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信忘了她有一個報告。

    在期中考之后，系上的一堂必修課上老師要求他們在期末考之前做出報告。每周由不同的組別上臺發(fā)表。鳳信與另外三個同學有一個小組報告。今天下午約在系辦外面要做第一次的討論。她剛在紅紙上填好今日完成的時數(shù)，手機就響了。她完全忘了這件事。匆忙自辦公室衝出，趕往系辦。很喘地跟已等了一段時間的同學道歉。

    他們在啤酒桌旁回頭望她。

    「啊～鳳信超慢的。沒關(guān)係，我們剛都在打屁，現(xiàn)在才要開始?！蛊渲幸晃煌瑢W好心地說。

    一抬眼接觸到靳雨昔不爽的視線。鳳信打哈哈地趕緊坐下。她怎么會忘了呢？同組的人之中有靳雨昔。

    攤開筆記本，討論開始。

    「那回去用臉書連絡(luò)，現(xiàn)在需要收集資料，后面我們再去實地考察…。今天就先這樣?！?/br>
    鳳信突然驚醒。她剛剛在一秒內(nèi)打瞌睡了。沒有人注意到，但靳雨昔表情不耐。幾十分鐘左右的討論結(jié)束，待大家都散去，鳳信緩慢收拾東西。正要起身，卻聽見一句冷語。他語調(diào)平穩(wěn)，但那句話聽起來很驚人。

    「你到底有沒有心要把事做好？」

    鳳信抬眸，是靳雨昔。她想要開口說話，卻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有他的話冷冷地鑽進她的耳朵。

    「先是遲到，然后是睡覺，接下來是什么？你要不要乾脆不要做了？」

    他的語調(diào)里沒有嘲諷。他是真的生氣。鳳信不敢回話。她昨晚也沒有很晚睡，早上也不算很早起，中午沒小憩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道為啥她最近有點累。她低著頭。

    「對不起…。」她說。靳雨昔卻早已拉起揹包，大步走開了。只剩下她站在空蕩蕩的啤酒桌邊。也許他覺得她的道歉應(yīng)該跟全部的組員說。

    在那場討論會之后，鳳信依然在教室與辦公室之間來回奔波。其他空下的時間，她便往圖書館跑。與組員在臉書里設(shè)了一個小組頁面，開了一個四人聊天室。

    一個禮拜后，每個人都拋上來很多資料，把這個頁面填得滿滿的，堆得很高。鳳信把與組員討論后，決定要採用的資料群都先整理起來。周六上午，鳳信關(guān)上筆電，拾起小側(cè)揹與鑰匙，出門去相約的地方，這個周末他們要到云林實地考察。

    他們?nèi)チ藬?shù)間廟宇，與一兩位當?shù)氐睦喜奶旌?，發(fā)現(xiàn)到了他們在資料上查到以外的新地點，一個河堤旁的此地最主要的避邪物，他們把重要的景物與解說碑文都拍下來。之后，他們逛了一個三級古蹟，老街，吃冰，拍照，吃飯，拍照。

    傍晚時分，天色暗了，考察到此結(jié)束，各自回去。笑吟吟的鳳信踢開機車腳架時，看見靳雨昔站著公車站外面。她噗噗噗地滑到他身前。

    「要不要…嗝！好飽?！顾缓靡馑嫉匦π?，「要不要一起回去？」

    「不用?！?/br>
    「我有駕照?！?/br>
    「車再幾分鐘就來了?！?/br>
    「你說幾分鐘就來，那是幾分鐘??？」

    「43分鐘?！?/br>
    「哇！你真的超能等的耶！」

    一陣沉默。

    「我真的有駕照！」她下車，從坐墊下翻找東西，靳雨昔直覺她在找駕照，他撇過視線，看著數(shù)輛公車經(jīng)過，卻沒有一臺可以送他回去的。

    「喏。」她果真拿出駕照給他看。為什么她的駕照會放在坐墊下??？靳雨昔恍神地根本沒在看，然后她把安全帽塞進他懷中，撞到他的肚子。

    「快點快點，我要回家了?！顾p快地催促著，一邊坐上車，兩手放在準備位置，一邊看著路上往來的車輛。

    他撫著肚子，順手戴上安全帽，走到她車尾。

    她哼著歌，等了一會，輪胎沒有預期地下降。她回過頭，疑問地看著冷臉的靳雨昔。他仍站在那里。

    「你是白癡嗎？」他不耐地說。

    鳳信一掃輕快，快變得氣噗噗時，只見靳雨昔越過她，彎身拿起掛在置物勾上的安全帽，微略粗魯?shù)赝^上蓋去，他左手拉攏兩端系帶，輕輕一使力，把扣環(huán)扣上。他的拇指因為他的動作而抵著她的下巴，無名指與小指輕觸她嘴唇下方的肌膚。輕脆的喀擦一聲，他的手離開她。

