綰才跟他簡短交代:「我跟師父大吵一架,撕破臉,所以我跑出來了。而且我以后也絕對不會回花晨院,是真的和他一刀兩斷了。我以為你剛才會說,你會選擇幫有理的那一方,所以有些不安?!?/br> 嚴(yán)穹淵淺笑搖頭:「有理的一方?那么這道理是誰說了算?況且我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fā)生何事。不過你現(xiàn)在若不想說也沒關(guān)係,我還是信你的?!?/br> 「喔?!菇鹣季U聽到自己淡然的回應(yīng),有些恍惚,他見到嚴(yán)穹淵有些錯愕慌亂的找帕子,找不到乾脆湊過來用袖子擦他臉上的淚水。 嚴(yán)穹淵沒想到金霞綰說哭就哭,被嚇得手足無措,他將人輕抱進(jìn)懷里拍背哄:「沒事了,沒人會罵你、怪你,我在這里守著你,給你當(dāng)靠山?!?/br> 金霞綰小力揪著嚴(yán)穹淵的衣服,縮在對方懷里吸鼻子,他只是很感慨,也很感動,從來沒人不問任何理由的相信他,就連江東云也沒有這樣,出了事都是先質(zhì)問他事由,檢討他的態(tài)度和作為,可是嚴(yán)穹淵不一樣,這人好像看得出他委屈、心里難受,愿意讓他倚靠。 「嚴(yán)叔叔。我能喊你六郎么?」 嚴(yán)穹淵淺笑:「你剛才不是就一直這么喊?隨你高興吧?!?/br> 「六郎,你真好,這么溫柔,難怪那些女子喜歡你?!?/br> 「她們不是喜歡我,只是在外行走想倚靠比自己強的人罷了?!?/br> 「那我不一樣,沒有想倚靠你的,我自己就很強。我只是……只是路過這里?!?/br> 嚴(yán)穹淵聽出他還在逞強,或許是害羞,唇角染上寵溺的笑意。 金霞綰忽然抬頭提醒道:「六郎,要是她們想以身相許,你可千萬不要答應(yīng)!」 嚴(yán)穹淵聽了仰首大笑,輕揉金霞綰的額發(fā)蹙眉念道:「你這個腦袋里都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以身相許,況且她們都是良家子,哪會隨便嫁給來歷不明的男子。話本看多了吧?」 「我瞧她們生得挺好看,你說不定就喜歡那樣的……」金霞綰說著就想抽身離開,他忽然很害怕嚴(yán)穹淵是喜歡女子而不能接受他的,他這么自作多情會很狼狽,當(dāng)下就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嚴(yán)穹淵趕緊撈住少年的腰身將人挽留住,他說:「好、我答應(yīng)你,我不喜歡她們,也不會跟她們走?!?/br> 金霞綰強作鎮(zhèn)定道:「喔,那我就放心了。你看起來那么好騙,我是怕你遇上什么桃花劫?!?/br> 嚴(yán)穹淵眉眼含笑望著金霞綰,也不戳破這少年什么心思,點頭答應(yīng):「是,我可能也有昏庸的時候,有勞你擔(dān)心我了。不如這樣,你要是暫時不想來琉璃天,那就看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好么?」 金霞綰抬眼瞅他:「哪里都行?」 「哪里都行?!?/br> 金霞綰想了想問他說:「你這么久不回琉璃天沒關(guān)係么?」 「應(yīng)該不要緊,不過最好還是入秋以前回去一趟,巡視一下屋舍有沒有哪里要修繕,師父他老人家留下來的地方,我也不想都荒廢了?!?