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絕但為君 181 緣分盡頭終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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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崇韜便跟隨著聿璋來到靈堂前,方踏進此處,便感受到此處打理得極為乾凈,僻靜雅致,能將此房挪作告慰愛妾之用,可見聿璋對白麗用情至深。 白麗的牌位在上,除她與聿璋之外其他人盡皆遭屏退;許是對自己身手甚有自信,此處又是深宅大院,料她插翅也難飛,薛崇韜因而巧妙的得了個與他獨處的機會。 她莊重的捻過香,又重重磕了幾個響頭,回首時不禁傷心落淚,「敢問王爺……夫人她是怎么走的?」 聿璋心念一動,草草瞄了靈位,別開頭道:「她是給我娘逼死的;趁我一時不察,她要朱常喜拿著圣旨逼她自刎!」 「夫人如此剛烈忠貞的女子,卻不想是死在這樣的情境下……當(dāng)真諷刺;夫人一心為了王爺,做了最大最大的犧牲,然而太子卻仍對您趕盡殺絕?!?/br> 「是她們錯信了皇甫聿琤、錯估了遠(yuǎn)在熱河的父皇的勢力!要不是我身邊沒有白麗,此戰(zhàn)斷不會打得如此狼狽……」聿璋抹了抹臉,很快的結(jié)束話題,「話說完了吧?」他眸光驟冷,意有所指地緊握住腰間吳鉤。 她假裝沒看見,兀自喃喃自語道:「可惜……夫人白白犧牲了,若能支持住,等到云暘公主的音訊,王爺與夫人當(dāng)不致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你說什么?」即使明白薛崇韜是刻意放餌,聿璋仍毫不猶豫地咬下;只因她提到了聿玨!「你剛剛說誰的音訊?」 果然,他的反應(yīng)變了,正中她下懷。「王爺,下官說的是云暘公主。」 「云……二姊她不是死了?尸體都給運回京城……」 「那是假的;您也心知肚明,否則太子絕不會在送出云暘公主的死訊之后,仍鍥而不捨地找人……太子生性多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br> 「真的也好,假的也罷?!鬼茶绊廪D(zhuǎn)為陰狠,「待在太子身邊的你又如何能得知二姊的下落?為何本王絲毫沒聽過這等消息?」他一把拔出腰間配刀,「別以為你與白麗有過一丁點兒交情就能信口開河來瞞騙本王!」 他提刀,欲將薛崇韜立馬斬于白麗靈堂前,孰料她單膝一跪,雙手捧著某物朗聲大喊:「云暘公主仍在人世,此物,就是明證!」 聿璋定睛一瞧,不由大駭;薛崇韜為了取信于他,在進城之前特地向聿玨求來一物。 此物不是別的東西,而是由皇后親手賜予,聿玨出外片刻不離身的寶物——玄鐵短匕! 「這……」 「請您瞧清楚,這是云暘公主自皇后娘娘那兒取得的寶物!」望見那距離她脖頸不足數(shù)吋的刀刃,薛崇韜冷汗直冒,仍舊力持鎮(zhèn)定的遞出短匕。 聿璋連忙拾起,此物無論形制、重量,乃至上頭的皇紋,無一不與印象中的玄鐵短匕相吻合。而當(dāng)年傳來聿玨死訊時,那身穿朱云繡袍的焦尸身上,就是沒能搜到它,從而引起諸多猜疑。 「這是怎么回事?二姊她……」聿璋簡直不敢相信,聿玨居然還活著! 「此事緣由說來話長。王爺,但云暘公主仍在人世,此乃千真萬確之事,下官也曾親眼得見?!?/br> 「她身在何處?」 「自是在蘭州,谷將軍的身邊。」 已回到谷燁卿身邊,就意味著她躲過了太子的追查!「什么時候的事?」 「深秋之際。云暘公主當(dāng)年僥倖存活,卻給太子的追兵逼進大漠……下官日前身在西荻時曾與殿下匆匆一瞥,當(dāng)時還不確定那就是殿下;直到之后太子遣我往蘭州借調(diào)兵馬,卻意外撞見了殿下,此事才終于真相大白。」