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總是,記著的。
“陛下,刺客的尸首驗身了?!比缫夤硇卸Y,“所有刺客,并師傅在林子里解決的,胸口都有獅子頭刺青,看著像是漠北的紋樣。這次除去傷亡幾人禁衛(wèi),只有漠北使團的正使亡故,傷者女子居多,所幸大多無礙,隨行醫(yī)官醫(yī)女已經(jīng)都診治過了。” 崇光原本有一下沒一下地在給皇帝梳頭,聞言不禁頓了一下。 到底是梁國公府的公子。 “嗯……”女帝的手指輕點膝蓋,一手撐著頭,垂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檢查了武器么?” “是,都是常見的彎頭刀,雖然是漠北人常用的樣式,但近年來大楚境內(nèi)也有許多,并不算稀奇。奴已經(jīng)同禁衛(wèi)軍扣下了漠北使團,京里也已封了驛館城門盤查?!?/br> “查不出什么的。”女帝這才抬起眼睛,“我們慢了。不過沒關(guān)系,你們只管點清使團人數(shù),挨個核查身份就是了。再拿了武器刺青挨個審,記著,得完全分開。他們正使亡故,今年賞賜倍加,和他們說,查清事實后自然便放人了,還是讓鴻臚寺好生招待著?!?/br> “是。”如意行了叉手禮,緩緩?fù)顺鰩ね狻?/br> 對方是有備而來,并沒打算活著回去,自然不會留下什么線索。女帝輕輕嘆氣,果然是太平日子過太久了,連著五感也鈍了許多,他們換了新王汗,怎么會還這樣乖覺的。 “陛下別憂心,父親過了七月就要回漠北的?!背绻饩徛暤?,“連白山下,阿勒泰山口,他們當年慘敗,如今也……”少年卻忽而住了口,只垂著眼睛看半躺在自己腿上的皇帝,“……陛下不要去好不好?!?/br> 皇帝無奈,輕聲笑了出來,“還沒說就要打呢……讓朕想想……”她似乎是有些疲乏,“你父親到底年紀大了,漠北天寒風烈的,總得有人替他才是。”最好是能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能再拖他個二三十年的……征戰(zhàn)究竟不是長久之計。 正想著,帳子門簾卻又是一撩,原來是法蘭切斯卡進來,直接將鹿丟在了帳中央,“撿回來了?!?/br> 倒還完好無損,橫在地毯上。只是這妖精被使喚了一整天,原本蓬松的金發(fā)都沒了光澤,軟塌塌地貼在臉上,洋服還叫劃破了幾道,領(lǐng)口微敞,滾動的喉結(jié)顯出幾分煩躁。 美貌都損了好些。 “陛下……?”女帝回頭去看,少年連梳頭都忘了,險些兒沒顧上皇帝還在腿上就想站起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多謝陛下!” “喏,這下可不該再有遺憾了吧?”皇帝笑,“你的鹿,你想怎么處理?”她順手招了法蘭切斯卡過來,“還有你的熊,叫人剝皮做斗篷了,一會兒你來選選斗篷面兒?” 妖精這才神色稍霽,“我要云錦的,有孔雀毛那種?!彼騺聿豢蜌猓裁幢阏f什么,決不委婉推辭的。 “好——,云錦……”皇帝笑,“孔雀毛在妝花料子里用得多,我讓他們拿樣子來給你看看?要我說最好是藍地織金的,配你的瞳色。以品藍底上織雀藍雀綠的孔雀毛,拿金線勾邊了……紋樣倒一時想不起什么合適的,最好是疏落大氣些的,你穿好看?!?/br> “陛下怎么連他的料子都想好了……!還說沒什么呢……” “你當沒你的份了?小祖宗,虧得朕還要他們拿了余料給你做護膝,這會子連個斗篷面兒都要爭了來,真是把你寵得越發(fā)無法無天了?!迸劭此麛[弄那頭鹿還沒忘了壓法蘭切斯卡一頭不由好笑,“連他的醋你也喝,沒得把牙酸倒了去?!?/br> 法蘭切斯卡也覺好笑得很,趁著他挪開,著意坐去皇帝身后讓皇帝倚著,故意去給女帝揉腰,“不就一匹料子,你求了景漱瑤多少都有的你?!