    鳳信忘了生氣，露出傻笑?！赴?，我又忘了?！?/br>
    他坐上車，鳳信滔滔說著她有很多次機車已經(jīng)騎離開家一兩分鐘了，直到看到其他騎士的草莓安全帽、巡邏警車，或覺得頭頂很涼時，才會想起自己忘了戴安全帽的經(jīng)驗。

    車子緩緩啟程，順順地上路了。

    溫婉的夜風吹拂著她的臉，「我人很好吧？你那么兇我還這么好心地載你耶?！顾f著。靳雨昔沒有回話?！钙鋵崳沂枪钠鹩職怛T到你面前的，超怕你拒絕搭我的便車…。因為你好兇…。雖然第一秒就被拒絕了。哈哈。還好你答應(yīng)…超開心的?！?/br>
    他微微往前傾，「你說什么？」

    她晃晃頭，沒有再多說什么。一盞盞暈橘的路燈滑溜過他們身上。忽明忽暗的街景路線，與無數(shù)輛車子并肩，一起在回家的路上。

    當晚，大伙把今日考察的照片都傳上去，傳給負責製做ppt的鳳信，對話的尾端，其中一個組員傳來一個小小兵踢足球的貼圖，鳳信莞爾，挑出另一個分頁，瀏覽資料，又點開下方的長方形格子，繼續(xù)製做簡報。不知過了多久，鳳信起身舒展僵硬的肩頸，夜已經(jīng)很深了。一聲輕快的登登聲跳進鳳信安靜的臥房里，鳳信點開臉書，踢足球的小小兵依然停在那兒，旁邊跳出另一個小視窗，是一隻史努比努力攀上一顆大南瓜的貼圖。

    鳳信掩住笑。打上。

    「萬圣節(jié)早就過了喔。」

    不過，對方并沒有要完美她的幽默。僅是讓畫面顯示已讀。

    「沒想到，老靳會用貼圖耶xddd」

    「我也沒想過一個考過駕照的人騎車會忘記戴安全帽耶?！菇晡艋亍?/br>
    這是他們第二次在網(wǎng)路上聊天。

    第一次是在大一時，那時的某晚鳳信莫名其妙傳訊息問他，為什么早上上軍訓課時一直吸鼻子，這種完全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問題，他簡單回答她是過敏，之后，又因為大一生要準備一項大活動：校內(nèi)武術(shù)表演。鳳信跟他說她的擔心、壓力，沒想到他也同樣沒有那么有信心，后來，又聊了彼此喜歡做的事。不過，話題大都是鳳信突兀地提起。當然，這些突兀鳳信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在乎話題是否有好好地做完結(jié)。譬如在最后打上，謝謝，晚安，掰掰之類的。就像靳雨昔說的，她真的是外星人。不知道是來自哪一顆星球的外星人。

    「欸嘿嘿嘿：p」鳳信回。

    「白癡?！?/br>
    鳳信在螢幕這一頭正要發(fā)怒，她挺直背在打字處忿忿打上一堆字。他又傳來。

    「今天謝謝你。」

    鳳信愣愣看那五個字，把剛才打了一堆要罵他話刪掉，正要打上謙虛卻又要討功勞的字句。

    他又傳來，「討論的時候，對你很兇，我態(tài)度不對。」

    「哼沒關(guān)係。反正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我也有錯?！墒悄闵鷼獾臅r候，好可怕。表情好像山怪在挖鼻屎?！锅P信自己笑得闔不攏嘴。

    但他又說，「都是因為你太白癡了?！?/br>
    「哼！你！你上次博覽會表演的時候，是不是取笑我？」

    「呵呵?！?/br>
    「?。。∈青?，我本來要說你唱歌很好聽的。哩去甲賽喇?。?！」

    他這次隔了很久才回?！钢x謝?！?/br>
    鳳信這才發(fā)覺她已經(jīng)稱讚他了，憤而登出臉書，快速關(guān)掉筆電。收拾收拾后，用力甩上床。

    之后鳳信才想起，靳雨昔絕對是有聽到她騎車時說的話。她撇撇嘴，拉過涼被。

    這份小組報告跟民間信仰與傳統(tǒng)建筑裝飾有關(guān)，一個避邪物。不清楚他們花了多久完成一份完整的書面報告：本文、實地勘查、照片、研討、結(jié)論。還要包括一個上臺報告需要的簡報。逛遍了翻譯網(wǎng)站與翻爛了字典書籍，有多少次送件給老師審核，就有多少次被退回來，老師甚至說了一句，明明是大學生，但這樣的日文程度都不及日本的小學生。

    將沮喪排解過后，大家努力改過再改，日日熬夜，直盯著螢幕弄瞎眼，撩亂的聊天室已塞滿上千萬條留言，ppt也改版再改版，當他們把最終版交給老師，終于通過后，大伙們站在忙碌的影印店內(nèi)的角落，就算等得在久都無所謂。當拿到數(shù)十份影印好的書面報告，心也輕松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