/br> 「現(xiàn)在還是春天。要不你陪我去附近名勝古蹟看一看,或是從這里回琉璃天的路上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你帶我一路逛回去?」 嚴(yán)穹淵聽他的意思是肯和他去琉璃天,欣然答應(yīng):「好,我?guī)闳?。雖然我不常在外行走,也未必熟悉,但是我們可以找人打聽一下?!?/br> 嚴(yán)穹淵說到做到,很快就找到信譽很好的鏢局將兩名落難女子送走,送別時金霞綰也在場。女子們所乘的馬車在鏢局隊伍中漸行漸遠(yuǎn),金霞綰問:「你怪不怪我斬了你的桃花?」 嚴(yán)穹淵蹙眉失笑:「又胡說什么?!?/br> 鏢局里留下來的一位大叔特地跑來跟他們說:「嚴(yán)兄弟、金兄弟,你們倆之后是要去附近游山玩水是吧?那你們可得留心了,近來京郊和鄰近的城鎮(zhèn)都不太平?!?/br> 「哦?怎么不太平了?」金霞綰跟嚴(yán)穹淵互看一眼,好奇詢問。 那位熱血心腸的大叔叮囑道:「就是近來道上有個混世魔王,專門劫人錢財,有些門派都遭殃了,聽說是個奇貌不揚的矮子,眼睛小,天生怪力,使的不是江湖上那些有名的功夫,八成是什么邪教。而且一人能敵十幾人,還會使毒?!?/br> 金霞綰挑眉笑問:「有我這么矮么?」 大叔打量他,一手比了比高低思索道:「可能比你矮,眼睛應(yīng)該也比你小。我那兒有相識的人給的畫像,我找來給你們看啊?!?/br> 他們看了大叔拿來的畫像,金霞綰把畫像擺在自己臉旁邊,朝向嚴(yán)穹淵問:「像不?」 嚴(yán)穹淵毫無波瀾回應(yīng):「不像。」 大叔只以為少年擔(dān)心被誤認(rèn),笑了笑提醒說:「這傢伙兇神惡煞,金兄弟生得像個仙童,怎么會一樣嘛??傊銈冊谕庑凶叨嗉恿粢饩褪?。有些人還給那傢伙取了個外號叫大羅金仙?!?/br> 「大羅金仙?」金霞綰歪頭看嚴(yán)穹淵一眼:「給混世魔王取個神仙外號?。俊?/br> 大叔皺眉解釋:「唉,就是個外號而已,搜括金銀財寶的傢伙,我也不知怎么會這樣喊那人?!?/br> 「知道啦,多謝大叔?!菇鹣季U把畫還給對方,親切道:「我們都會小心的,謝謝大叔提醒。祝你們鏢局生意興隆啊?!?/br> 兩人走遠(yuǎn)后,金霞綰噗哧笑出聲,嚴(yán)穹淵微帶笑意瞄他一眼肯定道:「你就是那個大羅金仙吧?!?/br> 金霞綰沒否認(rèn),又怕被誤會自己死性不改才開口解釋:「我不是干什么偷拐搶騙的勾當(dāng),是那些地痞流氓先來招惹我的,欺負(fù)我一個人,打不贏我還把我傳得那么難聽,連畫像都畫得這么難看,不曉得是故意的還是怎樣。我出來時沒帶太多盤纏,就跟他們討些賠償囉?!?/br> 嚴(yán)穹淵應(yīng)了單音,金霞綰心虛的兩手在身側(cè)蹭了蹭低噥:「我這樣算是在花不義之財么?」 「不算?!箛?yán)穹淵牽著他的手說:「你保護(hù)好自己,做得很好?!?/br> 金霞綰回握他的手晃了晃,赧笑道:「你這人也蠻好的嘛?!?/br> 「不然你以為我原先很壞?」 金霞綰點頭,老實說:「一開始以為你很古板,老愛說教,覺得好囉嗦好煩人,仗著跟師父有交情就來管我,所以起初特別討厭你??珊髞聿琶靼啄悴皇沁@樣的,是我自己恣意妄為,你說得沒錯,我是被師父寵壞了?!?