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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欲絕但為君 162 是非顛倒起風(fēng)浪

    方才在馬背上受那一鞭幸虧有皮甲護(hù)體,沒給捲走一大塊皮rou已屬萬幸,然則唇齒溢滿鮮血,就連說話都顯困難。

    不過,這副嗓音、這懷抱,乃至于氣息、溫暖,彷彿給聿玨注入一股活泉;身上的傷光是喘息都要覺疼痛,之所以強撐著最后一點意識,只為看清她……

    太像了。

    太像聿玨這些年來朝思暮想的人,她抬頭想瞧清緊抱住她的人是誰,卻只能在昏暗之中瞧見此人光潔秀美的下顎。

    「湘……君?」不可能,湘君身為御前帶刀侍衛(wèi),理應(yīng)跟隨著皇帝身在宮中,哪可能領(lǐng)著谷家的弟兄由東向西一路過來尋她?

    聿玨弄不明白,但在此人低下頭,與她視線交會的那一刻,她終是確認(rèn)了。

    是湘君……她的湘君,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挽救了她的性命。

    「我是……在作夢么?」她咳出幾口鮮血,卻是笑了;眼角的淚幾乎瞬間棄守,她不敢想像在歷經(jīng)劫難之后,等著她的竟是如夢似幻到近乎不真實的美夢。「你來了……」

    湘君痛心的凝望著身穿西荻戎裝的聿玨,在發(fā)現(xiàn)到她嘴角與胸前的殷紅之后,嗓音頓時爆出無可抑制的憤怒。「是他們傷了你?」

    聿玨勉強抬起手來,很想觸碰湘君的臉,卻只能抓住發(fā)鬢;湘君順著她抬起的手,在手腕間找著兩道猙獰血痕;難過、內(nèi)疚的心情幾乎要將她掩埋,她讓聿玨的手環(huán)過自己的頸項,面對奔馳而至、揮舞著長鞭的蒙古人,僅是在聿玨耳邊溫聲道:「抱緊我,什么都別看?!?/br>
    她的眸心迸射出驚人怒意,柳葉刀隨著一聲清響后出鞘,左手緊緊環(huán)住聿玨腰際,她無畏無懼的上前迎敵,而身后跟著的,則是數(shù)千名訓(xùn)練有素的谷家軍。

    雪白如練的柳葉刀象徵著殲敵號令,這群勇士即便都是跟隨在大汗身邊,百里挑一的人才,面對差距懸殊的此戰(zhàn),斷無一絲取勝機會。

    聿玨聽見了柳葉刀劃破秋風(fēng)的呼嘯聲,那些個可怕的叫喊與馬匹嘶鳴聲響無一悉漏的擦過她的耳際。

    可她一點也不害怕。

    那些聲響隨著谷家軍的馬蹄聲掩蓋,一下子遠(yuǎn)離了,她只覺輕飄飄的,轉(zhuǎn)而給湘君帶上馬背。

    湘君握著她的手,終是把臉頰貼靠近她的掌心;掌心里的溫暖那樣的不似真切,她無聲落淚,卻是笑了,指尖碰著了幾點黏膩殷紅,是敵人的血;湘君策馬飛馳,對著她彎唇,無聲說了句「睡吧」。

    她滿心依賴的閉上眼。

    湘君護(hù)著聿玨,在諸多將士的簇?fù)硐嘛w馳入陣——「我們很快就要回去了?!?/br>
    戰(zhàn)后,司徒勒找到給哈日伊罕奪走的玄鐵短匕,他如獲至寶般的拾回,而數(shù)千兵馬間很快立起簡樸營帳,湘君命費長風(fēng)趕緊來治,又讓李梅去幫忙,其馀親信全都守在營帳外,與多數(shù)仍搞不清狀況的谷家將士面面相覷。

    「找到了!找到……」司徒勒大喜過望,差一些就要闖進(jìn)聿玨的營帳里,湘君趕在他闖進(jìn)前將他擋下,他背脊一涼,只因她的臉色嚴(yán)肅得有些駭人。

    湘君仍是一身儒服,經(jīng)過惡戰(zhàn)之后免不了沾點血,但毫發(fā)未傷;她瞧見他提來玄鐵短匕,笑著收妥,「原來在那群外族手上,我替聿玨多謝司徒將軍?!?/br>
    「哪里……殿下傷得如何?」

    瞥了帳門一眼,湘君顰眉,「她至少還挨了一鞭,就在我面前……胸口、手腕,乃至于背、腿腳都有傷;我記得你說那些人對她是極照顧的,不知為何原因要來趕盡殺絕!」她狠抽了一口氣,語帶哽咽,「若非我聽見那熟悉的鳥笛聲,也不敢確定策馬朝咱們衝過來的就是她……」

    「鳥笛?」

    「嗯!她帶著一把……恐怕原是在以菡身上的?!?/br>
    沒預(yù)期聽見苑以菡的名字,司徒勒心頭狠狠一揪,「這么說來,以菡當(dāng)真……」當(dāng)真代聿玨而死了?