闭l知皇帝沒心思配合他逗崇光,反一腳將人踹了下去,“你衣服都沒換,往我這賴什么,好歹去洗洗換身衣服?!?/br> “你有沒良心啊,還不是為了你?!毖R罵咧咧的,卻還是老老實實出了帳子,“讓人把樣子送我?guī)ぷ永锶グ?。”還沒忘了自個兒的東西,倒叫皇帝好笑。 待法蘭切斯卡出了帳子,女帝才喚了崇光一聲,“你想好怎么處置你那鹿了?” 少年人一下湊了過來,“陛下,臣侍想著,這皮子給陛下做一雙靴子,rou便今晚上烤著吃了吧?!?/br> “你會烤么?”皇帝笑,“鹿rou確實是好東西,鹿血也不錯,摻入酒里,補虛益氣……” “陛下……!您怎么慣愛說這些不正經(jīng)的……!” “朕可沒說什么,是你想到那不正經(jīng)處去了,”皇帝本是著意逗他,這下見著他那氣急的樣子又一徑地去安撫,“好啦,既是要處理了這畜牲,便緊著叫了人來,鹿皮不早些處理品質(zhì)可就不好了。再叫了人來放血解rou,朕同你在外頭支個烤rou架子?白日里法蘭切斯卡的熊rou已叫拿去烹了,你便同朕用一份熊掌好不好?” “陛下都這么說了,哪有什么不好。”少年人笑,眼波盈盈地落在皇帝身上。他顧及著女帝有傷,也不敢便靠上去,只抱了她一邊手臂來。 女帝卻是忽而想起什么,招手叫了長安底下的如約來,“你去問問周太醫(yī),崔側(cè)君如今可食得鹿血熊掌之類的補物?” “遵命?!比缂s領(lǐng)了命,便泥胎木偶似的退出去了。只是崇光半點兒性子也不使,倒是奇了,“你怎么今日不同側(cè)君置氣了?” “臣侍今日見著側(cè)君,忽地覺他可憐?!背绻獾拖骂^去,“他只有陛下了?!彼y得話音沉沉,竟有些沒精打采的意思。 “那又如何呢?!迸勰罅四笊倌甑亩梗澳皇谴酵鳊X寒了?你總還有朕護著,怕什么?!彼鹕?,帳子外已將烤rou架子擺起來了,另尋了宮侍來給鹿放血剝皮,又有內(nèi)人去解了鹿rou。 皇帝帳中已開始了晚膳,自然旁的帳子也暫放了黃昏時的驚懼,先備上飲食了。 “臣侍不是……”崇光隨著女帝走出帳子去,“臣侍只是覺得,側(cè)君什么都沒有了,臣侍恨不起來了,他連陛下的寵愛都沒有,明明……明明他很喜歡陛下的,臣侍看得出來?!?/br> 他半邊身子已到了帳外,夜色給他利落俊美的容貌染上一層華貴卻憂悒的紫,可他又還有一半身子在帳子里,教那通明的燈火照亮了,膩膩地泛出蜂蜜似的溫潤光澤。 “那并不是朕喜歡他的理由?!迸凵焓秩n少年的臉,那點曖昧的明暗界限便越發(fā)地渾濁起來,“崇光,人心并不是等值交換之物。金銀財帛,內(nèi)宮大權(quán)朕都可以給,是因為他這么些年侍奉得力,但唯獨真情,是勉強不來的?!?/br> 她給不了。 多情之人薄情,深情之人無情,并無誰比誰更好一說。 炭火架子發(fā)出畢畢剝剝的聲音,略微點暖了外間的夜色。 “陛下?!比缂s走路輕,這下踩在草里聲音也不引人注目,“周太醫(yī)說側(cè)君身子正虛,以鹿血鹿rou入膳食補血養(yǎng)氣是最好的,熊掌也是好的,只是不可飲酒,膳食務(wù)必清淡?!?/br> 看來周素問已然將事情都把握住了。 “正好,你去后邊兒取了熊掌去,便說側(cè)君護駕有功,專賜給他補身子就是,這邊鹿rou鹿血也取些去,一并賜了給他。” “諾?!比缂s叉手行禮,退了下去。 星芒倚低樹,月影落平沙。風扯紫山破,人笑綠鬢斜。低眉理螺髻,仰首飾黃花。殷殷何復(fù)止,錦苑繞昏鴉。 用了晚膳,女帝留了崇光在帳子里,另召了趙殷來問話。一時父子相見,倒還有些尷尬起來。 “見過煜少君,公子萬安?!?/br> “父……梁國公免禮?!背绻庀袷桥乱娭H爹,行了禮便老老實實坐去皇帝身后,雞崽子一樣,又想做出宮侍的端莊,又偏偏有點怵。 皇帝在一旁也無奈得很,笑道:“此處又沒外人,提這虛禮做什么呢。豐實,朕叫了你來是要聽聽如今定遠軍中是如何情況。