/br> 嚴(yán)穹淵停下腳步,兩人恰好站在一棵苦楝樹下,滿樹盛開著紫白清香的花,他執(zhí)起少年的手看上面多了些破皮和小傷口,也多了些繭,心疼撫摸道:「他那樣不是真的寵你,只是豢養(yǎng)你?;厝ズ?,我?guī)湍闵纤?。?/br> 「不用啦。」金霞綰抽手赧顏道:「只是小傷?!?/br> 陽光被繁茂的花樹篩成細(xì)絲,矇矓?shù)墓庠趪?yán)穹淵身上暈開,這人不笑時看起來冷峻如霜,多了些情緒時又好像溫柔仁慈,乍看就像仙人。金霞綰望著這人忽然有些自卑,他知道嚴(yán)穹淵看起來冰冷疏離,其實心地善良又溫柔,所以對他好也可能只是同情吧? 兩人回旅店后,嚴(yán)穹淵拿出一個精緻的藥盒要幫金霞綰涂藥,后者一眼認(rèn)出那件東西說:「你還帶著啊?」 嚴(yán)穹淵打開藥盒說:「當(dāng)然?!顾澜鹣季U不喜歡留傷疤,也怕疼,剛才也不知為何要躲著他,不過他愿意等,等少年愿意敞開心房。 之后他們便結(jié)伴同行,回琉璃天的路上也會繞去比較近的名勝絕景,或是到熱鬧的地方逛一逛。偶爾會聽見一些江湖風(fēng)聲,傳那個大羅金仙的事,顯然是有人冒充那名號四處作亂,不過嚴(yán)穹淵要金霞綰別多管間事,金霞綰也對別人不感興趣,聽過就忘了。 這時正是春和景明,花香襲人的好時節(jié),剛好有士紳短暫開放私人園林,他們也和其他百姓湊熱鬧去參觀名園。 園中一處坡地上種了數(shù)百株桃花,它們各展風(fēng)姿,景色迷人,金霞綰也沒見過這樣的盛況,一整天都掛著開心的笑臉。他跟嚴(yán)穹淵說:「以前在京都我也見識過不少珍稀品種的花草盆景,但也沒有一次就見到這么多種桃花,真好看,太好看啦。這園子的主人可真厲害,把這些桃樹養(yǎng)得真好。就算我有辦法偷走桃樹,大概也養(yǎng)不好吧?」 「嗯?偷桃樹?」嚴(yán)穹淵笑睞他。 金霞綰乾笑:「沒有啦,說笑而已。我跟以前已經(jīng)不一樣了。再說我以前只偷寶物賞玩,不偷這個?!挂郧暗乃褲撊霗?quán)貴府第竊寶賞玩當(dāng)樂趣,因為即使江東云知道也不會說他什么,反倒是鬧出動靜才會被念,他其實也曉得這么做不對,只不過是仗著江東云的縱容才放任自己滿足私欲。 想起江東云,金霞綰忽然露出落寞的表情,發(fā)現(xiàn)嚴(yán)穹淵在盯著他看,他趕緊摸摸肚子說:「唉,走了大半天有點餓,我們?nèi)コ孕〇|西吧?」 「好?!箛?yán)穹淵和他到名園外覓食,找了間小館子坐下來點菜。 他們桌上很快上了幾樣當(dāng)?shù)匦〕?,還有一人一碗麵食,嚴(yán)穹淵看少年安靜吃東西,好奇問他:「你吃慣都城的飲食,在外面吃得還習(xí)慣么?」 金霞綰仰首思考,也變得細(xì)嚼慢嚥:「還行吧,再好吃的東西天天吃也是會膩的。不同地方的菜色不一樣,換著口味嘗試也挺有意思,雖然我還不怎么能吃辣?!?/br> 嚴(yán)穹淵淺笑,想起上一餐叫了會辣的菜餚,害得少年拼命喝水,少年原來這么怕吃辣,就算是胡椒那些也不能放太多。 現(xiàn)在金霞綰改了作息,不再晝伏夜出,入住旅店時就和嚴(yán)穹淵同睡一間房,房里若不是兩張單人床就是一張大床,不過他們誰也沒多講什么。 嚴(yán)穹淵知道金霞綰睡得很淺,但只要有他在才會睡得比較熟,所以他總是先等金霞綰入睡自己再歇下。離開名園后他們回旅店,房里只有一張大床,金霞綰跟嚴(yán)穹淵說:「今晚你不必等我,一起上床就寢吧?」 