    「我不知道!這些細(xì)節(jié)可能只有聿玨才能與咱們說分明;司徒將軍,」湘君將他帶離幾步,「天就要亮了,咱們先探探這小隊人馬究竟是何來歷,又,王后大寨的情況如何,再遣幾個機靈點的人連絡(luò)褚將軍,萬一一個弄不好雙方打起來,咱們也還能有點準(zhǔn)備?!?/br>
    「大寨那兒我已經(jīng)派人過去探頭了……褚將軍那兒是吧?沒問題,我再找人去辦!」

    「勞煩司徒將軍了。」

    司徒勒瞄了營帳一眼,露出了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古怪表情,「哪里!」

    *

    布塔娜領(lǐng)兵直抵城下,見劉咸據(jù)城固守,幾次叫戰(zhàn)也毫無動靜,為了避免平白增添傷亡,遂命士卒扎營下寨,靜待各路兵馬馳援。

    但她萬萬沒想到,先等到的會是阿日善與娜仁其木格帶著劉弘與察哈爾旗的勇士,匆匆趕到前線來與她相會!

    光是看見阿日善仍然在此就已教布塔娜警鈴大作,更別說察哈爾旗逃得狼狽,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劉弘儘管受到驚嚇,仍毫發(fā)未傷。

    她與劉弘緊緊相擁,一解憂心后,隨即讓他交給女眷帶開。「阿日善……怎么回事?」等到心情稍穩(wěn),她隨即發(fā)現(xiàn)另外一件問題——所有重要的人都到了,獨缺聿玨!

    阿日善以巾帕遮掩臂膀傷疤,著急之中還帶了一點困惑,「我原本依照王后的命令,差人去把阿碧找來,要跟在大軍后頭送她回蘭州……怎知我派去的人不知為何走丟了,連同阿碧也失去下落;而后就是突然遇襲,我們只得顧著保世子周全,其馀的再無暇他顧……」

    布塔娜的心登時涼了半截,她轉(zhuǎn)向娜仁其木格,「聿玨是否真的隨阿日善派來的人離開了?」

    娜仁其木格堅定的點點頭,「我親眼所見!那人還是咱們旗里有名的工匠,咱們都與他親厚……然而聿玨卻這么走丟了,不知給他帶到哪去,在敵兵來襲之前,咱們找遍整座大營也沒找到他們倆!」

    「那……斷后的人是我父親?」

    「多虧大汗還握有近萬名兵馬,他麾下的勇士個個驍勇善戰(zhàn),這才能助咱們脫困……」

    儘管深知大汗能耐,布塔娜仍不見放心,隨即撥兵兩千,要阿日善折回大寨接應(yīng),不料兵馬才發(fā)不久,大汗便領(lǐng)著剩馀的將士前來會合!

    大汗前來面見布塔那時渾身浴血,不過只受了點皮rou傷,她松了一口氣,不料大汗轉(zhuǎn)而搭上她的肩頭,目眥盡裂的怒道:「女兒!你即刻撥兵五千與我,我要回營去!」

    「撥兵五千……為何?父親不是才從那兒逃出來……」

    「你身邊那漢人姑娘乃是大煌派來的jian細(xì)……我在大營里正忙著對付劉咸的兵馬時,突然另一路人馬高舉著大旗,不分青紅皂白的殺奔過來,為了逃離他們的追擊,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哈日伊罕為了保護(hù)我,給他們殺了!」

    「哈日伊罕……死了?」布塔娜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嚇傻了,「另一路人馬……不,父親,她不可能是大煌派來的jian細(xì),絕不可能!」

    「你怎能有此把握?我的部下親眼看見她換上你西荻的戎裝,殺了一名族人后搶馬便走,就在西荻的兵馬奔來,我窮于應(yīng)付之時忽然又殺來數(shù)千人,若非早有預(yù)謀,也未免太巧了!」

    「不!您有所不知,聿……阿碧她身分高貴,我當(dāng)年入長安就已與她結(jié)識,她非但不是jian細(xì),更將是我西荻重要的盟友!」布塔娜回瞪著大汗,振振有詞?!父螞r她受過察哈爾旗的照顧,絕非是個忘恩負(fù)義……」

    大汗悍然打斷,「布塔娜!你的意思是,你寧愿相信那漢人,也不愿信我這個父親是不?」

    她渾身一顫,眸間隱隱透了幾分疑惑,末了,她別開頭,「關(guān)于那支兵馬的來歷,我會想盡辦法徹查!哈日伊罕對父親而言有多重要我很清楚,若事實真如父親所言,我定當(dāng)替您、替她討個公道!」

    「不必了!」他勃然大怒,對著聞訊趕來的各旗旗主道:「諸位兄弟,我的女兒已經(jīng)變了!身為西荻王后的她,寧愿包庇一個身分高貴的漢人女子,拿著咱們的鮮血替她的王位鋪路,也不愿為咱們在戰(zhàn)場上壯烈犧牲的勇士出一口氣!」他緊握著腰間彎刀,「大伙兒收拾你們的兵馬,咱們回各部去,這場戰(zhàn)事,再與咱們無關(guān)!」

    統(tǒng)領(lǐng)各旗的大汗一聲令下,各路旗主盡皆譁然!各旗兵馬雖為少數(shù),但也還佔有三成份額;大汗臨時抽腿,損傷的將不只是戰(zhàn)力,更為布塔娜圍城決戰(zhàn)蒙上陰影!

