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百般不愿，裴少懿仍是耐住性子，陪梅穆耗了一整天，就為了這無聊的秋狩之宴。

    只因他是太子駙馬，聿琤欽點(diǎn)的如意郎君不說，她之所以隨侍在側(cè)，更是直接來自聿琤的主意。

    不得不說，此舉正中梅穆下懷。

    梅穆覬覦著她，她早已心知肚明；她應(yīng)付得辛苦，總是小心拿捏著應(yīng)對(duì)分寸，既不讓梅穆受辱難堪，卻又讓他苦無機(jī)會(huì)得逞。往常她總是待在聿琤身邊，縱然梅穆有意要收她做「通房ㄚ鬟」，還得看聿琤的臉色；更別說夫妻倆成親大半年，行房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分床入眠的夜晚要較擁著駙馬爺同榻入眠的機(jī)會(huì)多得多。

    換言之，她才是聿琤枕邊的那個(gè)人。

    也就是抓緊此點(diǎn)，即便梅穆名義上是主，裴少懿猶能在私底下與他來個(gè)平起平坐；他亦知道自己在聿琤身邊很是受寵，脅迫不成，反以勸誘的方式逼她就范。

    只可惜，裴少懿是心如止水；因她心底只有聿琤一人。

    她唯一不敢肯定的，是聿琤心底，是否也做這般想？

    而以近日來聿琤支開她的舉止來看，她甚感憂心。

    當(dāng)梅穆一身獵裝，在聿琤面前說著那些不著邊際的英勇事蹟時(shí)，聿琤只是與他緊挽著手，但笑不語。

    裴少懿總是暗自企盼這幕「夫妻恩愛」的場面能夠快快結(jié)束；知道聿琤的心思完全放在掌權(quán)與政事上是一回事，但到底她們倆才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再怎么受寵，在聿琤心底的份量無論怎生變化，不過就是個(gè)主掌膳食的內(nèi)務(wù)官罷了，壓根兒不會(huì)飛上枝頭作鳳凰……

    又，她想做的，也不是皇夫身邊的妃妾。

    打從聿琤將藺湘君納為己用，唯恐湘君要爬到她頭上來，裴少懿是從未給過湘君一絲好臉色瞧，直到聿琤威逼利誘終不成，半放棄的將人給丟到皇帝身邊，皇帝賞識(shí)其忠肝義膽，命她做欽差大臣，這半年來破了一樁樁刑案，又是賑災(zāi)又是替民伸冤之后，她對(duì)湘君的敵意才漸漸消失。

    甚至……感到有些同情了。

    只因她知道，湘君因一道圣旨而與聿玨生別離，無法與愛人長相廝守，就連見面都不得其法；自己的處境雖然較她要好些，但眼睜睜看著聿琤給梅穆?lián)г趹牙?，甚至是翻云覆雨、耳鬢廝磨時(shí)……她心底，卻又是另一番說不完、道不盡的痛楚。

    這便是愛上了一個(gè)只有權(quán)力慾望的女人的宿命，而且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將來要登上御極之位的太子殿下。

    聿琤的心很大，裴少懿卻以為，那廣大的心里，容不下渺小卑微的自己。

    「……行了行了！瞧你滿臉塵埃，又是汗又是血的，還不趕快去梳洗一番？」聿琤以袖掩鼻，牽起笑來，趕他入內(nèi)梳洗。

    梅穆給她推開幾分，可仍是涎著臉的偎近，「就不知能否有幸得以與殿下共浴？」他說話的同時(shí)一手輕按著聿琤的肚腹，深深吸了一口氣，「您身上這香味……很是特別？」

    「只是香粉味兒……你還是自個(gè)兒洗吧！要纏綿等就寢了再說?！鬼铂b拍去他不安分的手；他心有不甘的瞧了裴少懿一眼，這才行了個(gè)禮，跟隨著宮女入殿梳洗。

    大殿終于只剩下她們二人，聿琤逕自轉(zhuǎn)身往偏殿里去，裴少懿跟上，見她拐了個(gè)彎繞至回廊處；此時(shí)馀暉斜照，宮人正忙著掌燈。

    裴少懿知道，她喜歡瞧著那串燈籠給太監(jiān)一盞盞點(diǎn)亮的模樣。

    「今兒個(gè)要你陪他去秋獵，難為你了。」聿琤伸手撫摸琉璃燈下的嫩黃流蘇，回首凝望著裴少懿；絕美嬌顏掩藏在華燈明暗之間，顯得神秘難測。

    裴少懿咬著牙，逼迫自己說出違心之論，「既是殿下的命令，少懿自當(dāng)萬死不辭?！?/br>
    「駙馬是否真的有如他說的那般英勇？既是本宮的男人，與達(dá)官貴人交游可就代表了咱的臉面?！?/br>
    裴少懿難掩輕蔑的冷哼一聲，「駙馬乃一介文士，吟詩作對(duì)或?qū)⒉惠斔?，若與眾家將軍比起挽弓射箭，倒顯得強(qiáng)人所難了。」

    「你還真是不留情面！罷了罷了！秋獵便是圖個(gè)雅興，本宮也沒奢望他能真掙得什么臉面回來。」聿琤雙手反剪著走近，直到與裴少懿四目相望。她輕輕搭上裴少懿的手，笑問：「怎了？瞧你一副愁眉苦臉的。」

