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是在三年多前離開的?！钩田L(fēng)看著遠(yuǎn)方被云層遮掩住的太陽說，刻意不把目光放在身旁的夏日安身上，好似和她對上眼會難以開口，「因為癌癥走的?！?/br>
    沒料到程風(fēng)會主動提起上回在山上遇到的事，以為這件事只要誰都不提就會石沉海底，夏日安原本含著吸管的唇瓣松開，緩慢地把杯子放了下來。

    或許是nina姊的事情讓他突然有感而發(fā)吧？不對，是她剛剛主動講到爸爸二字的，可能間接勾起了他的回憶。

    爸爸這兩個字她光是聽著就覺得沉重起來。

    她瞄了一眼程風(fēng)的側(cè)顏，仍是像往成一樣的平淡，談及失去真的可以那么冷靜嗎？

    夏日安收回視線，低垂下眼，不讓視線再往程風(fēng)看去，而他就像進入一個不同的時區(qū)，沉默了許久。對于這樣的事情夏日安實在不知道怎么應(yīng)對，要問些什么嗎？要給他安慰嗎？最終她還是什么都沒做，決定給予她的等待。

    過了良久程風(fēng)才開口，「他臥病在床將近一年多的時間，有一天他把我們都叫到他身邊然后緊握著我和姐姊的手説，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們兩個可以幸福。」

    「我姊姊從小就是對婚姻有所嚮往的人，一路上都在找尋著一位可以讓她進入婚姻的人，爸爸住院之后她急了，想在爸爸離去之前看見終于達成心愿的她，所以把吳旭帶到醫(yī)院說要結(jié)婚了，她想讓爸爸看到因結(jié)婚而感到幸福的樣子，藉此完成爸爸的遺愿。」

    「他們?nèi)サ怯浤翘?，我其實看得出姊姊笑容底下的猶豫，但我想著她一定是想清楚才會做這樣的決定，所以我選擇了忽略，也沒有試圖去阻止?！钩田L(fēng)垂下眼，略微惆悵地苦笑，「幸福，真的是一道難解的謎……如果爸爸看到姊姊現(xiàn)在這樣，他會怎么想??這是幸福嗎？」

    夏日安轉(zhuǎn)著手中的飲料杯，覺得自己的心簡直揪成一團，想起爸爸也總是掛心著她的幸福??

    幸福的模樣到底是什么呢。

    程風(fēng)緩了一陣又繼續(xù)說：「我爸是音樂製作人，從小我就聽著他的音樂長大的，不過他卻不希望我走上跟他一樣的路，希望我可以有個安穩(wěn)生活，他說音樂這條路太苦太坎坷了，有時候憑著一股熱情是無法堅持下去的，因為熱愛也伴隨著一定的責(zé)任??」

    「但你??」對于程風(fēng)的選擇，夏日安是意外的。

    「嗯，我跟走上了爸爸最不希望我走的路，雖然我常說我只把音樂當(dāng)興趣，但其實心底是對音樂有很多期許和嚮往的，只是不希望因為衝太快而失去了做音樂的初衷和對我的意義，所以在更加穩(wěn)定之前還是先進入了會計行業(yè)?！顾α诵?，「算是一種短暫的妥協(xié)吧?！?/br>
    夏日安愣了愣，所以程風(fēng)才說沒有接班的打算?。恳驗樗男囊恢痹谝魳飞厦?，會計只是維持他喜歡的事的??安定劑？

    「你??怎么知道的？」夏日安問，「怎么知道音樂就是你要走的路？」

    「該說是喜悅指數(shù)不同？」談到音樂的程風(fēng)，語氣有種更加柔和的感覺，但眼神卻十分堅定，「在創(chuàng)造旋律和寫歌詞的過程還有完成一首歌后的滿足，都比任何事帶給我的成就感還大很多??」

    夏日安一直好奇著那些眼里有光，在這混亂的世界也不會迷失方向的人們是怎么做到的，后來發(fā)現(xiàn)他們都有著想前往的地方、有著心中所愛的事，或許對程風(fēng)來說那就是音樂。

    「我跟小時候的跩樣差很多吧？」看到夏日安因自己的話有些失神，程風(fēng)話鋒一轉(zhuǎn)。

    「什么？」突然拋來不同基調(diào)的問題，夏日安差點被口中的黑輪噎到，「你以前是蠻跩的，但聽當(dāng)事人說出口倒是頭一次?！?/br>
    「是不是變得更愛說話？」程風(fēng)突然對比起過去自己。

    明明是在說他自己，怎么變成在詢問她？雖浮現(xiàn)這樣的想法，夏日安還是思考了??

