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康顯渠走到床頭旁邊的架子。抬頭認真看著點滴瓶的，他還沒察覺到什么。

    “要坐起來嗎？”他轉(zhuǎn)過身，人到床尾處，半蹲著準備調(diào)節(jié)床鋪的升降把手。

    晚意沒說話，眼直溜溜的看著他。

    “嗯？”他揚眉。

    晚意忙點點頭答了聲好，他開始調(diào)動。床頭慢慢折起，她目光跟著他肩膀線上下波動。他感覺到了她的注視，抬了抬下巴怡然接過她的目光，嘴角揚起深深的笑意。眼睛都水亮亮的起來。

    晚意抿抿嘴，片刻后還是開口。

    “你兇她干嘛？她都被你嚇到了?！?/br>
    似乎聽到天驚的奇聞，康顯渠嘴邊的弧線旋即被一把扯下來，眼眉心頓時像布皺在一起。

    他還蹲著沒起身，手攀在床尾掛餐桌板的護欄上，隱隱攥緊……

    “我嚇到她？”聲音比剛剛不止高了幾度，含著一絲絲不可思議。眼神更是。

    剛剛？她那個助理？

    康顯渠松開手，沉了口氣直起身站好，可能起得急了，臉頰迅速紅紅的。他雙手叉在腰側(cè)，想站穩(wěn)，肩膀卻聳動，胸口處顫抖起伏，撇撇嘴吐了一口濁氣。好像這樣又站不住，壓不住體內(nèi)邪火，索性跨大步往陽臺那邊走去。

    玻璃推拉門嘩啦一聲打開，一陣熱騰騰的空氣涌進來，晚意看他人已走出去陽臺，反身迅速關(guān)上推拉門，一瞬間房間安靜得只剩下輸液瓶嘀嗒的水聲。

    她看著那玻璃瓶里的液體，緊緊一滴接著一滴，順著那長長的透明管子，她低下眉，手指輕輕滑了手背上的輸液針管，一絲刺痛飛快撥弄過去。

    蘭嫂已經(jīng)送了剪剪，正好從外面進來。房間靜悄悄的，見一個低垂著眼不說話，一個在外面扶著欄桿曬太陽。

    這天氣，毒日頭底下。

    蘭嫂笑著朝晚意走過來，在旁邊的桌子拿了水壺往水杯添了一點溫水，遞給晚意。晚意接過把水捧在手心，仍沉默著。

    “這個小囝有意思哦，我們剛到醫(yī)院就聽到好大一陣哭聲，整個走廊都是回音，把我嚇得一陣心怕。你在急救室里，我們幾個在外面等的時候，醫(yī)院那邊有人過來提醒，說得保持安靜，不要吵到其他病人了，阿渠就讓小行把她帶去人少的地方，誰知道沒一會就又聽到小囡哭聲，小行又把她帶到樓梯間，沒想到哭得更大聲了，隔著厚門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阿渠沒辦法了，就讓小行把她帶到樓下去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醫(yī)院又是那么多人地方，等會打擾到醫(yī)生手術(shù)或者病人休養(yǎng)就不好了。”

    晚意心里詫異，她在昏迷將醒的時候是有聽到一些聲響，以為是哪個病人的家屬。剛剛聽了剪剪這么一說，心里也是著急了才問了他這么一句，沒想到里面是這樣的緣由。看他，正只身立身在外面，大太陽就直打在頭頂上。

    蘭嫂又感慨了一聲：

    “不過小囡也還是小伢兒，沒遇過這樣的事，她一直哭不過也是太擔心你的緣故。”

    她拍拍晚意的肩膀，笑著說：

    “餓了吧？我剛才定了粥還有幾樣配菜小菜，怕有點涼了，我去熱熱。”轉(zhuǎn)身欲出門，又說：“阿渠忙到現(xiàn)在還沒吃飯呢，我順便也把他的飯熱一熱?！闭f著起身走到陽臺處，輕聲喚他：

    “阿渠，我出去熱一下飯?！?/br>
    晚意聽到他好像遙遙應了一聲。沒一會兒蘭嫂人已經(jīng)出去了。

    窗簾搖搖動了幾下，幾線光影從陽臺處進來，他順著那光亮一起進來。

    晚意看他人進了洗手間，只聽得到水聲嘩啦啦的，他身影在她面前飄來閃去，又是去長柜子邊喝水又是抽幾張紙巾擦手，等終于忙完了，最后他移了一把端坐在她旁邊坐定，折迭椅摩擦聲咯吱咯吱響，晚意慢慢看著他，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還穿著青色家居服，是昨天她給他準備的那一套。中間有個紐扣系了一半，一半卡在縫隙中，聳拉著。腳上是家里的拖鞋，靛藍色的，腳趾頭一個個整齊齊的露出來。

    他摸摸額頭，下頜線緊繃著，下巴青虛的胡髭沒刮，臉上還有幾分焦急沒來得及卸下。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杯子，水面中瞬時起了個小小的漩渦，喉嚨又有點干干的，她舉杯盡數(shù)飲啜而下，側(cè)身把空杯置放回床頭柜，又在一旁抽了幾張紙巾，一張張紙復迭好遞給他，“擦擦臉?！?/br>
    他也沒抬頭，也沒看她，只手接過，把紙巾握在手心，不過囫圇在發(fā)際邊抹了幾下。