你從五月回京述職之后到現(xiàn)在又有兩月了,大約八月十五一過又要去了漠北?!?/br> “陛下,如今定遠軍常備約八萬人,騎兵只半數(shù),重騎更少。若要開戰(zhàn)還需調(diào)撥戰(zhàn)馬備用。現(xiàn)下主事是白將軍,他將近而立,正是年盛力強之時。論起來陛下也見過他,白連沙,從前是延平守將,也經(jīng)過些大小戰(zhàn)事,算得上年輕一輩的翹楚。” 并不算很好的局勢。 “朕知道了……但愿是朕多慮了?!?/br> “陛下?!壁w殷微微前傾了身子,“可是今日行刺一事?” “大約……朕疑心漠北王廷不是一條心。朝貢是舊例,延了這八九年,大約新汗是要開戰(zhàn)的?!?/br> “現(xiàn)任王汗是老王汗的第二子,臣依稀記得,本該是長子即位的,只是這個新汗手下有一支鐵甲軍,掃平了連白山口附近各個部落,借勢奪了長子的汗位?!?/br> 此事朝中也有線報,說是這個新汗手下的第三王子很是得力,率領(lǐng)一支鐵甲軍,收服周邊幾個零散部落戰(zhàn)無不勝云云。新汗初登位,朝中最恐懼的不是這個王汗,反而是他第三個兒子。只可惜這個兒子不是中帳大閼氏所生,生母早逝,一直同長兄勢同水火。 “兄弟鬩墻,”皇帝輕笑,“只怕不能御外?!彼p輕撥弄起桌案上的蓋碗,里頭的碧螺春清香撲鼻,順著蓋碗翻動的方向而來,“走一步看一步吧,且等漠北使團那邊審出結(jié)果再說?!?/br> “是,陛下。”梁國公低頭致意,過了片刻又開了口,“臣想著,待臣回了漠北,讓白將軍回京面見陛下一次?!?/br> “你是真想辭官了。”女帝笑,“怎么,到了含飴弄孫的年紀?” “……是,一把年紀忝居都督之位,還是讓給年輕人的好?!?/br> “朕先見見你看中的后生再議不遲,你還是先頂一頂,沉子熹都還在呢?!?/br> 趙殷一頓,再抬頭去看女帝,只見天子仍舊是那副談笑的語氣,語笑盈盈,眉眼如水,半點多余的情緒也無,不禁收斂了神色,“臣明白?!?/br> 她哪有放人的意思。借著沉左相的名拐彎兒表態(tài)罷了——沉希形也在宮里受寵,沉左相可沒想著要自己隱退。 只是到底……兵家不同于士林。 如今崇光受寵,梁國公府若再把著定遠軍同漠北,只怕樹大招風,即便皇帝不猜忌,也難免朝中忌憚。三人成虎的道理,前人已經(jīng)說過許多了。 “好啦豐實……”皇帝微微前傾身子,“等這次你去就讓白連沙回京述職。他這么些年也累著封到云麾將軍了,應(yīng)是當?shù)闷鹉愫罄^的?!彼p輕往后看過去,“你要退也可,待你退了,朕好晉一晉這位小祖宗的位分。”不然趙家煊赫太過,難免有皇帝偏寵之嫌。 梁國公一下微微斂了呼吸,這才反應(yīng)過來皇帝的意思,“臣……先謝過陛下恩典?!彼谎垲┤タ醋约河鬃?,“只是崇光少年頑劣,哪當?shù)闷鸨菹率⒍鞯?。?/br> “你還同朕玩這三辭不受的把戲?”女帝拊掌而笑,“再說了這又不是給你封的,是吧,煜少君?”她順手捏了捏身側(cè)少年人的鼻尖,“怎么不說話,歡喜瘋了?” “臣侍謝陛下恩典……”少年仍有些愣怔,垂了眼睛只盯著矮桌上的公文,“可是,論理臣侍要晉封,須得要子嗣……” 趙殷聞言忽地變了臉色:“崇光……!陛下,小兒不知事,胡言亂語,求陛下恕他……”他一下也不知該說是什么罪過,只一拜到底,“只求陛下饒他性命?!背绻庖粫r雖不明真相,仍舊也一起拜了下去。 “……你知曉,他可不知。”女帝苦笑,“都起來吧,哪有什么罪呢……”她轉(zhuǎn)頭扶了崇光,“朕要晉你的封,你還在意那個做什么,便是先帝,十七年沒有子嗣,受寵的侍君該晉封的還不是都晉了,嗯?” 天子臉色平和,只摸著少年人的發(fā)頂,撫平他略有些憂慮的眉梢。 趙殷看著前頭皇帝和幼子的情態(tài),微垂了視線,道:“臣先告退了。”