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朝著前方伸出手的時候，白色獅子正好仰頭發(fā)出震天的吼聲。接下來的事情發(fā)生得很快，我能感覺到林芷瑩高漲的情緒，不知道那是憤怒、悲傷或是其他的什么，總之她快速地移動起來，說不定她是想衝來打我巴掌。以她現(xiàn)在的外型來說，要是她真的這么做的話，我鐵定不死也半殘。

    不過，她終究沒能做出她想做的事情。

    因為有道隱形的力量橫亙在我們之間，將她逼退了數(shù)公尺。獸爪在頂樓的地面留下一條深深的黑色線條，像是輪胎煞車甩尾的痕跡一般。

    銀川憑空降落在我眼前——或者因為她現(xiàn)在穿的是制服，我們也還在學(xué)校，就叫她鄭川朔好了——她背對著我，一如往常地以優(yōu)雅的動作撥了一下頭發(fā)，我也一如往常地看得極為煩躁。

    「你在干嘛??！」

    「在阻止目標(biāo)攻擊你。」

    我也不能保證剛才林芷瑩并沒有想要攻擊我。但是她的插手還是讓我很氣憤。

    「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我一直攀在外墻，以便必要的時刻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趕到?！?/br>
    所以她在我們對話的時候就一直像個特技演員一樣，黏在高樓外墻上一動也不動？

    「神經(jīng)病！」我說。

    「真是個瘋子。」許筑媛瞇起眼，和我同時說。

    「談話時間結(jié)束了?！灌嵈ㄋ返纳ひ粢琅f冰冰冷冷，也不知道是在對我、還是對她們說話?！冈谙挛绲恼n開始之前了結(jié)這件事吧?！?/br>
    「誰還想上課啊？林芷瑩，你聽我說，你不要激動，也不要理她?！?/br>
    現(xiàn)在的林芷瑩已經(jīng)完全像是頭被激怒的野獸一樣了。白色獅子蹲低身體，展現(xiàn)出隨時都會向前方撲咬的威脅性，血紅色的雙眼狠狠地瞪著我們，像在說著要把我們碎尸萬段。

    結(jié)果，無論是鄭川朔或是林芷瑩都不聽人說話。甚至連許筑媛都悄悄倒退一步，對著憤怒的白色獅子低聲說：「我們走吧，我掩護你離開……」

    下一秒獅子卻突然往前衝。

    在我看來，那就只是一陣白色的旋風(fēng)，但釋放出有如壓路機般的威力。這本來很有可能成為我人生最后看到的景象，顏色和我喜歡的星空天差地別。

    但是鄭川朔還站在我前面，絲毫未動一步，只是凝視著幾乎看不清楚的白色身影，那個身影就自動停下，并且像是撞上一面乾凈過頭的玻璃一般，吃痛地倒退。

    鄭川朔的能力，是創(chuàng)造出一條只有她自己看得見的「銀線」。雖然說是線，但是她卻能憑著個人意志改變線的長短、粗細(xì)、軟硬與彈性。雖然每次創(chuàng)造出來的銀線都只能存在一秒鐘左右的時間，但已經(jīng)是足夠作弊的能力了。

    至少和隨便定位個兩三次就會頭暈的我相比，她擁有的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超能力」吧。

    雖然我必須感謝她這項作弊能力足以保護我免受林芷瑩的暴衝攻擊，但是獅子接著發(fā)出野獸般的吼叫聲，并且用強壯的后腿左右跳躍著，我知道一定是鄭川朔開始主動發(fā)動攻擊了。

    「喂！銀川，住手！」

    「芷瑩！」

    我和許筑媛的聲音傳不到場中央?，F(xiàn)在白色獅子正以極快的速度左右跳躍著，鄭川朔則神情冷漠但專注地盯著目標(biāo)，偶爾移動腳步避開爪擊。兩人的動作製造出電影中才會聽見的巨大碰撞聲響。

    我不知道獅子的跳躍力和肌rou韌性有多強，說不定從這個四層樓高的屋頂跳下去她也無所謂。為了避免受到任何不必要的波及，無辜的我從外側(cè)繞到許筑媛旁邊，準(zhǔn)備隨時往樓梯間撤退。

    「真是個卑鄙小人?！乖S筑媛瞪著我，惡狠狠地說。

    卑鄙的不是我啊，要瞪去瞪鄭川朔。但是我現(xiàn)在可沒有時間和她斗嘴。樓梯底下傳來一陣不妙的聲音，我很清楚，那是人群興奮地談?wù)撝素詴r的噪音。

    「……好像在頂樓！快來快來！」

    「真的假的！等一下，我要拿手機……」

    起先是幾個膽大的男學(xué)生從樓梯間探頭，朝著身后回報訊息。接著前來湊熱鬧的人群多了起來，站在最前線的幾位勇士就踏出腳步，與我和許筑媛一樣站在頂樓第一排的觀眾席搖滾區(qū)，并且毫不畏懼地舉起手機開始拍照錄影起來。

