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溫妤還記得自己六七歲的時候,和溫錦笙在家里學(xué)小提琴,寒暑假報了大大小小的課程,還有夏令營,這樣正常,只不過她沒堅持下來。 但李廂希他們也就不管她了,你要學(xué)可以,要是覺得難,那就別浪費資源,不學(xué)的話也沒有會攔著她。她都覺得手酸,偏偏溫錦笙像個永遠不會疲倦的機器人,日復(fù)一日地完成所有任務(wù)。 “希望你能夠接受唐雙的存在,你知道m(xù)ama需要有人來安慰她,但是你又不在身邊。” 溫錦笙總是表現(xiàn)得無可挑剔,比如現(xiàn)在,他就能心平氣和地拉著溫妤,在宴會結(jié)束后和她“和平溝通”。他的眼珠子比一般人要黑,在他定定望著人的時候,也更像機器人。 “今天的事情我不怪你,你有情緒我也是能夠理解的。說起來,這兩年你應(yīng)該吃了不少苦……畢竟你以前那么嬌氣?!?/br> “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我也會提供一些?!?/br> 顯然溫妤不可能開口向他求助,是不可能讓最討厭的人看到自己窘迫的一面。他說得善解人意,可他要是冷漠的時候,那也是真正的冰冷無情。 她敢保證,自己要是得寸進尺拿了溫錦笙的錢,他就能捏著她的把柄把她死死壓一頭,讓她再也無法蹦跶。他很不喜歡溫妤這樣“無所事事”,也不喜歡她“沒有上進心”。 這么多年過去了,在他眼里,這個meimei算是廢了。 溫妤桌子底下的手抓著衣服,臉上還是那副厭惡的表情,“不,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們補償我??傊銈儾灰芪易鍪裁淳秃谩!?/br> “這里畢竟是你的家?!睖劐\笙眼睛也不眨。 這樣的雞湯灌進嘴里毫無作用。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舅舅那邊安排了霍公子的見面,也算是對你最后的補償。你應(yīng)該不了解他們,畢竟你也不關(guān)心這些,他的爸爸是前W集團的董事長,兼任云虎市商會會長?!睖劐\笙還在給她做心理建設(shè),“最近霍會長打算給名下的企業(yè)借殼上市,借了舅舅一筆錢,欠了人情?!?/br> 溫妤是不太了解他們嘴里這些事情,她的整個青春期都在極度自閉的情緒下度過,可不像溫錦笙這樣認識了好多大人物。 看她無動于衷,溫錦笙也并不著急,徐徐把情況說明:“霍公子是霍會長家里的老幺,有幸見過一面,算是青年才俊吧。” 聽著他說的“算是”,溫妤就曉得有水分,問:“那他有沒有亂搞男女關(guān)系?” 這么一問,溫錦笙也不撒謊:“有個私生子,我是真心在為你考慮,現(xiàn)在這個情況,可以保證你下半輩子衣食無憂。我知道你們年輕女孩子討厭這樣的情況,但圈子里也就是這樣……不算少見,總得來說還是劃算的。” 這太正常了,就算是霍會長,在外面也養(yǎng)著和他女兒一個歲數(shù)的“秘書”,至于像溫鴻彥這樣一心一意愛護李廂希的“好男人”,那也就更少了。別的先不談,溫妤是討厭自己這個背景板一般的爸爸,可不得不承認,他對李廂希的確算得上專一,這么多年沒有鬧出來花花新聞。 “你把這個當(dāng)成買賣?”溫妤指出來:“你覺得這樣很好?” “從經(jīng)濟角度講,是這樣?!?/br> 溫妤說:“我是你meimei?!?/br> 不是商品。 溫錦笙回答:“正是因為你是我meimei,如果是別人,我根本不會計較他們的死活?!?/br> 于是溫妤站起來,端起玻璃杯,朝他臉上潑了一杯水。