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旭一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你認(rèn)得？”

    程云清搖頭否認(rèn)，“不認(rèn)得，但我是醫(yī)生，沒吃過豬rou，也見過豬跑吧?！?/br>
    她轉(zhuǎn)身打開柜子，取出兩只和茶壺同樣花色的白瓷杯，青花唐草紋，杯壁薄薄透透的，握在手里輕得仿佛沒有重量。

    程云清將泡好的茶分別倒進(jìn)去，“沒關(guān)系，不想說可以不說。”

    林旭輕嘆口氣，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也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但不小心被人給騙了，干過一段時間的傳銷，那些基地要么在廢棄的工廠要么在深山老林里，四周的墻掛滿高壓電線，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進(jìn)去就先扒光了，一絲不掛用高壓水槍沖一遍，晚上幾十個人睡一屋，那味兒別提多難聞了，飯更不可能給吃飽，怕你跑啊，不聽他們的話還要挨打，我受不了，逃跑被人發(fā)現(xiàn)了，這一槍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林旭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邊用拇指和食指對著腿上的疤痕比了個手槍的動作，“砰——”

    空氣靜默著，程云清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林旭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端起杯子遮掩似的抿了口水。

    剛泡好的茶水很燙，他難得狼狽，皺眉輕嘶一聲。

    程云清卻沒笑話他，良久，才說：“騙人！”

    林旭怔了下，倚著流理臺哼笑，“……不信??？你沒看過類似的新聞嗎？”

    他對著杯子吹了吹，低頭喝了口茶，味道微甜，后味略苦，但很快回甘，帶著清淡的藥氣，繼續(xù)道：“如果平時不經(jīng)常聯(lián)系的朋友和親戚突然要給你介紹外地的工作，約你去旅游……就要當(dāng)心了?！?/br>
    程云清像是隨口接的話，“知道，前段時間，社區(qū)的李警官做入戶普法宣傳，跟你講過同樣的話?！?/br>
    “哦？”林旭笑了，不疾不徐道：“那看來這工作我也能干?！?/br>
    語氣自然而然，甚至有點輕松，聽不出任何異樣。

    程云清不再多想，見他很快喝完了一杯茶，回想起，不管是吃飯還是喝水林旭好像都跟趕場子似的，速度很快，便問：“不燙嗎？”

    “習(xí)慣了?！?/br>
    “這種習(xí)慣不利于身體健康?！?/br>
    林旭從善如流地哦了聲，然后看她轉(zhuǎn)身打開水龍頭，清洗他用過的那只杯子，流動的水拂過白瓷青花，在她纖長細(xì)瘦的手指里翻飛，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他低下頭說：“很漂亮?！?/br>
    “嗯？”她側(cè)過臉看他。

    林旭笑著解釋，“杯子——”

    他今天晚上稱贊她的裙子漂亮，杯子也漂亮，明明看起來是很直截了當(dāng)?shù)娜?，每?dāng)這種時候反倒含蓄起來了。她忍不住跟著輕笑，“這是前年我在景德鎮(zhèn)買的，一套一壺六杯，叫唐草?！?/br>
    林旭完全不懂，但談興很高，虛心求教問：“唐朝的草？”

    見他感興趣，程云清一笑，“意思差不多，就是唐朝流行的花草紋樣，最早起源于古埃及，忍冬、牡丹、石榴、蘭花比較常見，這套是流云紋加蓮花?！?/br>
    她把擦干凈的杯子托到他眼前，頂燈照射下，唐草的花紋簡直要穿透薄薄的杯壁，“你看，留白很有意境?！?/br>
    程云清一身淺色輕便的家居服，素面朝天，剛洗過的頭發(fā)松松扎起來，露出白皙修長的頸項，燈光溫柔而繾綣，將她的皮膚映襯得如白瓷般瑩潤柔和。

    林旭垂眸看她，聲音愈發(fā)低沉，“你喜歡收集杯子？”

    “談不上?！钡珓偛糯蜷_頂柜時露出的各種形制的杯碟盤壺，又讓說這話的程云清有點心虛，“偶爾買一下?！?/br>
    林旭繼續(xù)問：“你還喜歡攝影？”