薛崇韜指著玄鐵短匕,「事到如今,下官已無瞞騙王爺?shù)谋匾顾鞂⑴嵘佘布倜绊铂b筆跡,打算藉著交換條件逼迫聿璋投降一事坦然相告。 「本王就覺得你來得甚為奇怪……皇甫聿琤一心想取本王首級,怎會忽然派來使勸降與我?」然后,薛崇韜便將計就計,帶著從聿玨那兒借來的短匕當(dāng)作信物。聿璋手握短匕,在震驚與紛亂間理清了聿玨的意圖。 「二姊她遲遲不肯現(xiàn)身,莫不是打算坐收漁翁之利?」 「畢竟論實力言,殿下遠(yuǎn)不及您與太子。貿(mào)然放出風(fēng)聲只是徒增風(fēng)險,百害而無一利。」薛崇韜亦回答的理所當(dāng)然。 聿璋不禁苦笑,「換作是我,我也會這么做……如此說來,你已暗中替二姊效力?」 薛崇韜沒有回答,但聿璋已能猜個正著。「想不到二姊歷劫歸來,無論是心計或是耐性都增長許多……真想找機會與她敘敘舊。」他收起刀刃,把玄鐵短匕交還給她。 她至此終能確定聿璋并無取她性命之意,不禁暗松了一口氣,「為了回報王爺?shù)娜蚀?,可容下官猜測一事?」 「何事?你說吧!」 薛崇韜瞄向擺得如此隆重妥當(dāng)?shù)呐莆灰谎?,拱手道:「舒娘子實則并未身死,對不?」 聿璋環(huán)顧著靈堂,再轉(zhuǎn)回她身上時,眼底的敬佩又多幾分。「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王爺方才確實動了殺意;要是下官沒取出短匕告知云暘公主之事,王爺恐怕就真要當(dāng)著舒娘子的面下手了?!苟皂茶皩Π愄蹛鄣某潭龋诎惖呐莆磺皻⑷藶R血,除非是被他視為仇人的聿琤,否則都算是一種對愛妾的褻瀆。 「你看得倒是透徹!」聿璋不由揚高聲調(diào),「當(dāng)年白麗找上你,是為了要你給二姊效力……如今陰錯陽差,你還是成了二姊安插在皇甫聿琤身邊的細(xì)作;今日一見,果真膽大心細(xì)!」 「王爺謬讚,下官愧不敢當(dāng);既然舒娘子尚在人世,您說她給貴妃娘娘逼著自刎,又是怎么回事?」 「說來話長了……」他眸光變得悠遠(yuǎn),思緒瞬間轉(zhuǎn)移,憶及了接到圣旨的那一日—— 他在廳堂才與聶武扭打過一回,又給韻貴妃說了幾句,更別說那從熱河來的圣旨像是塊大石壓在他胸口,逼得他喘不過氣來。 然而當(dāng)他踏入白麗的院落,發(fā)現(xiàn)主屋大門洞開,卻無太多聲響時,他不由加緊腳步,往廂房處望去,甫一入眼,就看見白麗將脖頸套掛在白綾上,她身邊排了眾多女眷,竟無一人上前制止。 『白麗!』他肝膽俱裂的大吼,在眾目睽睽之下上前把人再度搶下。 白麗臉色蒼白,捂著脖頸處的紅痕不住嗆咳;聿璋怒目相視,所有女眷,包括跟在她身邊服侍的阿巧,以及朱常喜,全都退開一步。 『是你要殺她!好大的膽子、好大的膽子!』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是娘娘……娘娘要常喜賜死白麗,以求得您一線生機……』 『是娘她……』聿璋不由背脊發(fā)冷,也難怪韻貴妃方才于堂前千方百計地想脫住他,這就是她盤算的好事!『你怎也傻到愿意做這種事!真以為你死了便天下太平么!』他痛心疾首的斥責(zé)著懷里的她。白麗緊抿朱唇,眼角清淚靜靜淌下,并不答話。 『就算您要與太子開戰(zhàn),如今您與聶大將軍勢如水火,就算勉強出兵,也絕無勝算,所以……』朱常喜持續(xù)喻之以理,她全身顫抖,伏低身子乞憐。 聿璋咬牙,總算明白白麗為何被她說服,他望向托盤上剩馀的毒藥與短刀,冷冷一笑,『說得好……說得真好!殺一個女人,就算不能天下太平,好歹我軍尚能團結(jié)一心,沒有比這更劃算的事了……』他拋下白麗,抓起匕首,當(dāng)著白麗與眾女眷面前重重刺下。 