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憐愛者
“從白紗帳到銀紗帳的這段路程,應該由被叫到名字的少女獨自完成。這是常規(guī)的流程?!?/br> 莫伊拉把身體全部浸在那臨時浴池里,只露出頭和頸項,應該是因為這水的溫度,她的臉頰浮著淡淡的酡紅。貝琳達在臨時浴池的另一邊,她正在閉目養(yǎng)神,有意地離秦杏和莫伊拉遠了些,看起來并不關心她們的對話。 “所以當突然有使者走進來喚你,并為你指路,我們都很驚訝。這是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也許是因為我太一無所知,怕我搞出笑話來?” 秦杏笑著搖了搖頭,違心地表現(xiàn)得云淡風輕。 “如果是這樣,‘她’完全可以派任何一個使者,為什么要派這一位來呢?” “這一位?” “‘她’最寵愛的女伴——加布里埃爾?!?/br> 在臨時浴池另一邊的貝琳達睜開眼睛,異常平靜地解釋道,她的聲音像杳無人煙處的山澗,細流涓涓: “沒有姓氏?!磉叺娜耍舜蟮?,都只有名字?!?/br> 陽光自穹頂傾落,這巨畫到底使用了太多太雜的彩玻璃。以至于盡管那畫是很氣勢恢宏,穿過它的光束卻都被冶成了過于浮華的顏色。 秦杏把頭低下來,不再去看那穹頂?shù)木蕻?。她總覺得那畫中“母艦起義”的舒瓦瑟爾家族先祖的眼睛一直望著自己。這樣的感覺并不愉快,雖然明白這應該是刻意的設計,她還是感到怪異和不適。 如今身上的這一件,并不是秦杏自己的那條普普通通的白裙。在加布里埃爾確定她的沐浴合乎標準后,便取了一條番木色的吊帶裙教她換上,莫伊拉和貝琳達得到的裙子也是同樣的顏色和款式,尺寸也是一模一樣的。 這條番木色的吊帶裙,說不清是什么材質(zhì)的。秦杏起先以為這是絲綢,但絲綢并不會這樣有彈性,也比它嬌貴許多。但毫無疑問的是,這裙子確實很舒適,細軟地著在身上,既沒有別扭的滑膩感,也不令人覺得悶熱。 加布里埃爾并不教她們?nèi)€穿鞋。 她們赤足走在禮堂地面鋪就的地毯上,腳步聲消弭于厚重的柔軟里,交談因五味雜陳的緊張斷然絕跡,衣裙摩挲也被特殊材質(zhì)的布料奪去聲音。 此刻。除了寂靜,別無他物。 秦杏暗自覺得,這仿佛一場古怪的朝圣,只是她不是所謂虔誠的信徒。 禮堂中心的金紗帳外罩著一層珠簾。立在那珠簾前神色稍顯蒼白的少女,見了她們這一行人,便動作優(yōu)雅地挽起那珠簾。她留出的空隙僅供一人通過。 摘掉兜帽的加布里埃爾對那同樣穿著白斗篷的少女頷首示意,旋即率先走了進去。秦杏等人識趣地并不動作,略略等了一等,加布里埃爾便又退出來,對著秦杏道: “請?!?/br> 這簡簡單單的一字卻教秦杏幾欲目眩,她強自忍住,面上仍是一副恭敬順從模樣。這其實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雖然mama不教她看“鋼琴事變”的記憶,秦杏還是猜得出,mama多半與“她”有些齷齪。畢竟那次mama是在給“她”的演奏上掀起了事變,“她”怎么可能忘記秦琴呢? 秦杏長而密的睫羽垂下來,掩住墨綠色眼眸里的一切情緒,安靜地走向那珠簾。 金色的珠子瀲著自巨畫折出來的光束,過于艷麗的顏色浮在那本該莊重的金色上,顯得沖突而迷離。 在偌大的禮堂里,秦杏站立在這最高處也是最中心處,自紗簾后溢出的奇異香氣纏裹住她,幾乎教她神思不屬了一瞬。 “你的母親,是秦琴吧?” 那淡金色的紗簾里傳來這樣的詢問。那聲音有些虛弱,聽起來主人的身體并不很健康。 “是?!?/br> 盡管這不過是咫尺的距離,紗簾也極為輕薄。但視覺的反饋卻并非如此,淡金色的薄紗之后仍是一片朦朦朧朧,秦杏什么也瞧不見。 “她還好嗎?算起來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再見過她了?!?/br> 那人嘆出一口氣來。這聲音雖然透著無法掩飾的病弱,但依舊顯得很年輕,甚至乍聽起來倒教人覺得那人比秦杏的年紀還要小。因而說出“好多年”這叁字來,令人覺得格外違和。 “她病逝了?!?/br> 秦杏平靜而言簡意賅地陳述。那一邊似乎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好像完全沒有想到秦琴的一生會這樣短暫,對此很是震驚,此間氣氛倏然沉肅下來。秦杏低著頭,不可自控地咬住了唇瓣,她沒有控制好力道,很快便嘗到血腥味。 “秦琴,真的是可惜了?!?/br> 那位這樣幽幽地嘆氣,明明只是這樣簡單地感慨,卻教人覺得這短短的一句話里隱著無限復雜的情愫?!八钡降走€是不肯相信秦琴已然逝去。是啊,秦琴這樣的人物,怎么會這樣輕易地枯萎了呢?秦杏一時間幾乎要落下淚來。那位于是轉(zhuǎn)了話題,語氣也隨之更為輕柔: “在這里學習,進度還跟得上嗎?” 秦杏立即點了點頭,聲音還因方才的動情而帶著略微的顫抖: “起先還是困難的。