    程云清詫異地看向他，微微睜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復(fù)又下意識自謙，“也算不上……攝影，就是拍拍照片?！?/br>
    “玄關(guān)的照片墻是你拍的吧？”

    “那也可能是我打印的網(wǎng)上的照片呢?！?/br>
    林旭眸光轉(zhuǎn)向遠(yuǎn)處客廳沙發(fā)旁的小圓幾上的一些攝影器械，“還有你的相機(jī)和鏡頭?！?/br>
    程云清點評，“你的觀察力很好?！?/br>
    林旭挑挑眉，笑道：“沒辦法，傍身的技能?！?/br>
    氣氛太過輕松繾綣，程云清半打趣半揶揄道：“那你還不如多掌握一些急救技能，那才是真正的傍身?！?/br>
    林旭順勢道：“巧了，我正想學(xué)一下心肺復(fù)蘇呢，程醫(yī)生能不能現(xiàn)場教學(xué)一下？”

    程云清沒反應(yīng)過來，“那有什么難的？”接著眼神逡巡一圈，“你跟我來?！?/br>
    林旭欣然答應(yīng)，按照她的示意在客廳的地毯上平躺下來，程云清則跪坐在旁邊，“首先要確認(rèn)患者心跳停止，意識喪失——”

    林旭一幅勤學(xué)好問的好學(xué)生樣子，“然后呢？”

    程云清在腦海中回想著步驟和動作，雙手覆在他胸部，“然后找到胸骨中下三分之一交界處的位置，雙手手掌交叉重迭，覆于胸上，手臂垂直，掌根用力，從一開始默念計數(shù)?！?/br>
    有點癢，微痛，還有別樣的酥，林旭瞇著眼看著居高臨下滿臉認(rèn)真教學(xué)的人，不由得輕笑出聲。

    她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被他套路，氣得不行，蹙眉在他身上錘了下，“你……討厭死了?！眳s被他拉住手腕拽到了自己身上，她的長發(fā)發(fā)梢軟軟地垂在他的頸側(cè)，彼此心跳的噗通聲撞在一起——林旭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團(tuán)巨大的云朵中，又像是被流沙吞沒，沒有纏縛感的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程云清深深望進(jìn)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瞼下面隱隱發(fā)青，眼白里也有紅血絲，應(yīng)該是最近累壞了，沒有休息好。

    “今晚，睡……客房嗎？”

    但林旭還沒來得及回答，他的手機(jī)鈴聲便響了，他利落翻身起來，拿過來看一眼來電顯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個瞬間，程云清覺得他就像是換了個人。

    林旭吊兒郎當(dāng)?shù)卮蛄藗€哈欠，聲調(diào)困倦，“三哥啊，這么晚了您老人家還沒睡啊？”

    他呵笑兩聲，“我還能在誰的床上啊？有事兒盡管吩咐……”

    不知道對面又說了什么，林旭收起那副無所謂的樣子，“你放心，我馬上到?！?/br>
    掛了電話，林旭沒再繼續(xù)靠近程云清，而是隔著一段距離凝眸望去，言簡意賅道：“我得走了?！?/br>
    林旭并不清楚是不是最近辦事得力，終于過了喬三的考驗，所以肯松手交了筆大貨給自己，可明顯對方還有疑慮，所以才在出貨前兩小時臨時通知他。但無論如何，這批貨不能在他手里出差錯。

    天擦亮?xí)r，林旭回到住處，進(jìn)了門，倦怠地在沙發(fā)上倚著靜坐了會兒，才起身走進(jìn)臥室。

    他趴下來鉆進(jìn)床底，從地板下的一個暗格里抽出一個本子，然后坐到書桌前。

    他摸出煙盒，點了根煙，抽了幾口提神。

    左手夾著煙，右手拿了支筆，林旭皺著眉，開始回憶。

    剛才交出去那批黃金的數(shù)量，金額，對方來接貨人的特征，車牌號等信息一一在他腦海中回放。

    林旭低下頭，開始記錄今天的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