嚴(yán)穹淵點頭,熄了燈火就到床上去。金霞綰的睡相好得有些詭異,他總是兩手?jǐn)[在肚子上睡,直到醒來也不會換姿勢,好像連睡夢中都無法徹底安心休息。嚴(yán)穹淵問過他為何這樣,得到的回答是:「我不知道,師父也說我從小就這樣?!?/br> 但是近來稍有變化,金霞綰的手不一定放在肚子上了,也會隨意落在身側(cè),頭也會稍微轉(zhuǎn)向,甚至發(fā)出一些模糊聽不清的夢囈。嚴(yán)穹淵心想,這也許是好的跡象,因為金霞綰睡著時比較放松了。 雖然少年的夢似乎都不是好夢,眉心常常糾結(jié)著,并不好受的樣子。嚴(yán)穹淵見狀會輕輕撈住金霞綰的手握住,這樣少年的眉心會逐漸舒展,也不會被他擾醒。 金霞綰并不知道夜里是嚴(yán)穹淵主動握他的手,還以為是自己太過喜歡對方,睡著后不小心曝露出這點,趁著嚴(yán)穹淵還沒醒就趕緊抽手假裝沒事。這樣的情形發(fā)生幾次后,金霞綰忍不住問:「我有時醒來會看到我們倆牽著手,到底是我做夢去牽你的,還是你牽我的手?」 嚴(yán)穹淵坦言:「我看你好像做噩夢了,又不想吵醒你,所以才牽你的手?!?/br> 金霞綰沒想到會是這原因,釋然一笑:「原來是這樣啊?!?/br> 嚴(yán)穹淵問:「今晚也牽著手睡么?」 金霞綰半開玩笑試探:「你不如抱著我睡好了。」他說完有些后悔,這么講似乎有些太過了,萬一對方根本不喜歡男子呢?誰知嚴(yán)穹淵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好啊?!?/br> 這反而讓金霞綰內(nèi)心又開始糾結(jié),嚴(yán)穹淵答應(yīng)得這么乾脆,難道只是把他當(dāng)小孩子在哄,所以才能這么大方坦然? 白天他們離開原來的小鎮(zhèn),去的地方越來越偏僻,嚴(yán)穹淵顧慮到金霞綰住慣了乾凈舒適的地方,想盡量趕路到下個聚落,避免夜宿野外,只不過回琉璃天的路途人煙漸少,連村子都要翻好幾座山頭才會有。 金霞綰看嚴(yán)穹淵一直趕路就問:「你很急著回琉璃天???」 嚴(yán)穹淵這才告訴他說:「接下來這一路都沒什么旅店,不趕路的話到不了下個山頭,那里我印象才有村子或獵戶,之后能借宿的地方也會越來越少?!?/br> 金霞綰愣了下,原來這人一直默默在為他著想,他一派輕松的聳肩道:「我不要緊啊,夜宿野外只怕有野獸而已,不過你武功那么高,還有我在,什么豺狼虎豹來了都不怕。夜宿也挺新鮮的,不必這么顧慮我啦?!?/br> 嚴(yán)穹淵看金霞綰并非逞強,于是松了口氣。當(dāng)晚他們就在野外山林間生火,雖然白日天氣暖和,但入夜后還是會冷,嚴(yán)穹淵把烤好的魚rou拿給少年吃,關(guān)心道:「冷不冷?」 金霞綰接過食物搖頭說:「還好,你冷不冷?」嚴(yán)穹淵朝他伸手,他笑著握上去,感受到對方手心暖熱,羨慕道:「你是武功高強,寒暑不侵了,真好?!?/br> 「你多鍛練也能像這樣。」 「我就算了吧,雖然我也練武,但小時候過得太差了,所以底子也不算是好的。而且我在花晨院生活,日夜顛倒,不常生病已經(jīng)很幸運啦。也不像其他哥哥們?yōu)榱私邮苡?xùn)練,還得不時服下微量的毒,他們過得更苦,也都和我一樣是孤兒。」