他這個幼子還太年輕,還不知道未來有一日他的青春顏色盛年華姿將被時光侵蝕殆盡,而眼前少女之姿的皇帝將永遠如是,眼下般配的少年少女兩情相悅之景不過黃粱一夢,轉(zhuǎn)瞬即逝罷了。 或許英年早逝,對竟寧也是一種幸。 獨自老去,是一種殘忍。 “朕送送你去?!迸燮鹕?,見著崇光要跟著,盈盈笑著按下他去,“便在帳子里等,朕很快就回來了。” “好,臣侍等著陛下?!?/br> 待掀了簾子,兩人一道走了出去,趙殷才壓低了聲音:“陛下待老五太好了些?!?/br> “你怕他恃寵生嬌?”皇帝笑,“崇光哪是那不知分寸的,你也太多慮了,又是辭官又是薦人的,朕可從沒猜忌過你啊,殷哥?!?/br> 趙殷一頓,忍不住抬頭去看女帝。只見天子輕快地眨眨眼睛,依稀還是三四十年前的少陽王?!氨菹率蔷?,臣該守本分。今日崔側(cè)君立下如此大功,老五年少不知事要留著陛下,陛下何必縱著他。” “……朕今日去看過崔側(cè)君,夜里陪陪崇光沒什么?!被实坶L吁一口氣,“總該有點朕隨心所欲的時候。況且……既然今日怕是漠北起事,朕示好一下梁國公府也算正常?!?/br> “陛下……”梁國公面露無奈,似乎從小就拿這個如親妹子一般的公主毫無辦法,往往老爹那里一起受了罰,她三言兩語逗了老爹開心,事后還能哄了老爹帶著人出門逛一圈。“朝事豈能兒戲?!?/br> “朕可不是兒戲啊……”女帝正笑了笑要打趣梁國公幾句,忽地見著法蘭切斯卡身邊的如意來了,一時沉了臉色。 “陛下、國公爺……是關(guān)于今日之事……”如意瞟了一眼旁邊的梁國公,不敢再說下去。 “你直說便是,梁國公府理漠北定遠軍,他聽聽也無妨?!被实壅?,“查出什么了?” 帳子里透出的燈火在眼前的年輕侍官臉上忽明忽暗,隱隱地遮住了他的眉眼。 “師傅留了兩個活口。他親自動的刑,對方只說是來刺殺大楚皇帝,旁的一概不言,也試了服毒自盡,并不說主使何人?!?/br> 夜里風大,吹得皇帝的衣角都飛起來,很有些要卷了砂石隱天蔽日的意思。 “你師傅的手段,自然是全攔下來了。”皇帝勾著嘴角,“他用刑朕知道,讓人生不如死的。叫他不用審了,既然是活口,放著別讓死了就行。朕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你去吧?!?/br> 秋狩本不過兩三日光景,這下又出了刺殺,自然便更要提早回鑾了。崔簡為著重傷,皇帝特意給賜了御駕,讓他坐了自己的車。 宮侍參乘本是莫大殊榮,只是他如今只能躺著,皇帝也只坐在另一側(cè),撐著頭小憩。 他如今正是受不得顛簸的時候,皇帝便叫人行得慢些,又給他身下墊了許多軟褥,此時倒有些熱起來。車里靜寂,只有皇帝清淺的呼吸聲。宮人們在后間,絲毫不敢擾了天子休憩。 她也被刺客砍傷了肩胛,卻似乎毫無影響。聽聞昨夜里仍召了崇光伺候著,今日一早也不見多少頹色,行動自如,全然不似傷者。一襲淡淡藕荷的衫子,底下是月白裙,本不是多襯人的顏色,卻絲毫不減她風流容色。 側(cè)君看著,不由輕輕微笑起來。 倏然間馬車驟停,帶得人向前沖去。 “長寧,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皇帝蹙眉,掀了車簾去看,似乎是想起來車里還有另一人,又回過頭去看軟榻上的側(cè)君,“你好生躺著,想來無事?!?/br> “陛下,是漠北使團的副使,要求見陛下,在前頭鬧起來了。” “他可說是為什么?” “說是正使死得突然,要陛下給說法。鴻臚寺卿馮大人已在商談了?!?/br> “朕知道了,和鴻臚寺卿傳一聲,這次刺客是漠北那邊主使的,她不必讓步。” “諾。” “等等,”女帝叫住了長寧,“順路讓法蘭切斯卡去給他們送點禮物?!彼⑽⑷崃嗣佳坌?,本是極溫和可親的神色,卻叫長寧無端地發(fā)冷,“你只管叫一聲法蘭切斯卡就是,他知道要做什么。” “是?!遍L寧斂了眉眼,這才又走到前面去。 