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很大，雷聲轟隆隆響徹整間屋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小男孩蜷縮著小小的身子在角落微微發(fā)抖著，精緻的小臉上是還未風(fēng)乾的淚痕，但卻不發(fā)一語，只是咬著下唇等待下一次的閃電帶來光亮。

    mama呢？他其實(shí)想要這么問。

    可是他不敢，因?yàn)楹ε?，害怕會再聽見那些刺耳的句子，那些讓他生氣可卻又無力反駁的事實(shí)。

    「你mama不要你了阿?！?/br>
    「她怎么可能愛你？她怕你都來不及了。」

    「你這個沒人要的小孩。」

    「你就算做的再好也沒有用，你的出現(xiàn)只會為她帶來痛苦而已?！?/br>
    一句、一句，像是拿著利刃在他胸口狠狠劃著。

    他不想要相信，可是他不得不相信。

    他不懂，他明明每天都是被mama接回家、被mama抱在懷里睡著的，所以他是被mama愛著的，他們?yōu)槭裁催@樣說？他是被愛的，mama沒有不要他，他沒有騙自己，沒有，沒有的……

    陣陣嬉笑的聲音傳進(jìn)他耳里，他感覺被人群團(tuán)團(tuán)包圍，圍著他繞著圓圈，而他坐在地上，在最低處，硬是被迫接收來自于上方的每一個聲音?？伤仓皇前涯樎襁M(jìn)膝蓋，靜靜聽著。

    他早就習(xí)慣了，對于這些冷嘲熱諷。

    因?yàn)樗裁炊伎梢匀?，只要mama快樂，只要mama能對著他笑就好。對他而言，mama就是他的全部。

    只是，「你是──」用力的貫穿耳膜，那黑暗中的笑臉只讓他感到恐懼，而原本稚嫩的童音，此刻在他耳里卻是如此尖銳。

    他發(fā)抖著。他知道他們要說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伸出顫抖的小手捂住耳朵，小男孩搖著頭，用力嘶吼著，「不要！不要說！拜託不要說！」

    「因?yàn)槟闶签ぉぁ?/br>
    「求求你，不要！求求你不要說！」

    因?yàn)?，「你是?qiáng)暴犯的小孩阿?！?/br>
    強(qiáng)暴犯的小孩。

    他愣住，接著哇的一聲，再也無法忍受的嚎啕大哭，緊咬的下唇早已滲出些許血絲，鎖著的眼眶也不斷地滾出點(diǎn)點(diǎn)淚珠。

    他其實(shí)知道阿，他也試著假裝不知道了，可是他們?yōu)槭裁床蛔屗_過自己呢？

    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不被祝福的，自己本來就不該得人寵、不該幸福的，他甚至明白自己的出現(xiàn)對mama來說，是個噩夢、是種折磨。

    是的，他都知道，是他太貪心了。

    儘管不是真的愛他，但mama這么努力壓下恐懼扮演自己的角色，其實(shí)已經(jīng)很夠了。因?yàn)榫退纳矸?、他的立場而言，是連渴求一點(diǎn)點(diǎn)愛，都遙不可及而奢侈的。

    他早該承認(rèn)的。

    ＃

    涼爽的微風(fēng)吹起窗簾，斜陽的馀暉就這么灑進(jìn)室內(nèi)，溫暖的把我從一場太過于熟悉而悲傷的夢里喚醒。

    我伸了個懶腰，下意識伸出手抹了抹有些濕潤的眼角，然后苦笑。笑我的舉動，也笑我的不堅(jiān)強(qiáng)。

    本來身在回憶的中心，就得毫無閃避的直視傷口──雖然我明明兩個小時前才回到臺中老家，并且只是睡個午覺補(bǔ)眠而已。

    不過說到補(bǔ)眠，倒是多虧沙緒阿姨的溫柔和好人緣，鄰居們時時刻刻都惦記著替她把房子打掃到乾乾凈凈、一塵不染，好讓她心愛的姪子回來走走時有個好環(huán)境過夜，所以不用怎么收，輕輕松松我就能好好睡上一覺。

    接著我起身稍微在屋子里晃了一會兒，本來只是想醒醒腦袋、轉(zhuǎn)換心情，卻意外發(fā)現(xiàn)家具的擺設(shè)位置和內(nèi)容物都沒變，全和記憶里的樣子一模一樣。

    惹的我差一點(diǎn)就沒有辦法分辨，究竟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后。這種和過去極其貼近的真實(shí)感，簡直像是穿越了時空。

    穿越時空，回到她們都還活著的時候，還有體溫、還能呼吸的時候。

    「怎么了？突然這樣看我，是我臉上有東西嗎？」千秋眨著圓圓的杏眼，嘴角掛著記憶里那甜甜的笑。

    「沒有，只是……」我嚥了嚥口水，猶豫著該不該問。

    那問題太敏感。而我害怕的不是千秋不回答，是害怕聽見千秋肯定的答案。

    「嗯？」

    「我……」

    「是要問這個吧?！罐D(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千秋彷彿明白了我的遲疑，微笑著指了指手臂上的傷痕。

    我點(diǎn)頭，不安和心疼同時遽增。

    「嘿嘿……因?yàn)槭虑闆]做好嘛，被修理也是沒辦法的呀?！股瞪狄恍Γ皇巧ι︻^帶過，一副什么都不怨、不在意的樣子。

    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這認(rèn)命的態(tài)度。

    她不必認(rèn)命的。這種生活、這種人生，怎么會是她一個女孩子該笑著承受的？

    「不準(zhǔn)笑，給我哭出來，白癡！」用力將她攬進(jìn)懷里，我低吼，心臟卻像是被誰狠狠掐緊著。

    「我真的、很討厭你這樣自己苦撐，還為了讓我放心而假裝笑的那么燦爛、那么平?！阄野萦毮懔?，多依靠我一點(diǎn)好不好？」我越說越哽咽、越說越難受，無論是對于千秋的捨不得，還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明明就知道她發(fā)生了什么事，一直都知道她的傷是從哪里來的……

    但我卻，沒有一次真的保護(hù)她，沒有一次真的替她擋下那些拳頭和巴掌。

    真是差勁的男朋友。

    最后我哭了，千秋也哭了，在彼此的懷抱里。

    而那是我們第一次得已毫無偽裝的面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