    「殿下要少懿怎么笑得出來？」總是對(duì)聿琤百依百順的她，直到給她貪戀的人兒碰著了，媚眼才終于露出一絲氣苦。

    「本宮不是說了，你是去替我盯著他，或是聽聽王公貴族之間的傳言，替我打探消息？」

    「說到這個(gè)……」裴少懿眼底露出一絲精光?！覆恢钕侣犝f了沒……云暘公主有喜了?！?/br>
    「有喜了！」聿琤顯然還不知情，「懷了多久了？」

    「少懿不知，不過奮威將軍在獵場間接受眾人祝賀時(shí)，許多人都是頭一回聽說；大概兩、三個(gè)月吧？」

    「想不到她的肚皮倒是挺爭氣，沒多久便替谷家添得香火……」聿琤暗自咬牙，輕撫著肚腹，摸著了一枚丸藥；想起今兒個(gè)大膽拿迎春試藥，功效雖大，但用著此藥的代價(jià)，袁既琳也與她說得明白……

    她本就不欲與梅穆同床共枕，除了不喜男子親近外，亦有防范梅家因嫡子女而更加得勢跋扈……一個(gè)弄不好，成為傀儡的，或?qū)⑹撬?/br>
    裴少懿不知她心里打算，還以為她是想到了自己的子嗣?！钙查_別的顧忌……殿下也該替自己的將來打算了?！?/br>
    到底是為了她好，即便不愿看見她與男人交歡，裴少懿卻知道，聿琤終究會(huì)登上御極之位，無論如何，都需要個(gè)繼承人。

    不料聿琤卻是嫣然，斬釘截鐵的道：「本宮擺明了不打算懷梅穆的孩子。」

    此話直白得令裴少懿措手不及?！改?、那您的皇位……」

    「這正是本宮讓你跟著梅穆最主要的目的?！?/br>
    一陣不祥的預(yù)感竄入心頭，裴少懿顫著聲調(diào)，「殿下！」

    聿琤仍笑著，那模樣卻教她不寒而慄?！副緦m若膝下無子，不是收養(yǎng)弟妹們的孩子去，便是讓皇夫與妃妾生去……兩者往昔皆有先例。」

    「所以……您要少懿，從了駙馬？」

    「雖說來日方長，可未雨綢繆準(zhǔn)沒錯(cuò)。」聿琤說出這段話時(shí)，少懿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眼前這人，還是她看慣的、眷戀不已的皇甫聿琤么？「少懿，梅穆早想將你據(jù)為己有，我心知肚明……思量許久，我以為，若真要挑一人給他做妃妾，你便是那不二人選?！?/br>
    裴少懿震懾的說不出話來，無論如何也未曾想過，聿琤竟打算就這樣將她出讓！

    一陣酸楚涌上心頭，卻不想她的一片癡心，竟是換得這般結(jié)果！「可少懿是您的……」

    「就因?yàn)槟闶俏业恼磉吶?，你若睡在他身邊盯著，我才肯放心?！顾劭舭l(fā)熱，對(duì)聿琤不住搖頭，「本宮的身體自己明白……我也不欲再找其他男人侍寢，省得落人口實(shí)，既是如此，便由你來幫本宮這個(gè)忙?！?/br>
    就這么定了。

    雖給聿琤摟著，裴少懿卻從未感到如此絕望過。

    果然，聿琤心底，當(dāng)真容不下渺小卑微的自己；誰教她……就這么死心塌地的，愛上了個(gè)眼底只容得下「權(quán)力」二字的女人！

    ＊＊＊

    因聿玨有喜一事傳開，讓平靜的谷家再度熱鬧起來；上門祝賀的達(dá)官貴人絡(luò)繹不絕。

    其中，自是少不了與聿玨親近的聿璋與聿珶了。

    初為人母的聿玨，體態(tài)上還瞧不出太多變化，可無論是臉上的笑容，以及渾身散發(fā)出的氣質(zhì)，與先前的稚氣相比，卻是天壤之別了。

    聿珶本就與聿玨走得近，對(duì)于這先前秘而不宣的消息不感到驚訝，反而是忙于軍務(wù)的聿璋對(duì)此很是訝異，急著想知道什么時(shí)候懷上的。

    「大夫說是懷了有三、四月了，前些日子經(jīng)常害喜，直到近半月來才好上許多；聿珶常來我這兒串門子，對(duì)于這孩兒給咱鬧騰的，全都瞧在眼底?！鬼搏k一手貼著肚腹，掩藏在衣裳下的隆起已隱約可見，臉面也稍稍圓潤了些。

    「是嘛是嘛！與去年底娘親懷聿玹經(jīng)歷的一樣不少?！箖晌还媚锵嗾勚馔膺秵埑霾簧儆齼航?jīng)！

    聿璋聽著聿玨與聿珶你一言我一語，不免覺得有些好笑，「四妹，是二姊與娘娘懷孕，又不是你！瞧你說得頭頭是道！」

    「欸！三兄你怎拆咱的臺(tái)呀！不管是娘親還是二姊懷胎辛苦，我可是心知肚明的！」

    「心知?dú)w心知，我瞧你呀，離『肚明』二字，還有很長一段路哪！」聿璋刻意把一個(gè)詞拆成兩份解釋，說得聿珶羞紅了臉。

    聿玨笑得開懷，嬌波流慧，卻是望向坐在聿璋身邊，以紗掩面的姑娘。「聿璋，進(jìn)門到現(xiàn)下，連茶都喝了，怎不給咱們引薦引薦跟隨你來的這位嬌客？」

    聿璋未娶妻，先有妾，這等情事在貴族子弟間，是也算不上少見；或許是非明媒正娶的正妻，聿璋是藏著掖著，對(duì)此人保密到家。

    他回頭，牽起身邊女子的手，那親暱寵愛的模樣，毫無掩飾?！柑みM(jìn)府內(nèi)只記得探望二姊，倒是忽略她了……無晏，見過二位公主。」

    蒙著面紗的女子雙手扶地，于堂前對(duì)著兩位公主行了大禮?！感∨邮鏌o晏，拜見云暘公主、四公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