端莊肅穆的溫錦笙頓時變成了落湯雞,濕漉漉的睫毛低垂著,西服染成深色,也只是靜靜坐著,沒有手忙腳亂去擦干。 他又重復(fù)一遍,“這是給你最后的選擇,你長大了,不可能一直留在家里,有些事情如果一直拖下去不解決,最后會引爆的?!?/br> 他指的當(dāng)然是溫妤整個格格不入,她這兩年離開在他們眼里根本只是賭氣,還談不上離家出走,他們天然地認為,溫妤遲早會灰頭土臉地回到家里,然后學(xué)壞——就像圈子里那些邊緣人物。 “你是這么想的?” 溫錦笙:“是。” 便,不歡而散。溫錦笙得到了一身水,溫妤連舅舅的電話也沒打,一個人咬咬牙,捏著兜里最后一點錢打車回家。她的胃病還犯了,今天晚上倒胃口,什么也吃不下。 …… 下車的時候還挺倒霉,踩著地上坑洼不平的水坑,險些崴到腳。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溫妤一路上忍著不適和顛簸,終于到了出租屋的樓下。 但還是先去小賣部老板娘那邊買了點掛面,以及膠帶。出租屋最近水管漏水,天氣也潮濕,晚上睡覺總覺得骨頭發(fā)寒。 樓下的診所正在鎖門,是柜臺小姑娘,掏出一把鑰匙一把一把地試,溫妤沒瞧見徐醫(yī)生,聽別人說徐碣是不住這一帶的,他家里有幾套房,也有收租的錢。 柜臺小姑娘臉圓圓的,紅紅的,看到她這副模樣有點楞。溫妤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亂糟糟地披著頭發(fā),還崴到腳一瘸一拐,在黑燈瞎火的時候的確很像鬼。 她不太敢跟溫妤說話,小跑著離開了。 回到屋里,溫妤喝了水,忍著疼,到半夜才睡著。迷迷糊糊地,她做了個夢,夢里她在跟那個霍公子見面,還有之后的好多事情。 太過真實,以至于溫妤感到時間緩慢。 霍公子是個花花公子,跟溫妤見面后也不太看得起她,厭惡都是擺在臉上的,但礙于李東玉的關(guān)系,以及需要個擋箭牌放在家里,也就答應(yīng)下來。結(jié)婚以后,連溫妤一根指頭也沒碰過,整日飆車,帶女人回來瞎搞。 就是這樣也還不是最糟糕的,霍公子后來嫌玩得不刺激,又跑去溜冰,染了癮,洗嗨了,也膨脹起來,居然有膽子毒駕,撞死好幾個學(xué)生。適逢霍會長背后傍的大腿自身難保,這事情是沒法壓下去的,霍家也完了。 而溫妤也得罪了人,自從唐雙來了家里,溫妤發(fā)現(xiàn)霍公子對唐雙居然也有想法之后,頓時不平衡起來,見面總是針鋒相對。 但也只是打打嘴上功夫,得罪了唐雙幾個大來頭的追求者。趁著霍家垮掉的功夫,個個如同見血都鱷魚,分而食之,又找了人,把她按精神病抓起來,關(guān)進國外不正規(guī)的療養(yǎng)院里,美其名曰“好好療養(yǎng)”。 他們皺一皺眉頭,自然有無數(shù)人替他們分憂,溫妤讓他們不高興了,那么出點事情也是無可厚非,看在唐雙的面子上,他們還“手下留情”了。 精神病院里的溫妤總是說著自己沒有瘋,待了五六年,頭發(fā)也白了,二十多歲的人蒼老不堪,而這段時間,李廂希他們也只是來看過她一兩次。 李廂希抹著眼淚,但更多是懼怕她這幅怪異的樣子:“你……你不要怪我們,我們能怎么辦呢?那些人我們是惹不起的,下個月唐雙要結(jié)婚了,我們也不想破壞兩家和氣。能怎么辦呢……你現(xiàn)在也生病了。” 溫妤隔著玻璃,一遍又一遍重復(fù):“我沒有瘋……我沒瘋,mama……救我?!?/br> 她想起每天要打針,吃藥,還被人特地吩咐“多加關(guān)照”,恐懼甚至壓過了仇恨,這跟她中學(xué)時候是多像 ,她沒有辦法證明自己沒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