廂房里傳來有如殺豬般刺耳的叫聲,所有人都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手握短匕的聿璋。 只因刀刃落在朱常喜的手背上。 『一切都是你!要不是你,白麗的身分不會給太子知曉,一切也就天下太平了!』聿璋眼中閃爍著狂亂,他拔出刀刃,再次落下時已是刺進她的心窩里。朱常喜的哭喊陡然停歇,而急忙趕來的韻貴妃瞧清此幕,當(dāng)場暈死了過去。 事后聿璋放出白麗已死的風(fēng)聲,然而聿琤的逼迫未歇,他想盡辦法把白麗暫時安藏、之后裝著悲痛的模樣,仍舊領(lǐng)著神武營勉強出征、母子二人形同陌路……全都是在朱常喜身死之后的事。 「……本王不明白,當(dāng)真不明白,為何天下之大,竟沒有白麗容身之處?」聿璋一臉沮喪懊悔,薛崇韜明白他的心情,一手執(zhí)帕,輕輕撫上他的額際?!改恪?/br> 不管是聿玨也好,還是他,在這競逐天下的路上,很少人能自她們的身分中撤出來,冷靜檢視她們……血氣方剛、少不更事,都是常態(tài),畢竟她們也不過就只是個十九歲的姑娘與少年郎罷了。 「下官僭越了,還請王爺恕罪……論年紀(jì),下官快要足夠做您娘親了,是以,貴妃娘娘的盤算,乃至于您的心境,我多少都還是懂的。」薛崇韜淡淡收回手,又行一禮。 聿璋仰望著她看似其貌不揚的麻花臉,薛崇韜年方而立,這個年紀(jì)的女人就算有幾個孩子也不奇怪;然而她卻是進京趕考,在眾多才子當(dāng)中奪下探花……不,若非她形貌甚陋,興許又是另一個與傅迎春平起平坐的女狀元。 聿琤哼聲一笑,「都是為了本王好是吧……你們總是這么說!」 「不,下官想說的是,我明白舒娘子,乃至于情愛在您心頭的分量……她當(dāng)然希望您平步青云,這才說服您迎娶諫議大夫的千金;而您為了保她,不惜付出任何代價……下官很能明白這樣的心境?!寡Τ珥w聲調(diào)持平,彷彿視他如子般侃侃而談。「然而,后果您也知道了,早在王爺將舒娘子帶回京城,就該考慮到這些……即使如此,您還是做了,義無反顧?!?/br> 在那一瞬間,聿璋感受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溫暖,那是真正為人所理解的感覺。「薛崇韜……哈!要是我娘有你的一半就好了!」 她微微一笑,「話說回來,貴妃娘娘又在何處?」 「我娘帶著我兒子往熱河投靠父皇去了;孩子跟著我只會受苦,不管這一仗是勝是敗……」而到底他下場如何,自聿璋的神情來猜,似乎他自己已然心里有底。 「舒娘子,不在洛陽城里,是不?」 提及他最最心愛的女人,聿璋不由起了點戒心?!改阆胱鍪裁??」 「方纔聽王爺如是說,想必您又把她藏匿在您伸手可及,卻又不會讓人輕易聯(lián)想到的地方……」薛崇韜眼神清澈,彷彿能輕易把人心看穿,她嘆了一聲,「您說,天下之大,竟無舒娘子容身之處,可我正巧知道有個地方,能夠容下她來!」 聿璋倒抽一口氣,「你是說……」 薛崇韜微微頷首,她跪了下來,俯額恭敬的道:「下官有一計可行,就不知王爺是否能冒著與她訣別之險,甘愿將她送走?」 * 放薛崇韜離開之后,聿璋獨自走出靈堂,朔風(fēng)冷寒,他仰頭呼了一口白煙,于廊下靜靜瞧著瑞雪飄落。 在他殺了朱常喜之后,他決定把白麗送到白馬寺去;白馬寺距洛陽不足四十里遠(yuǎn),乃是幽靜的千年古剎。他的皇祖母,也是先帝,篤信佛道,就算之后洛陽遭戰(zhàn)火侵襲,也應(yīng)不至于動到佛寺來。 然而在將她送往古寺避難之前,白麗終于開口向他傾訴,道出她為何甘愿自刎的理由來。 『我知道是你用計,好讓我斬斷對故土家國的牽絆?!?/br> 聿璋心頭一顫,『你、你在說什么?』 白麗撫著頸項,神情復(fù)雜的望著她曾一心把自己託付到他身上的男人,一字一句清楚的道:『在聶琰知道我還活著時,他差人送信給我,告訴我……當(dāng)年在我一心求死的情況下,你是如何巧扮成西南將士欺騙與我,收買我心……我總算明白真相了?!?