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方應濃是真開心。 家里重新變得安靜自在,又變回了只有她和唐起云兩個人,更重要的是,壓在方應濃心頭的氣挪開了。 這團氣,壓在方應濃心頭很多年,隨著醒來的時間越久,變得淡了不少?,F(xiàn)在好了,終于不用再為此費心。她對方明勤的情感期望早就磨沒了,后來的不滿都源于那對父母對她的算計,以及親近家人為她cao心記掛。 她可以因為爺爺奶奶的恩情而不在意方明勤夫婦的所作所為,但方明勤哪來的臉,能讓她心甘情愿地接下方悅臻呢? 在方應濃生活里搗亂里的一大燙手山芋終于被送走,麻煩減少了,但自己擁有的還在。 方應濃的前路,以后好好壞壞,都是嶄新的。 去掉郁結(jié),會是她新生的意義嗎? 不知道。 方應濃也不想去探尋。 方應濃高興地拽著唐起云立刻對家里進行大掃除,不顧已經(jīng)入夜,外面只有月光,將被褥拆洗晾在陽臺。 兩人分別洗澡后,在書房開了一瓶白酒慶祝。兩人自小養(yǎng)在老人膝下,連酒量都像極了那老頭,喝到半夜,都還很有精神頭,拉開窗齊齊伏在窗臺上看星星。 初五以后,氣溫上升,夜間的風都不再刺骨。 以旅游業(yè)為支柱的城市,抬頭一看,都能數(shù)得出頭頂上閃閃的星星。一看明天的天氣就很好。 “是啊是啊。”唐起云附和,“適合去約會嚯?!?/br> “那我呢?”方應濃問。 “你愛干嘛干嘛去?!?/br> 方應濃翻了個白眼。 唐起云戀愛不斷檔,每天都在享受甜蜜的泡泡,接力到現(xiàn)在,方應濃已然弄不清如今是哪位,她也不想去弄清楚,反正過段時間又會換,方應濃才不想這么折騰自己呢。 不過偶爾方應濃會問一嘴,得知學弟還在努力,她輕輕地哦一下,就不再繼續(xù)問了。最多心里補充一句再接再厲。 惦記著約會,唐起云沒有通宵,覺得時間差不多得了,摁著方應濃一起睡覺。雖然各自有房間,但兩人還是愛往一張床上擠,尤其是要說小話的時候,扯著被子一蒙頭,小聲的嘀咕都被蒙住。 家里這群人,誰高興起來沒點日夜顛倒的毛病,興致高昂時,寫一夜字都是常事。 在高興面前,作息隨時都能讓步。 第二天唐起云早起一點,踩著點出去了,方應濃在床上賴了會兒,估摸著時間,懶洋洋地起床洗漱,抱著本書去了工作室。年后她一直沒空,周允庭手頭上借得那本已經(jīng)看完,托方應濃換本,說到時候請她吃飯。 方應濃也很樂意被托。 左右拉扯這招,周允庭倒是使得稱手。 這會兒是飯點,工作室里只剩一個人在寫字。 周允庭聽到了腳步聲,頭沒抬,說:“小師姐,稍等我一下啊。” 方應濃把書放周允庭的桌上,隨手扯了張板凳在他對面坐下,安靜地看他寫字??戳藭?,方應濃開口:“你們最近不是行書課?怎么又開始寫篆書了,最近寫過吳讓之?” 周允庭正在臨的是吳昌碩,起筆隨意收筆愛戛然而止,同吳讓之的垂露出鋒全然不同。方應濃看出來周允庭在有意識調(diào)整,但偶爾還是會帶出那么點不同的味道。 “老師最近拿了不少篆書字帖給我寫,讓我看看哪個更喜歡,讓我趁最近沒那么緊張的 適合,定一下創(chuàng)作?!?/br> 方應濃一聽就明了,這是唐成端要抓周允庭五體創(chuàng)作,不愿意周允庭上大學前有任何短板。 唐成端是真喜愛這個學生。 這本可以在高考后抓,輕松又自在,還有時間,但在高考前抓,唐成端自有他的考量,考試的高壓和高強度的練習會讓精神高度集中,學起東西來事半功倍,寫累了可以換換的書體也多了一種,權(quán)當放松了,主要是能多個一年半載掌握。 多個一年半載的余地領(lǐng)悟,周允庭手上的功夫能長進不少。 唐成端對愛徒這樣一片拳拳之心,是個人都會識好歹。方應濃想起了以前周允庭對唐成端一直很尊愛,連帶著她,周允庭也顧得很周全,于是想,何止是很識好歹啊。 簡直是犧牲自己讓老師開心的孝徒。 讀書時候方應濃和周允庭兩人關(guān)系平平,快三十歲時在異地因工作相逢,借著同門這層身份,才一起多吃了幾次飯。那算是熟稔起來的開始。 不過才見了幾次面,方應濃就和周允庭結(jié)了婚。 提出結(jié)婚的是周允庭,很突然,甫一相見,周允庭就提:“小師姐,我有事想跟你商量。我也是剛剛突然起來的想法,小師姐你琢磨一下。” 竟然是提議假結(jié)婚。 這都什么跟什么?。?/br> 方應濃倍感吃驚,乍驚過后,便覺得莫名其妙,不明白這個師弟是在起什么幺蛾子,反問周允庭:“你腦子進泡了?” 在同門面前,方應濃脾氣一直很好,說起話柔和,偏這樣的柔和大家聽久了都怵,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個反問,透著抓示范時的氣勢。 周允庭從沒怵過方應濃,聞言說起其他的來:“我剛剛好像碰到了你同事了,”對方似是隨口問道:來接小方啊,這么早就去約會? 真陰陽怪氣,真酸。 周允庭聞言上上下下打量了對方一陣,直把人打量得心里發(fā)毛,才回:“約會還分什么早晚?!