    「父親!等等……父親!」布塔娜咬牙,拔出帥劍喝道:「阿日斯蘭!」

    大汗——阿日斯蘭,草原上的雄獅——聞言停步,「你叫我什么?」

    「我,西荻王后布塔娜,向統(tǒng)領(lǐng)各旗的大汗,阿日斯蘭保證,我既不會讓族里的勇士鮮血白流,更不會無端包庇一個外族女子!」她聲調(diào)鏗鏘,舉劍對在場各旗旗主說道:「此事尚有疑點未解!在解明之前與大煌興戰(zhàn),豈不便宜了固守城池的劉咸!」她指向都慶府的方向,就像一語驚醒夢中人,反而引來不少旗主點頭稱是。

    大汗緊握著拳頭,欣慰與憂慮的復(fù)雜心情不斷涌上,「那……你打算怎么查?」

    「大煌與西荻兩國交好,我先前曾向大煌求援,興許他們應(yīng)承了我的要求……我會以西荻的名義派遣使者過去,若能找到失蹤的阿碧更妥,一切定能水落石出!」她望向大汗,「我這般處理,不知能否說服大汗?」

    他冷冷一笑,「可我的人已死在他們手上,這筆帳又當(dāng)如何算?」

    「人死償命,此乃天經(jīng)地義之事;不管是兵馬還是金銀布帛等物,哈日伊罕之死,定要她們給個合理的賠償!」

    大汗望向左右,并無他人有任何疑義,「哼!在你查明之前,咱們弟兄暫不請纓上陣,你覺得如何?」

    「可以!就請諸位親眼瞧瞧我布塔娜領(lǐng)兵的能耐!」她收回帥劍,緊繃的神色終于稍見和緩?!父赣H經(jīng)過方才激戰(zhàn),著實辛苦了?!?/br>
    大汗冷冷地轉(zhuǎn)身,并不領(lǐng)情。

    「還有……多謝您對弘兒出手相救?!?/br>
    腳步略顯遲滯,大汗沒回頭,僅是仰頭淡道:「再怎么說,他都是我外孫?!箒G下這句話,他再無眷戀的大步離去。

    *

    聆聽過司徒勒的匯報,湘君難掩憂心的點點頭,「是么?還得再過幾日……」

    大軍的步調(diào)顯然不如他們預(yù)期,司徒勒也覺得有些苦惱,「褚將軍已經(jīng)加緊趕路了?!?/br>
    「無妨,咱們連日趕路也是兵疲馬困,如今已經(jīng)找到聿玨,大可緩一緩……」說話的當(dāng)頭,李梅正巧從營帳里鑽出,見她點點頭,湘君暗自松了一口氣,「將軍辛苦了!藺某暫時失陪?!?/br>
    果然她的心思全放在聿玨身上;司徒勒原本還有話說,但湘君已是快步消失在帳門前,令他只能徒增嘆息。

    湘君一鑽入營帳,但見費長風(fēng)正餵著聿玨湯藥,她連忙蹲了下來,張手欲接,「還是我來吧!」

    「你別急!我餵你餵都一樣,殿下喝得好端端的……」費長風(fēng)嘀咕碎念是有名的,瞧她年過六旬又性好男色,醫(yī)術(shù)儘管高超,脾氣卻也古怪得讓人難以招架。

    然而若要在宮中找個不屬于聿琤或聿璋的人手,恐怕費長風(fēng)就是唯一的人選。

    湘君聰明的不與她爭,望向聿玨笑問:「好點了么?」

    「光是瞧見你,我什么都好了?!鬼搏k開口時氣若游絲,臉容也顯蒼白,然而此刻的心情卻是無比輕松的。

    「欸!我這藥是苦的又不是甜的,你們兩個也顧慮一下老人家行不?」費長風(fēng)喊了好大一聲,聿玨又笑又咳的,湘君眼眉含笑的湊近,輕輕拍著她的背。

    許是兩人眼里只有彼此,她撇了撇嘴,終于把藥碗擱下,「好唄!給你就給你,我去找司徒小子聊聊天兒!」費長風(fēng)攏著一頭白發(fā),腳步輕快的鑽出營帳,把空間留給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