    而后方的人見到前方的人沒有出事也沒有害怕，就爭先恐后地擠上來。很快地，頂樓就聚集了大約三十名麻煩的不相干人士。

    完了完了完了。這下林芷瑩是真的要被拍到了。而且鄭川朔也在這里耶。我看著空地上依舊你來我往，進行著看不見的決斗的兩人，她們像是沒注意到圍觀群眾似地，只是專注在擊敗眼前的對手上。

    「快叫林……快叫她住手?！刮覍υS筑媛說，雖然知道這么做一點用也沒有?！鸽y道她想讓大家看到的真實的她就是這樣嗎？你認(rèn)為這樣大家能不以異樣眼光看待她嗎？」

    許筑媛瞇起眼?！刚媸强膳?，居然利用人群來壓制我們，你和鄭川朔才是真正的怪物?！?/br>
    怪物。我看著鄭川朔與白色獅子對峙的身影，再看看熱烈地談?wù)撝浻爸娜巳?，胸中突然涌起一股酸苦的異樣情緒。

    我當(dāng)然不希望鄭川朔被當(dāng)成怪物。難道這就是許筑媛的心情嗎？鄭川朔確實也不能說是什么都沒做，但她是依自己心中定義的正義去行動的，她不會傷害任何無辜之人，不會將不相關(guān)的人牽扯進來。

    林芷瑩似乎終于注意到頂樓的人群，只見她腳步一頓，突然轉(zhuǎn)而朝人群的方向大吼一聲。不少人倒退好幾步，還有人直接轉(zhuǎn)身往樓梯間逃跑。但是大部分的人仍舊留在原地，表情甚至沒有絲毫害怕。

    鄭川朔如同特技演員一般，從頂樓對面很快地踏過空氣，降落在人群與獅子之間，以她透明的攻擊將獅子擊退，并以自身為誘餌將之引開。

    留在頂樓的群眾大聲鼓掌叫好。

    「欸，是之前那個怪物耶！快拍快拍！」

    「旁邊那個女生是誰？好像是五班的喔？」

    「好像是哦！叫做鄭什么……」

    我看著這些不把眼前真實的戰(zhàn)斗當(dāng)成一回事的人，看著他們彷彿只是在觀賞舞臺劇一般的表情。

    我突然有了主意。

    人類就是這樣，很輕易地會注意一件事，又會很輕易地不當(dāng)一回事。而真相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當(dāng)下的刺激與快感，有沒有足夠好的故事讓他們享受罷了。這就是人類這種生物。

    我遠(yuǎn)離人群幾步，以白色獅子製造出的各種撞擊聲為背景，拿出口袋里的黑色手機撥起電話。

    謝天謝地，袁亮沒有忙著被肌rou男或是謝御銘勒索，很快地就接起電話。

    『喂，怎么突然打電——』

    「實境節(jié)目開始了，主演有我、鄭川朔和獅子怪，你快點去告訴大家來頂樓看?！?/br>
    『真的假的啦？我就想說頂樓怎么——』

    「一定要告訴大家??！」

    我沒空聽他講廢話，把該說的話說完之后就直接掛電話。接著，我從口袋拿出另一樣?xùn)|西，是藍(lán)天翔發(fā)給我們的高科技通訊器。我把通訊器戴上左耳。

    「呼叫清酒哥，呼叫清酒哥。反正你八成已經(jīng)和銀川串通過了，現(xiàn)在正帶著警察埋伏在學(xué)校外面對吧？」

    『不要說得我們好像排擠你一樣嘛?，F(xiàn)在計畫進行得怎么樣了？』

    不愧是清酒哥，在這種時候還能以間聊般的語氣和我通話。

    「大失敗。你聽說我，你現(xiàn)在立刻帶著警察們衝進學(xué)校，到第一教學(xué)大樓的頂樓上面來。第一教學(xué)大樓就是從正門進來之后……哎呀反正你聽聲音最吵的那棟就是了。進來之后，你們所有人都要假扮成劇組的工作人員?！?/br>
    『劇組？』

    「沒錯，我們正在拍一個實境節(jié)目，銀川和目標(biāo)那個白色獅子怪是主演。一定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件事！」

    清酒哥只沉默了一秒鐘，很快地便掌握狀況?！何叶?。我們會在五分鐘內(nèi)到齊?！?/br>
    「最好三分鐘內(nèi)趕到！」

    我回頭看了看戰(zhàn)場，白色獅子依舊在四處奔馳，鄭川朔以優(yōu)雅的腳步左閃右躲。我關(guān)掉通訊器，衝到人群前方，像個樂團指揮一樣對著大家高舉雙手。

