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F國的GH2033號飛機將于12點準時起飛，請各位旅客手持登機牌，前往B14登機口……”

    韓素瀾將扎起的馬尾從帽子里拉出來，站起身，壓低了帽檐。

    交錯的人流與她擦肩而過，她平靜地一步步往前走，沒有再回頭。

    寫著B14的登機口已經(jīng)近在眼前，她從棒球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折迭整齊的登機牌，雙方的距離一點點縮小，二十米、十米、一米，眼看著還剩下三塊瓷磚的距離，她停下了腳步，遙望著登機口的眸子一片平靜，像是早已猜到了結(jié)局。

    身后，杜嘉麟冰冷的聲音響起。

    “不跑了？”

    聽見熟悉的聲音，韓素瀾平靜的表情終于有了裂痕。她唇角揚起，眼里的水光一閃而逝，但等她收拾好情緒再轉(zhuǎn)過身，所有的感情波動都已被埋葬，再無人能擊碎她的偽裝。

    所以杜嘉麟沒能從那張臉上看見任何表情。

    愧疚、激動、喜悅、痛苦、嘲諷，他設想了那么多種情境，想了一路該怎么面對她的臉，卻怎么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平靜，這樣淡漠的表情。就好像他們只是在街邊偶遇的陌生人，只是擦肩而過的關(guān)系，中間的愛恨情仇通通沒有，一擦肩，就不會再見面。

    他的情緒當時就繃不住了。

    “你這是什么表情？”他大踏步地向她走去，也顧不上傷口牽扯的疼痛，只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死死地瞪視著她的眼睛：“你知道我好不容易活過來，卻聽見這些消息，我是什么樣的心情嗎？你知道我給你找了多少種理由，做了多少的心理掙扎嗎？你憑什么這樣看著我？你覺得這對你來說什么都不算是不是？韓素瀾，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我們過去的二十年，對你來說到底算什么？！”

    她大約是和機場這地方風水不和。

    韓素瀾心想。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并沒有用力，她能感受到那雙手上的顫抖，和他肌rou上暴起的青筋。他施予的力道，甚至不如他受傷的眼睛，更能灼痛人。

    這個男人，哪怕承受了如此深刻的背叛，也依然沒有傷害她啊。

    她在心里說了聲抱歉，然后閉上了眼睛。

    杜嘉麟瞪著她，像瞪死敵那樣瞪著她。他的表情已經(jīng)扭曲，淚水從圓睜的雙眼里淌下來。

    “你為什么不看我？”

    沒有人回答。女人抿緊了唇，不愿開口說一句話。

    “到底為什么……”

    掐在脖子上的手慢慢下落，杜嘉麟無力地握住了她的雙肩。他將頭垂下，埋在她的頸間。淚水漸漸濕透了韓素瀾的棒球外套，韓素瀾從沒見過如此頹唐的他，她心如刀絞，卻也明白這是必然發(fā)生的事，哪怕再心疼，也不能在此時開口。

    “走吧?！彼p聲說，眼睛越過他，望向人流如織的候機廳。這樣繁忙的景象，她大約很久都見不到了。

    杜嘉麟沒說話。他抱著她不肯動，眼淚順著臉頰兩側(cè)流。

    韓素瀾任由他抱著。這是她最后能給的溫柔了，她心想，等過完今天，他只會一天比一天更恨她。

    而他終究也沒能抱太久。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這份平靜，林慈帶著人匆匆趕來，在看見杜嘉麟的那瞬間，他毒辣的目光扭曲著，又蜷縮成笑容。他抬手讓其他人停下，笑著走上前和杜嘉麟寒暄：“真巧啊，小麟！我之前還一直擔心呢，想著什么時候去醫(yī)院探望，原來是流言。沒事就好！”

    杜嘉麟沒有回答。他松開了抱著韓素瀾的手，抬起頭，露出通紅的眼眶。

    林慈保持著笑容，將探究的眼神藏起。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謹小慎微，已經(jīng)將謹慎兩個字刻進了他的骨子里，哪怕知道杜家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樂觀，他也沒表現(xiàn)出任何破綻。

    “走吧。”

    杜嘉麟低聲說。

    他沒有主動去牽韓素瀾的手，甚至先她一步轉(zhuǎn)了身。林慈將兩個人之間的暗流洶涌看在眼里，心中已經(jīng)有了評判。

    韓素瀾默默跟上他的腳步。越過林慈時，她能明顯感覺到那道黏在她背后，充滿了惡念的目光。殺意如附骨之蛆，令人寒毛悚立，但她并不害怕，因為心中的信念，足以將她從對死亡的恐懼中拉出來。

    杜嘉麟給她戴上手銬，然后為她拉開了防彈車的車門。

    他等待她坐上車，又為她將車門關(guān)上。車窗上的玻璃隔開了兩個人，他目送她漸漸遠去，然而一直到車駛過轉(zhuǎn)角，從他的視野中消失，他也沒等到她回頭看一眼。

    “我不信她對我沒有感情。”

    他輕聲說。

    “她愛我。而且只會越來越愛我。這其中必有隱情，只是她不愿意說。”

    他看著病床上的被子，白色的被子沒有花紋。家里，關(guān)于她的一切他已經(jīng)吩咐傭人放進了保險箱，那是沒有他的命令，誰也無法打開的，絕對安全的地方。

    人們以為他會憤怒，或者大聲叫嚷，然而杜嘉麟的冷靜否定了所有人的設想。然后他們開始議論，說他是經(jīng)歷了愛人的背叛和親人的病危，終于有了成長，有了幾分做領(lǐng)袖的擔當。但艾子言知道，那個暴躁沖動的杜嘉麟，其實只是他披的一層皮，是他給別人看的假象，是他為了更好地得到心儀之人的關(guān)注而采取的手段。

    “小瀾不是薄情寡義之人?！?/br>
    艾子言說。

    一連幾天的大型手術(shù)和會診，還有朋友和戀人的接連出事，讓他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逼近了崩潰的邊界。但即使如此，在童婉拜托他照顧杜嘉麟時，他也沒有推辭。

    杜嘉麟嗯了一聲。

    “不用理會那些流言蜚語，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彼麖娬{(diào)，“你在做什么研究，我一直都很清楚，給她毒素的時候我也在場。真追究起來，少不得給我安一個識人不清的罪，畢竟名義上我是她的未婚夫，比你更親近?！?/br>
    艾子言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還沒有愚蠢到因為外人的話而動搖。我們的友情可不是什么易碎品，想要離間我們的關(guān)系，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才行。”他翹起唇，眼里流露出輕蔑，這是他平時不會表露在外的傲慢，他已經(jīng)隱藏得很好了，只是今天心情實在不佳，才會用這種語氣說話。

    “嗯?！倍偶西胄ζ饋恚鲁鲂睦锏臐釟?，“之后要不安寧好一陣子了，總之按我們的計劃來，我倒要看看，那些虱子還能跳得了多久?！?/br>
    “他們自己不愿意安穩(wěn)地善終，我們也只好盡自己所能地幫幫忙了。省得被人知道了，控訴我們不孝?！卑友岳浜堑溃骸靶懙氖拢顺梢才c他們脫不開關(guān)系，只是不知道是誰做的而已——”

    他話音未落，杜嘉麟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看見杜嘉麟拿起來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了愉悅的笑容。

    “是童杉?！彼Φ?，“看來我們的朋友有話要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