    空調(diào)的冷氣拍打后沉落正好和陽臺的暖風匯合碰撞卷在一起，手臂的汗毛豎豎而立，晚意倏然顫抖了一下嘆了氣，輕輕的。

    她扯扯被單，手掌蓋在被面上。

    康顯渠眼神停留在她手上面的戒指，淡淡的光芒，在空中劃了一下。

    “不舒服？”他問，聲音很低。

    晚意怔忡，轉(zhuǎn)而一笑搖搖頭。

    他又把目光偏移了往上，慢慢落在她手腕上，瘦弱的手腕，白白凈凈的，中間那一圈紙，是住院信息。他瞇了下眼，只看到她的名字：張晚意，還有年齡：——，往下被她藍白條紋的病服遮住……

    “……阿媽，阿媽知道了嗎？”晚意咬著唇問道。

    康顯渠目光往上，對上她眼睛，語氣淡淡，“我跟孫伯伯說了，請他先別告訴爸媽他們?！?/br>
    那就好，真是麻煩他了。晚意放心想。

    公公婆婆人還在泉州探親，這個時候如果被他們知道，打擾他們休息不說，更多的是牽掛和擔心。而且一來二去。也會驚動家里的其他老人。

    對啊，還有外公外婆呢……

    “外公那邊……”晚意難為情看看康顯渠……

    誰知道他一聽露出滿不在乎的樣子，抽了下嘴角，說道：

    “沒事，我打過電話了，說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咱們要先過二人世界……”

    晚意瞳孔驟然放大，張著圓圓的嘴倒吸了一大口涼氣。片刻后好像感覺這氣息的聲音有點響了，她慢慢吐氣忙卸下滿胸腔的訝異，睜大了雙眼瞪著他。

    康顯渠沒看她，撇撇嘴繼續(xù)說道：

    “……沒事，都在附近，想什么時候去都行?！边€低頭笑了一下。

    “你跟我阿公阿婆也是這樣說的？”晚意雙手攥著胸口的被單，一團緊皺的布，她眼睛已經(jīng)是瞇著的，聲音跟著尖尖的挑起話尾。

    他兀自點點頭，發(fā)絲晃了一下，眼神還沒什么異樣，又說：“阿婆接的電話?！?/br>
    晚意稍微松了口氣。旋即又皺了下眉，……她要說點什么，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說……

    康顯渠耍耍手，借著剛剛洗臉時發(fā)尾留下的水漬把額前的發(fā)絲往后順，很快就干凈利落。他下巴抬高了幾度，少了剛才的緊繃，顯得神態(tài)自若。晚意看他雖然下身衣服看起來休閑隨意，但是發(fā)型一絲不茍的。有一股莫名的反差感……

    “真對不住，耽誤你今天行程了，兩個地都沒去?！?/br>
    “他們又不是今天才有空?！彼麚u搖頭。

    晚意有些無奈。他們不是今天才有時間，可他是啊。等會他有緊急事又不見了，她找誰去。

    “你還是去看看吧?！彼赡芏紱]覺察自己的語氣突然變得有多軟，康顯渠耳廓邊驀地提了一下，紅絲絲的，一股暖暖的熱流侵入到他下頜處。

    他也不作答。也不看她。

    晚意看他這樣心里擔憂，她又望了下外面一眼，現(xiàn)在辰光還早。

    “現(xiàn)在還早，你吃了飯回家小憩一下就過去，嗯？”

    “不去了，都已經(jīng)跟他們說了改天再去。”他傾身拉拉她身上的被單，扯平褶皺的地方，語氣跟熨平過的一樣平滑直順。

    “那可不能?！?，她著急，攥住他提上來的被單?？戳怂谎塾滞Ｒ幌?。他們答應了的兩個地方都突然不去，之后如果一不小心問起來，肯定要起疑心的。

    而且他前不久外出那么長時間，家里那邊已經(jīng)許久沒有回去過……

    晚意見他還是神色坦然，沒有一絲猶豫動搖。倒顯得她啰嗦了。

    啰嗦就啰嗦，晚意繼續(xù)說：

    “你這次出去這么久，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倆邊都不去，那怎么行？你先去阿公那里，我阿公阿婆那邊等我好了找個時間再去?！?/br>
    “免得讓他擔心?！彼髟兊乜粗?，等他意見。

    “我這里暫時沒事了?！痹俳o他一點安心的理由。

    康顯渠看她她唇色還是淡淡的，不過比剛才看得好點了，眼神也恢復了平時的漣斂精神氣，里面好像能看到自己的影子。鬢角的頭發(fā)幾絲落下來，她自己好像沒有留意到。

    他手指癢癢的，撓了撓被單。

    “那也行。”他如蒙下了決心，點點頭。

    “好。”晚意釋然一笑。

    “嗯……你告訴外公，我過段時間我再去看他。還有，我在知味觀定了點條頭糕，你記得一起拿過去?！?/br>
    他點點頭，手搭在她手旁的被單上不動?？戳搜鄞差^柜的東西，問她：

    “你住院這邊看下還要什么東西，我讓人送過來?！?/br>
    晚意頷首笑笑，眼睛跟著彎彎。

    “我等會跟蘭嫂說。”

    康顯渠被她一看，眼眶周圍皺了一下，一陣涌動后，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竄上來，熱熱的，他的手順著被單往上……

    “還熱嗎？”晚意見他臉有點紅紅的，準備去拿遙控器，被他一手按下。

    她睜著眼睛，手往前探了一下，他還是沒放。見他又不說話了，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從掠過她眼前幾次，她也不知他在看什么，趁間隙越過他眼神，張望了一圈病房。

    “蘭嫂呢？怎么還不回來？”她嗓音有點不自在。

    “熱飯呢。”他語速平平，聲音也平平的，沒波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