嚴(yán)穹淵不曾聽他提起自己的身世,靜靜聆聽的樣子讓他反而有些害羞,他淺笑了下咬了一口魚rou再遞給對方說:「你也吃啊?!?/br> 「我的這串還在烤,你先吃?!顾麄兛镜聂~是金霞綰拿魚藤毒暈抓來的,嚴(yán)穹淵則另外烤了兔rou吃,不過少年不吃長腳的,只敢吃魚。 金霞綰說:「那你邊烤邊吃,別餓著了。我這人最討厭餓肚子,也看不慣別人餓肚子。」 嚴(yán)穹淵微笑看他一眼,低頭就著少年遞來的烤串咬了一口,嚼嚥后回應(yīng):「好吃?!?/br> 金霞綰滿意輕笑,拿回烤串盯著嚴(yán)穹淵咬過的地方,朝同一處下嘴,咀嚼烤rou時臉皮映著篝火光亮,覺得整張臉都在發(fā)燙。 嚴(yán)穹淵沒察覺少年臉紅,逕自聊道:「這條魚烤得不錯吧,吃起來沒什么腥味,只是身邊沒有調(diào)料,不過還好有你摘的野花草提味?!?/br> 「嗯,你處理的手法俐落,相信牠不會太痛苦。我認(rèn)得很多能吃的野草,小時候鬧饑荒,為了裹腹吃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東西,自然要認(rèn)得一些救命的花草了。像這時節(jié)有剪刀股的葉子可以生食,切碎拿來提味也正好。江薺也可能吃,但是像破破衲長到三月就太老不好吃了。還有一些水草也能採,不過要煮熟就比較麻煩,所以我習(xí)慣先找可以生食的。」 ※剪刀股,又名鴨舌草,假蒲公英。 ※破破衲,別名水苦蕒,雙珠子,卯子草。 嚴(yán)穹淵聽他提及饑荒的事,垂眸黯然道:「對不起?!?/br> 金霞綰笑問:「你沒事道什么歉?」 「那時你遇上的饑荒也是因為錦山國的緣故。」 金霞綰拍拍他肩膀說:「跟你無關(guān),錦山國滅亡時你都還沒出生呢。銀華國一下子擴大國土也管不了那么遠(yuǎn),再說也是因為連年旱災(zāi)的緣故?!?/br> 嚴(yán)穹淵想了下,提議道:「你要講一講當(dāng)時的事么?有些事講出來說不定會好些?」 「也好?!菇鹣季U比了手勢讓他留意烤rou串,兩人相視一笑,他又咬了一口魚rou,抬頭回想道:「打從我記事以來,家里就窮得什么也沒有,我也沒見過娘親,父親每天都在外面,很晚才回來,偶爾會打水讓我喝,我太餓了,四處找東西吃,父親叫我別亂跑,跟我說亂跑會被抓去吃掉。當(dāng)時我不叫金霞綰,我現(xiàn)在的名字是我自己翻書取的,不過我也記不得小時候叫什么了……」 當(dāng)時金霞綰以為父親那番話是嚇唬小孩的,直到有天他在水溝邊的草叢里看到一些白骨,白骨中有一截和他的手骨差不多長,其他骨頭也好像能拼出人手的模樣,那一帶連猴子都沒有,八成是人骨吧?金霞綰越想越怕,只得躲在家里,他餓得爬也爬不太動,后來父親比較常拿吃的回來,可他卻不敢吃太多,因為他隱約察覺出父親是想將他養(yǎng)肥宰來吃。 荒災(zāi)太久,久到人性也能消磨殆盡,金霞綰每天都嚇得睡不著,不敢睡熟,怕睡熟就被抓去吃了。他由于太害怕,有一天偷光家里所有能吃的東西,趁父親不在的時候,從之前在墻角挖的洞鑽出去。之所以鑽洞,是因為當(dāng)時門窗都被父親堵死了。 一個孩童什么也不懂,漫無目的亂跑,他想著山里至少有些野草野蕈能採來吃,萬一遇上虎狼被咬死也是命,所以他往山里逃,后來被一間寺廟收留。 金霞綰在廟里看到不少小孩,小孩們雖然都很瘦,但至少不像他餓到皮包骨。僧人每天都叫他們打雜、念經(jīng),雖然吃也吃不飽,起碼每天能吃點東西,小孩之間也不怎么交談,干完活就累得睡了。 