過了好一會兒,馬車才又往前走了起來。 昨夜里法蘭切斯卡挨個審過去,禁苑不比刑部大理寺,沒什么刑具,不過是杖、笞幾下,叫宮正司的人來用了些宮中刑罰罷了,哪怕他擅長利用人心也撬不出什么東西。皇帝便叫他把死了的幾個身上的紋身皮剝了,跟著彎刀弓箭一同當作國禮送回漠北去,只還沒拿去給鴻臚寺而已。 至于究竟是誰指使……看活了誰便是誰了,本不須多思?,F(xiàn)任鴻臚寺卿馮若真行事頗柔,任用她除了是安撫海源馮氏,也是為了中和幾個邊護都督府的強硬,到了現(xiàn)在卻麻煩起來——畢竟對方就是擺明了要來找一個開戰(zhàn)的理由。 “陛下?!?/br> “怎么?” “臣侍想著,此事或許與副使有關(guān)聯(lián),最好是能將他扣下幾日,打聽些他的消息?!?/br> 女帝略揚起一邊眉毛,“純?nèi)?,你又聽見什么了?思慮得多不利于恢復(fù)?!辈⒉谎运烧?,只順手撫平了他的鬢角,“你才四十七,都有白發(fā)了。” “陛下說笑了,臣侍是該生華發(fā)的時候,比不上陛下?!眰?cè)君雙手握住皇帝撫摸鬢角的手,“與初見之時別無二致?!被实凼稚系募t玉鐲子落在手指尖上,沁下幾分涼意,“臣侍只聽了長寧姑娘說的,想著漠北人正使亡故,副使卻無事,有些蹊蹺。上林苑是禁苑,平日里要混進來不易,最便捷的便是跟從使團隨行混進來了?!?/br> “他們?nèi)瞬]有減員?!被实坌?,往后靠在榻上,“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法蘭切斯卡!”她忽而想起什么,掀了簾子喚近衛(wèi),“法蘭切斯卡呢?” “陛下,長秋令大人現(xiàn)在前頭同馮大人一道呢,奴叫了他來?”長安試探著問道,“可是要大人來跟前伺候?” “不必,讓如意來一趟,再讓鴻臚寺拿來一份歷年出使名單的記檔?!?/br> 關(guān)鍵不是人數(shù)變化,而是究竟哪些人重傷哪些人輕傷甚至無事。 很顯然,刺客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使團里的正使和皇帝,旁的人看也沒看幾眼。 “陛下,按您的意思,奴跟著比對了歷年使團名冊,這次出使人員里傷重的都是從前出使過大楚的?!泵麅陨现鹨灰约t圈標了,有好幾位還連著出使了好幾次,是老王汗的心腹。只是這次的副使是新面孔,連著派去行獵的年輕人也是新秀。 皇帝只盯著這份名冊檔案,微蹙眉頭,沉吟了片刻才道,“你下去吧,待你師傅那邊結(jié)束了,讓他來朕車上?!?/br> 這下結(jié)合朝中線報就明晰起來。新汗要鏟除舊臣,又想將責任推到大楚朝廷身上,才另外派了人來。如果能順便做掉大楚的皇帝,又能再賺一筆;如果不能,舊臣鏟除,還有了開戰(zhàn)的借口,正好轉(zhuǎn)移王廷內(nèi)部分歧,好樹新王的威信;便是最最下乘,也能多得財帛,穩(wěn)賺不賠。 一石二鳥,進退有度。 確實比他老爹要聰明許多,要不也不能奪了長兄的王位。 皇帝順手替?zhèn)染龜n了攏衣襟,“倒還要多虧了純?nèi)?,朕賞你點什么?” “陛下已宣臣侍參乘了,臣侍再沒旁的求?!眰?cè)君柔柔笑道,鳳眼彎起來,將皇帝的手包在雙掌之中,“能為陛下解憂是臣侍的福分?!?/br> 他也求不了什么。 側(cè)君引了皇帝的手貼在心口,“陛下能多看看臣侍,就很好了?!?/br> 手下的心跳得規(guī)律均勻,太醫(yī)說他好好將養(yǎng)便無礙,并非虛言。 為什么他可以活下來。 女帝不想讓惡意滋長下去,收了眼神,“你好好養(yǎng)著,朕總是記著你的?!彼硪皇州p輕放在自己衣襟交迭處,仿佛能摸到里頭玉佩的形狀一般,“朕總是,記著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