边@位男士長得不怎么樣,還怪八卦的。 方應濃聽了形容,大概知道了對方是誰,嗤笑出聲。 同事中有熱心腸的,從方應濃入職時就忙活,奈何方應濃并不想入相親市場,連連拒絕,沒想到?jīng)]過幾天就有一位男同事直接來問她為什么不同意見面? 方應濃當時問:“你誰???” 把人當場就給得罪了,往后瞧見方應濃總免不了一番陰陽怪氣。 復述時,周允庭語氣輕輕:“癩蛤蟆想吃天鵝rou?!闭f這話時,嘴角微微下抿,透出一點瞧不上來。方應濃不以為意。 又問方應濃:“小師姐,我在你這兒算不算差?” 方應濃的狐疑直接擺在臉上,她盯著周允庭看了一下,笑道:“你不行。” “我怎么不行?” 周允庭一一列出自己的優(yōu)勢來,同門、年輕、能賺錢,長得也不錯。看這架勢,倒是像認真的。 越是瞧著認真,越是沒道理。方應濃被他那句年輕給逗笑了,仍是拒絕。 周允庭說:“我認真的,小師姐。我也時常遇到不少麻煩,窗戶紙沒捅開也不好說什么,只能自己遠離避免,煩。剛剛起了這個念頭,是越想越覺得可以,你可以幫我,我也可以幫你?!?/br> 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去,方應濃從沒把這些放進眼里。 唐成端最放在眼里的愛徒,原來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貨色。方應濃心中再是不快,卻也不是前幾年憑著性子來的女孩子了,時間越過,她越發(fā)懂得唐起云那副脾氣的好處,自己也知道了幾分掩藏。 不過此刻,不直言怕是無法擺脫現(xiàn)下的死纏爛打了。 “你圖什么?”方應濃問,“說實話,不然這頓飯是沒法吃了。” 約是椰子雞,方應濃很喜愛的一道菜。擱前幾次相約,方應濃不會覺得有什么,初到一地,自然是找口碑好的吃??膳錾线@事,由不得方應濃不多想。 若只是好心替方應濃解圍,大可不必如此,若想尋位志同道合的盟友,比方應濃合適的大有人在,并不缺個方應濃。 兩人既無前情,也無后緣,方應濃自忖,還沒和周允庭關(guān)系近到能扯到這樣的事上。 這事怎么看怎么怪異。越想方應濃竟想出了火氣,惟恐唐成端走了眼。 周允庭笑了一下,無可奈何,終于是坦白了實話:“因為老師。” 方應濃更加摸不著頭腦。難道唐成端年紀大了腦子也不靈光了?竟然還會做這種讓徒弟娶女兒的糊涂事。 不應該啊。 牽扯到唐成端,方應濃直接掛臉。 周允庭指著頭頂,“你愛吃椰子雞,是老師交代的。這家店是我查過口碑不錯的。我們進去說,好嗎?” 前幾年有關(guān)方應濃的口舌是非人盡皆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點點閑言碎語,話里話外都是方應濃的報應還沒到。 方應濃信這些才怪,但她在意唐成端。 為著這句唐成端交代,方應濃再是生氣,也下了車,冷著臉同周允庭上電梯進店。服務員來去幾次,桌上擺上雞rou蘸水,盛著椰子水的湯鍋坐在點了火的燃燒爐上。 “小師姐,剛才的話恐你誤會,我向你道歉。我絕無別的意思。”周允庭把蘸水推到方應濃面前,“老師確實有過這樣的交代。說是好久沒見到你。” “我每次上家里去吃飯,老師都會準備好幾種蘸水,其中總有一碟蘸水里是醬油和水多,不是我們那兒的口味。我這次來,他知道是在這兒后,惦記你不愛做飯,特地讓我來看你一眼,讓我嘗嘗這邊的飯菜好不好吃?!?/br> 這個開頭讓方應濃一怔。 周允庭細細說來,都是些平日里的小事,被他看進了眼,記在心里。 “老師嘴上不說,但是心里最掛記你,怕你吃不好。我爸大齡有的我,算起來,老師和我爸差不多年紀,但我爸的頭發(fā)還烏黑,老師頭上卻有白頭發(fā)了?!?/br> 桌上的湯開,周允庭把雞rou下進去,重新蓋上鍋蓋,水汽裹著甜香味從鍋蓋的通氣孔中溢出。 隔著水汽翻騰,方應濃看不清周允庭的神情,只聽見他說:“也許你并不把那些亂七八糟當回事,但終究是煩,有我做盟友,起碼我能幫擋住你耳邊的清凈。咱倆師出同門知根知底,沒有人能比我更讓老師放心了?!?/br> 周允庭總結(jié)他倆的聯(lián)合:“互相幫助,相得益彰?!?/br> 敢情是為了唐成端啊。 方應濃心頭的莫名其妙和疑心消了一半,甚至還被他這份師徒情給震驚到,調(diào)侃的話都到嘴邊了,說出來就變成了:“你們師徒可真情深。” 方應濃是頭一次見這樣為了老師掏心掏肺的徒弟??烧嫘?。 這要是讓唐成端知曉,怕是做夢都能笑醒。 這有點太隨意太草率了吧。 方應濃眼珠子一轉(zhuǎn),生起促狹之心來,她的目光落在周允庭的嘴唇上,意味深長地說:“那你得讓我滿意才行?!?/br> 這樣一說,她是存心想讓他面露難色,有開頭那樣的遮遮掩掩,后面的感情牌方應濃是不太敢信的,卻沒想到周允庭笑了。 方應濃心頭一跳,隨即就聽到周允庭說:“包你滿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