有天半夜金霞綰醒過來,游蕩到主殿那兒,看到幾個和尚壓著孩子們洩欲,其實他也猜出他們不是什么正經(jīng)的僧人,平時會飲般若湯,吃鑽籬菜,可是更毛骨悚然的是他發(fā)現(xiàn)鑽籬菜其實還是人rou,于是金霞綰又逃了。這一次他被牙商抓了,賣去京都的教坊里當(dāng)奴隸,他也不知江東云是看中自己哪一點,選了他當(dāng)養(yǎng)子,此后他就不再是奴隸,靠著江東云的關(guān)係也有了一個新的身份。 ※般若湯,鑽籬菜,指的是酒與葷食。 嚴(yán)穹淵聽完這些,沉默半晌低啞道:「你能活下來,我能像這樣遇見你,實屬萬幸?!?/br> 金霞綰看他緊握拳頭像是在壓抑情緒,于是伸手覆上那拳頭安撫笑語:「我已經(jīng)沒事了,就像你說的,講出來以后好很多。我算是很幸運的,后來還嘗過不少山珍海味,見識過有趣的人事物?!?/br> 「這樣說來,東云算是你的貴人?」 「嗯……算是一時的貴人吧。」金霞綰瞇眼淺笑,神情復(fù)雜看了眼嚴(yán)穹淵,慢慢收歛笑容嚴(yán)肅道:「我說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這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br> 「我沒同情你,是心疼。」 金霞綰蹙眉失笑:「不是差不多么?」 「不太一樣。同情是對誰都行,心疼是對自己人……」 金霞綰揉揉眼,露出疲倦的樣子,沒有再接著說下去。吃完東西,嚴(yán)穹淵拿出一件輕裘披在身上,展臂將身邊的金霞綰輕輕摟住,他看少年溫順的鑽入他懷中,這一刻好像心都被填滿了溫柔,又暖又喜,他話音低柔問:「冷么?」 金霞綰靠在嚴(yán)穹淵懷里搖頭,帶著睏意應(yīng)聲:「嗯嗯,不冷?!?/br> 夜晚樹林間有不少怪聲音,嚴(yán)穹淵又問:「怕么?」 「不怕。有點好玩,天上的星星好亮?!?/br> 嚴(yán)穹淵抬頭一望,璀璨銀瀚橫過夜幕,他不是沒見過這樣的星空,但今晚的星空美得令人感動,他有股衝動想表露心意,可是想到少年的年紀(jì)還很輕,因而有些顧慮。 他只是想告訴金霞綰自己心里的喜歡,還想和少年以后都在一起,賞月、看星星、出外踏青,一起過日子。 就在男人暗暗琢磨該怎樣表白時,金霞綰忽然提起了江東云。 「師父從前也說過希望我自由自在的,可他卻……」 嚴(yán)穹淵莫名有些吃醋,冷淡回應(yīng):「也許他明白自己不能讓你真正的自由,所以才這么說?!?/br> 「嗯,我想你說得對。他還在我背后刺了一株半生蓮,說是希望我自由自在,但他一直以來教我的都不是這樣,他只是縱容我。雖然你會管我、約束我、嘮叨說教,可我后來也明白你說的那些事,反而能習(xí)慣江湖上所謂的規(guī)矩?!怪v到這里金霞綰有些心虛:「之前我用武力適應(yīng),以后有你看著,我就不必再當(dāng)什么大羅金仙啦,呵呵?!?/br> 嚴(yán)穹淵稍微收緊雙臂抱他,正欲表白之際又聽他說:「你一直都沒問我為何出逃花晨院的事,是在等我講吧?其實也跟我之前碰上採花賊差不多,師父他受了打擊,變得不正常了,他想睡我,還用上了我沒聞過的迷香,我就逃出來啦?!?/br> 「你……」 嚴(yán)穹淵錯愕,回想之前金霞綰有些聽來沒頭沒尾的問話,原來都是出于不安的試探!