    「不是愛說話??就是好像更會表達了？」

    「是嗎？」程風(fēng)莞爾一笑，「可能是爸爸住院的那段期間，我開始會把那些放在心里從來沒打算說的話全都說了的關(guān)係吧。以前總覺得語言不重要，行動才是一切，那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有些話如果不說出來對方就永遠(yuǎn)不會知道，更不想讓自己事后去后悔，后來就漸漸適應(yīng)了?！?/br>
    夏日安赫然明白起初見到程風(fēng)時會覺得陌生的原因了，排除時間的空白，更多是小時候的他確實如他所說的「跩」到不行，總是板著一張臉不愛說話，個性還有點傲嬌，然而現(xiàn)在的他??很敞開。

    連失去親人都不避諱地去談。

    她知道有些傷要說出來才得以修復(fù)，可她就是做不到。

    失去至親會讓很多事情產(chǎn)生變化，她也改變了，只是不是朝好的方向而去。

    「要表達自己的想法很難??」夏日安就像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音量很小。

    「說出自己想法這件事一開始確實很難、也很??不自然，但一次又一次地嘗試，時間一久就習(xí)慣了?！钩田L(fēng)的語氣就像個過來人，一個走過許多波折卻沒因此而倒下反而好好接住了自己的人。

    「可是??為什么是我？」夏日安問。

    「嗯？」

    「你為什么會愿意對我說這些？這些對你來說??應(yīng)該都是很隱私的事情吧？」至少對她來說是如此。

    「因為是你?！钩田L(fēng)的視線重新找到了安放的位置，雙眼彷彿看進夏日安的心底深處，「我想讓你聽聽我的故事?！?/br>
    夏日安半句話都說不上來，只知道她此刻的心律速度實在不太妙，能掩蓋一切的只有眼前尚未喝完的紅茶，她動作笨拙地拿起來狂喝，想安撫那毫無紀(jì)律的心跳。

    程風(fēng)就像把球拋在她的身上，沒等到她的反應(yīng)他也無法動作。

    關(guān)東煮被吃完，紅茶也見底了，沒東西可以讓她逃避了??

    「只要你說，我都會聽的??」夏日安還是頭一次說出口這樣的話，內(nèi)心彆扭的程度讓她想挖個地洞，但或許就如程風(fēng)說的，這是可以練習(xí)的?！缚墒俏也惶珪参咳?，所以??」

    「你已經(jīng)在做了?！钩田L(fēng)打斷了她的話說。

    「啊？」夏日安愣了愣。

    「安慰?！?/br>
    「喔??」

    「謝謝，」程風(fēng)對她一笑，「聽我說這些事?！?/br>
    「嗯?！瓜娜瞻查W避。

    她明明不喜歡未知的。

    可她卻做了會踏入未知的事。

    不對他人有過多的干涉，不踏足他人的隱私，是她步入社會后漸漸設(shè)立起來的準(zhǔn)則，然而程風(fēng)似乎在她不知不覺間悄悄地跨越她筑起的城墻，趁她沒注意的時候溜了進來。

    她再清楚不過此刻的感覺是什么了。

    感受是不會隨著時間消逝的。

    物是人非，而他卻重新回到她的人生中，伴隨著那股喜歡的感覺??

    回到餐廳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原以為蘇拓已經(jīng)開門準(zhǔn)備營業(yè)，卻看見店門上掛著「臨時公休一日」的掛牌，夏日安見狀打算回家去，想著整理好思緒的程風(fēng)大概有話要對nina姊說。

    程風(fēng)彷彿料到夏日安的心思便拉著她進去餐廳，蘇拓聽到門上的鈴鐺聲，停下了擦拭杯子的動作，抬起眼。

    「去哪了？」他問。

    「我姊呢？」程風(fēng)反問。

    蘇拓挪了挪下巴，示意人在后面的休息室。

    程風(fēng)把夏日安帶到吧檯的位置，讓她坐了下來后說：「喝個東西再走吧。」

    夏日安蹙起眉，「別管我了，你快去吧?！?/br>
    程風(fēng)對蘇拓點頭，而蘇拓就像接收到程風(fēng)眼里的訊息后轉(zhuǎn)而對夏日安說：「要喝什么？」

    隨意點了杯飲品后，夏日安側(cè)過頭望向程風(fēng)離去的背影，彷彿聽到了他要去對nina姊說的話——

    「姊，不管你做了什么選擇我都支持你，但我希望你可以把自己放在優(yōu)先順位，選擇一個讓你最能感到幸福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