/br> 那是白麗第一次給他從鬼門關(guān)前拉回來的時候。聿璋無法反駁,支吾了幾聲,最后嗓音低啞的開口,『對不起,確實是我獻(xiàn)的計;可是在那之后,我便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你。 『建立在心計與謊言上的愛么?』 白麗低沉的嗓音彷彿化成最銳利、摧毀人心的刀,用力砍向他的心窩里;就像他對朱常喜做得那樣。 『所以你決定自刎?了結(jié)這一切?』 她凄楚一笑,『不然我能怎么辦……殺了你么?還是連兒子都一併除去?皇甫聿璋!這些年來我是怎么對你的!除了一死我還能怎么做!』 還能怎么做? 在揭開了聿璋用計將她與故國斷開的心計之后,在了解她們之間的愛是建立在謊言與殺戮之后……在她已對他付出一切,毫無保留之后。 她愛他。 縱然知道她們的緣起始于他狠心的騙局,為了讓她活命,他甚至不惜殺害一路照顧著他的公孫騫;而今,為了保她,他連同樣一心愛慕著他的朱常喜都能不眨眼的除去。 她還是愛著他。 可也知道,此處已無她容身的馀地;她也不想、無法繼續(xù)再與他在一起。 所以,她選擇自刎。 『白麗……白麗!』聿璋痛哭失聲,緊緊將她攬在懷里;白麗任由他抱著,在他懷里潸然落淚。 『放我走吧……』在他懷里,她哽咽的說?!何覀z分開,對彼此都好……』 無論是死別,抑或生離。 他們夫妻之間的緣分,只能走到這里了。 『放我走吧……』 這是她此生,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然后,他差人將她送至白馬寺;又隔日,他與聶琰入營,由他領(lǐng)軍十萬奔向潼關(guān)…… 失去天下并不可惜,可悲的是,到頭來,他就連心愛的女人都離她而去了;韻貴妃帶著他唯一的兒子出逃,整座洛陽城,彷彿只剩下他一人,在連月鎖城之下,他就連白麗是否仍在白馬寺、是否還在這個世上都不知道。 他唯一能盼望的,竟是個假傳諭旨,卻意外為他帶來聿玨消息的薛崇韜! 雪花打在臉頰上,帶起幾絲寒涼,他閉眼,走進飛雪中,任由滿園蒼茫,將他的身影所掩蓋。 而薛崇韜則在聿璋派人掩護的情況下,經(jīng)城中秘道勉強脫身。 畢竟身兼多重身分,在走脫時又受神武營將士掩護,省去了盤問;等到她風(fēng)塵僕僕的折返回褚千虹那兒時,已經(jīng)又用了足足一日。 「你可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死在那什么魏王的手里了!」 薛崇韜奔走了一日夜,臉帶倦容,然而唇角卻是帶著笑的,她先行交還玄鐵短匕,「下官原本也以為自己肯定活不成……是殿下給的這信物,成了咱的保命符!」 「他知道了?」褚千虹面露驚詫;而薛崇韜用力的點了點頭。「那他跟你說了什么?」 「說來話長……但在那之前,有樣?xùn)|西要給褚將軍看!」她搭上褚千虹的手,沒等褚千虹同意便將她拖至營寨大門。 由于不屬輝烈營管轄,褚千虹無論糧草還是寨柵皆獨立在外,當(dāng)她跟著薛崇韜前往大門時,映入眼簾的是一輛驢車,上頭載著一只氣派棺木! 棺木對行軍而言可不是什么吉利的行頭!「這是什么?」褚千虹不免感到穢氣的皺起眉來。 「下官奔走一日夜,給殿下帶來的大禮!」薛崇韜眼眉含笑的忘了她一眼,「褚將軍肯定也不陌生!」 褚千虹橫她一眼,終究壓抑不住好奇心的登上板車;心細(xì)的她很快就看出棺木上沒釘上棺釘,她趕緊差人將棺木打開。 掀開棺蓋,在看清楚里頭裝著什么時,褚千虹難以克制的睜大雙眼;薛崇韜仰望著她,拱手道:「這下子,殿下的人手終于到齊了!」 在褚千虹訝異驚駭?shù)囊暰€之下,躺在里頭的姑娘,緩緩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