他不由自主抱緊懷里少年,滿腔怒火咬牙沉吟:「江東云……他怎么能這樣對你?」 金霞綰苦笑喊道:「噯、我、我沒事啦,六郎你輕點,勒太緊啦?!?/br> 嚴(yán)穹淵立即回過神來,放松雙臂道歉:「對不起?!?/br> 「沒想到你會氣成這樣?!菇鹣季U好笑的拍拍男人環(huán)在他身前的手臂說:「我沒事,雖然當(dāng)下中了迷香,不過好在榮親王突然出現(xiàn),把江東云給捉去隔壁房。我清醒時他們還在『纏斗』,我就趕緊跑了。」 嚴(yán)穹淵不知該怎么安慰金霞綰,要說人平安就好,但他不知道金霞綰心里的創(chuàng)傷是否好了,要說幫人報仇,金霞綰或許也不愿意再和江東云有所牽扯,報仇豈不是沒了意義? 金霞綰回望了眼男人苦悶沉鬱的表情,在火光下顯得更愁慘,不禁笑說:「你不要這樣啦,我真的沒事了。你不笑看起來已經(jīng)夠冷了,這臉在火光下看起來更可怕?!?/br> 嚴(yán)穹淵一聽立即別開臉,金霞綰哈哈笑著一手扳正他的臉說:「逗你的啦,你一點也不可怕,我沒說過么?你生得很英俊,我也知道你人很好,很溫柔,所以見到你先前對別人好的時候,我有些吃醋,大概是因為很想獨佔你這樣的好吧?!?/br> 「霞綰……」 金霞綰被喊得渾身酥軟,嚴(yán)穹淵不常喊他的名字,他尷尬慌亂道:「我說笑的,因為從來沒有人像你對我這么好,還不怕我的脾氣,我、我才有那種奇怪的念頭。你不用當(dāng)一回事。」 「想獨佔也沒關(guān)係?!箛?yán)穹淵輕撫少年的腦袋說:「我很喜歡你?!?/br> 金霞綰只當(dāng)他是在安慰自己,回頭笑應(yīng):「嗯,多謝。我也是,很喜歡你。」 嚴(yán)穹淵知道他誤會什么了,雖然想解釋,但又不愿意再因此勾起對方的陰影,于是作罷。 篝火旁的兩人再度沉默,金霞綰努力想找話聊,但是嚴(yán)穹淵先開口了。 「你說,你背上被他刺了一朵半生蓮,傷都好了?」 「嗯?!?/br> 嚴(yán)穹淵擁緊少年,埋首在其頸窩悶悶低喃:「他明知你怕疼?!?/br> 金霞綰鬢頰被輕蹭,陷在對方懷里,羞得不僅臉發(fā)燙,身子也越來越熱,他努力鎮(zhèn)定道:「其實當(dāng)那我也是自愿的,所以不是太疼。我是真的很敬愛師父,也因此,在他背叛我的敬愛后,我也跑了,不要了?!?/br> 「你心里恨么?」 「恨過啊?!菇鹣季U抬起小臂摸了摸嚴(yán)穹淵的手,莞爾道:「不過現(xiàn)在有你對我好,我就不恨了,浪費我心力,沒意思,算了。 再說他自己也是個可憐人,你知道么?師父他娘親是長公主,父親疑似是當(dāng)今天子。榮親王看似喜歡我?guī)煾?,但其實是喜歡天子的,只是我?guī)煾概c天子可能神韻相像吧?所以將我?guī)煾府?dāng)成了替身,也怪不得他要瘋。只是他瘋就瘋,卻這么對我,我不能忍?!?/br> 嚴(yán)穹淵感受到自己被金霞綰喜歡并信賴著,才聽到了這番話,他內(nèi)心百感交集,握住金霞綰的手允諾道:「我會一直對你好,讓你不再被過去的苦痛絆住。霞綰,你和我……你跟我一起過日子吧?」 金霞綰不敢奢想嚴(yán)穹淵是喜歡他的,這應(yīng)該只是心疼晚輩吧,但他還是很高興的點頭答應(yīng):「好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