畢竟之前只是在光網(wǎng)上學習,掌握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但是現(xiàn)在好多了,完全不吃力了?!?/br> 那位很欣慰地笑了笑,毫不吝惜地夸贊她: “那是很好的!我知道你絕不會差的。作為她的女兒,你只會是不可估量的!” 還沒等“她”再夸上幾句,一陣急促的咳嗽便奪去了“她”的其余言語?!八笨鹊煤軆矗苡幸盐迮K六腑都咳出來的架勢。 這時才聽得那紗簾后其余人的聲音: “您不要緊吧?” “請您服了這藥。我們這就同大帝稟告?!?/br> “您還是先躺下,不要再強撐了?!?/br> …… 如此的兵荒馬亂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秦杏只是聽著這動靜,并不敢有什么動作,她向來不是自作聰明的人,自然是安靜地等待。 “沒有什么。只不過是老毛病,怎么能平白無故驚擾大帝?”那位的咳嗽終于停下來,聲音倒顯得更為虛弱。 “就算不通知大帝,您還是先躺下為好?!?/br> 另一個聲音試圖勸說“她”,卻到底是無效?!八庇挚攘艘豢龋?/br> “教……教人家站著我躺著?哪有這樣的道理?那還是孩子呢?!?/br> “就算是孩子——” 還沒等那人的勸阻說完,那位又急促地咳起來,好容易才平息下來,“她”嘆了一口氣,同秦杏道: “我原想著再同你聊上幾句。我是很喜歡你這孩子的。但如今看來……” “她”又咳了幾聲,不得已地與身旁的什么人道: “安,你告訴嘉比叫那兩個孩子也進來,我一同問她們?!?/br> 秦杏聽見那邊有人低低地應了一聲“是”,那人大概是通過光腦或是什么聯(lián)絡了加布里埃爾。很快秦杏身后的珠簾被撥開,莫伊拉和貝琳達走了進來,在她身旁站住。 莫伊拉看上去很是緊張,秦杏甚至懷疑如果不是一早就廢除了向貴族乃至皇室行禮的陳腐條規(guī),莫伊拉如今很可能就“五體投地”下去了。貝琳達則表現(xiàn)得鎮(zhèn)靜得很多,她比秦杏更為自然得體,好像面前的只是尋常人,甚至教人懷疑,她已經(jīng)歷過這樣的場合很多次。 “我原本想同你們一一聊聊,但是今天看來不太好,只好委屈你們了?!?/br> 她們?nèi)硕疾蛔髀暎皇谴怪^靜靜地聽“她”講話。那聲音仿佛一片吹拂在空中的花瓣,脆弱而嬌柔。 “我對你們都很喜歡,你們也多多少少都同我有些淵源。擇選了哪一個,都不代表另外的是稍遜一籌的,你們都是極其優(yōu)秀的孩子,同齡人中的佼佼者?!?/br> 僅僅是說了這樣長的話,那位便輕輕地喘息起來,“她”纏綿病榻的事看來的的確確是事實。 “我已先同杏聊了幾句,那么便不再問她,我也知道她的選擇。而你們呢?我的孩子,倘若你被擇選了,你們會向我要求什么呢?” “她”這樣直接地發(fā)問,一時間卻只有沉默回應“她”。無論是莫伊拉還是貝琳達,她們都抿著唇不發(fā)一語。那位并不因這樣的情況而生氣,“她”甚至只是輕輕笑了笑,索性直接點名: “貝琳達?你想要求什么呢?” 缺乏色彩的少女抬起頭來,她月白色的眼眸里仿佛從未擁有過情緒,雛菊仿若生長在她銀白色的長發(fā)上。她不是人類,是自童話森林里走出來的精靈。 “我給您寫的那些信。我想足夠表明我想要求什么。對于其他的,我沒有任何欲求?!?/br> “她”頓了一頓,喟嘆道: “你是很有遠見的孩子,貝琳達。但那實在是太難了,你明白嗎?” “我明白,您不必為此為難。我并不急于一時?!?/br> 貝琳達低下頭來,表情雖無變化,聲音卻低了一低。 “那你呢?莫伊拉,你想同我請求什么呢?” 那位又緊接著把疑問拋給莫伊拉,她酡紅的臉頰為此更紅了些,莫伊拉靦腆地抬起頭來,金棕色的眼睛明亮而澄澈。 “我的請求不是為了我自己?!?/br> “我的朋友查克,他非??释M入戰(zhàn)斗班。事實上他的資格是完全足夠的,您可以去問一問,甚至戰(zhàn)斗班里也沒有幾個人能比過他。但是由于一些荒謬的瑣事,他不被準許進入戰(zhàn)斗班。如果您擇選我,那么我只有這一個要求——” 在那雙金棕色的眼睛里躍動著愛情的火焰,莫伊拉尚年輕,她好像枝頭未經(jīng)蟲蝕的果子。 “請允許查克進入戰(zhàn)斗班?!?/br> 紗簾后安靜了一瞬,隨即“她”便笑起來,仿佛回憶起了某些遙遠的往事。 “這樣甜蜜的請求,我想我并不能夠拒絕?!?/br> 這一句不過話音剛落,那個熟悉的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聲音便緊隨其后揚聲宣布。加布里埃爾應該是佩戴了什么設備,或者掌握了某種技巧,她的聲音響徹整個禮堂: “受憐愛者——莫伊拉·簡·米利歐緹?!?/br> ———————————————————— 嘉比為加布里埃爾的昵稱。 不知道有沒有人猜出來莫伊拉才是被擇選出的,我想可能絕大多數(shù)人會以為是秦杏吧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