    「嘿，各位！我們的實境節(jié)目開始了！名稱是……對了，名稱是『飛天少女大戰(zhàn)怒吼白獅』！現(xiàn)在站在這里的各位也會入鏡，請盡情觀賞，但注意不要靠得太近！」

    沒人理我。前方一個臭臉的男學(xué)生對我粗魯?shù)負(fù)]揮手說：「走開啦?！?/br>
    可惡，人們不是最喜歡聽故事了嗎，快聽我說啊。

    「我們節(jié)目已經(jīng)祕密拍攝了好一陣子！」我放大音量，讓逃到樓梯間但又沒有跑遠(yuǎn)的人們也能聽見?！脯F(xiàn)在在我們學(xué)校第一次公開攝影！票價免費，機會難得，心動不如馬上行動！」

    「你在做什么？」許筑媛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哇嗚，我居然被可愛的女生主動抓了一下，真是幸福。但是幸福的觸感有點痛耶，麻煩輕一點好嗎這位小姐。

    「相信我，」我輕輕撥開她的手，壓低聲音。「這樣做對我們兩方來說都會比較好?！?/br>
    「你想毀了她的人生嗎？這樣她以后要怎么面對大家！」

    「你不是說這也是她真實的一部份嗎？你看好了，看看大家對于所謂的『真實』是什么反應(yīng)。」

    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袁亮終于到頂樓了啊，也未免太慢了吧。我擠過人群，也不管他臉上正寫著「莫名其妙」四個字，抓著他就往最前面帶。

    「快點，和我一起告訴大家這是實境節(jié)目『飛天少女大戰(zhàn)怒吼白獅』的錄影現(xiàn)場！」

    「蛤？」

    「快點啦！要看的人快點看喔！等一下工作人員到了就要驅(qū)散人群了，要看趁現(xiàn)在??！」

    「真的嗎？」終于有個矮小的男學(xué)生問我，接著原本雙手空空的他趕緊掏出手機來錄影。

    以他為中心，旁邊的其他人也開始對于我宣布的消息有了反應(yīng)。

    「就說這是在拍戲嘛！那個布偶裝很逼真耶！」

    「莫名其妙。啊那個男的是誰？」

    「那我們班的劉彥辰，他本來就很怪，不用理他?！?/br>
    「喔，對。」袁亮愣愣地接過觀眾的話，接著協(xié)助我回答各種提問。「劉彥辰昨天就跟我說過他們在拍節(jié)目……對呀，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被找上的是他，可能他們喜歡很會胡說八道的人吧……」

    做得好，袁亮?？於嗾f一點，讓大家相信這是從很久之前就決定好的節(jié)目，不是我在瞎掰。

    「你們看！」一個女同學(xué)突然尖聲高喊，同時人群也發(fā)出一陣驚呼?！高€有流血特效耶！」

    什么？我轉(zhuǎn)過頭，以為會看見白色獅子屈居下風(fēng)的景象，沒想到映入眼簾的卻是抓著左手臂的鄭川朔，紅色血液從白色制服袖口底下滲出，如河流一般一直延續(xù)到指尖之后滴落地面。

    明明受傷的不是我，我卻感到一陣頭暈?zāi)垦！?/br>
    為什么。林芷瑩，你不是說你不想要傷害任何人嗎？那就不要這么做啊。這樣我要怎么幫你說話？我要怎么相信你對于被當(dāng)作怪物有多么地厭惡？我要怎么把你當(dāng)成預(yù)備伙伴，邀請你加入我們這個由異類所組成的大家庭……

    鄭川朔停滯了一瞬間，但接著就繼續(xù)以原本的速度和白色獅子周旋起來。即使旁觀者看不見鄭川朔的攻擊，但至少仍看得出她正和獅子你來我往地戰(zhàn)斗著，所有全都興奮地助陣加油。

    「打爆牠！打爆牠！」

    「欸，給她一個武器啦。誰有帶球棒？」

    「沒有啦，主角是怪物吧？你看牠快要贏了！」

    看著這些輕松被我騙過、絲毫看不清真相的人群，許筑媛一臉不可置信，并且展現(xiàn)出無措的神情。

    「所謂的真實就是這樣?！刮易叩剿砼?，忍住胸中那股極欲嘔吐的不適感?！高@種東西隨便就能扭曲改變，只要人們相信，那個東西就會變成真的。她希望自己被人如何看待，她就要努力讓大家去相信——但是所有人都會扭曲真實，不只你，不只我，還有這群人之中的每一個人。所以真實這種東西是不存在的?！?/br>
    在如此不講道理的世界，我們還是會掙扎著活下去。所以林芷瑩，你就高聲怒吼吧，你就盡情咆哮吧，把你所希望的真實大聲告訴所有人吧。就算沒有任何人愿意聽，你也要這樣抬頭挺胸地活下去。

    因為我們是異類，我們是失去平凡的人，我們是超能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