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yī)院出來，林旭打了輛車，到城北老街附近停下，站在路邊攤前打包了一些吃的，最后拐進一條偏僻的巷子。

    路盡頭處是一家門臉不大的水果店和成人用品店，中間有個幽暗的樓梯，門口擺了張木桌，桌子后坐了個年輕人，旁邊掛著個“賓館”的牌子，周遭爍閃著一圈紅綠交纏的霓彩燈光。

    來人見到他，笑著直起身子，殷勤地打招呼：“喲，旭哥來了。”

    “小鐘——”林旭扯了下唇角，把手上拎著的一個外賣袋子放下：“我剛吃宵夜，順便給你打包的?！?/br>
    “還是旭哥最好，每次來都給我?guī)??！毙＄娊舆^來，嬉皮笑臉得把塑料袋解開，打開泡沫餐盒，里面是一份干炒牛河，還有一杯鴛鴦走糖?！叭俏覑鄢缘?，謝謝旭哥……”他正餓著，掰開一次性的木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林旭拿出煙盒，單手磕出一根，噙在唇邊，摸了一圈，卻沒有找到火，輕嘖了聲。

    見狀，小鐘連忙乖覺地將手邊的打火機拋過去，林旭從空中精準接過，背過身，擋住穿堂風點燃煙卷，低下頭深吸一口，“那我上去了。”

    小鐘嘴巴里塞得滿滿當當，抬起頭看他，口齒不清問：“該收錢了嗎？”

    這片花柳街上的風塵女，都歸徐建東管，定期要上繳部分收入，這是道上不成文的規(guī)矩，美其名曰保護費。

    林旭指間捏著煙，吐出一口濁氣，嗤笑道：“那是你們東哥的事?！?/br>
    小鐘立刻心領(lǐng)神會，不懷好意地笑著擺擺手：“去吧去吧，樓上的妞兒隨你挑。我看你怎么臉色不太好，太累了吧？好好解解乏?！?/br>
    林旭從樓梯上到二樓，在樓道里左右看了一下，四下無人，他繼續(xù)往左拐，在倒數(shù)的第二個房間門前停下，把煙頭丟在地上踩滅。

    林旭抬手敲門，先是短促的兩下，然后有節(jié)奏地又敲了四下。

    里面很快有人來應門，林旭進了門，回頭把門反鎖。

    來應門的女人身上只穿了條吊帶睡裙，臉上化著淡妝，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

    林旭走進屋內(nèi)，從衣服里拿出那個牛皮紙信封，放在電視機旁的桌上，低聲說：“我已經(jīng)讓人幫你媽辦了轉(zhuǎn)院，地址在信封里，還有兩萬塊錢。方瑩，你收拾一下，今晚就走吧，先不要回老家，找個地方避一避，過個一兩個月再說。”

    方瑩愣了下，有些猶豫：“可是……下面有人看著?！?/br>
    “我給他下了點安眠藥，晚一點他就會睡死過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既然他這么說，雖然遲疑，方瑩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嗯?！?/br>
    頓了頓，林旭冷聲道：“知道被抓回來的后果吧？”

    方瑩心下一驚，想到徐建東折磨人的手段，更加堅定了她必須要遠遠躲開這里不讓任何人找到的信念，“……知道?！?/br>
    恩威并施后，林旭沒再繼續(xù)給她壓力，抬眼環(huán)視一圈屋內(nèi)不大的空間，僅有的那把椅子已經(jīng)被衣服堆滿了，他只好在床邊坐下來，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方瑩把信封拿起來，里面有一張字條，還有一迭紅色的鈔票。她抓著信封，偷偷瞟了林旭一眼。

    她一直覺得林旭很神秘，和她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前段時間，她媽生病要動手術(shù)，缺錢，林旭得知后竟然幫她墊付了醫(yī)藥費。后來，他來找她打聽徐建東的事兒，她便把知道的都對他照實和盤托出了。

    方瑩本來以為他們是死對頭，倆人在鉤心斗角，林旭想拿對方的把柄以求上位，可是現(xiàn)在他卻突然安排讓她走？

    心里忽然有點發(fā)慌，方瑩小心翼翼看了眼林旭，擔心問：“旭哥，我走了，你不會有事吧？”

    聞言，林旭從屏幕里的晚間新聞中抬起頭，挑著嘴角笑了下：“放心，我沒事?！?/br>
    方瑩垂眸不敢看他，印象中她似乎還沒見林旭這么笑過。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和不笑時是截然不同的感覺。她轉(zhuǎn)過身，思忖著至少給他倒杯水，可是又想起，林旭不會用她這里的杯子，之前每次來，他都沒喝過一口她倒的水。

    思及此，方瑩只好走到床的另一個角落，和林旭并排坐下。

    這棟樓的墻壁都是臨時改造的薄板，隔音很差，左右隔壁的房間里時不時傳來肆無忌憚的呻吟和叫床聲，聽得人身上燥熱發(fā)癢。

    方瑩如坐針氈，抿抿唇，忍不住又偷瞄了一眼林旭，他正面無表情地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機的音量調(diào)大。

    大概是止疼噴霧的效果漸漸消褪，林旭挺直脊背，調(diào)整了下呼吸。

    不知怎的，腦海里居然不斷掠過程云清給他處理傷口時那雙眼睛，全神貫注，專心致志地縫針，消毒，包扎，偶爾和他對視時，眸底清冷干凈的就像是一汪碧水深潭。還有那天在幼兒園，她柔軟纖細的手臂，耳畔曬得發(fā)紅的皮膚，以及鬢角那顆小小的痣，總是在他眼前徘徊，揮之不去。

    明明沒有足夠的身體力量，面對不公和罪惡，卻從未膽怯過。

    第一次見，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上手打了他一巴掌，還有今晚，如果不是他及時到場制止住那人，她怕是要吃大虧。

    林旭嘴角輕輕上揚，與她相處時，四周似乎都很安靜，到處明亮而讓人安心。

    但是——

    他突然有些落寞，他們就像是兩條平行線，是不能也不該有太多交集的。

    好在程云清足夠清醒理智，排斥與他繼續(xù)接觸的意思，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很明顯了。

    一墻之隔外，越來越密集急促的粗重喘息，男人的粗口，女人的吟叫伴隨著床板的咯吱和啪啪的撞擊聲不斷傳來，一時之間，空氣仿佛罩上一層密不透風的膜，變得潮熱起來。

    方瑩想不通，她長得在一眾姐妹里算是頂漂亮的，一開始，她還以為林旭幫她是為了泡她?？伤未蝸?，次次都是干坐著，從未與她有過任何肢體接觸。

    她用余光瞥林旭，與此同時，垂在身側(cè)的右手，緩慢而悄無聲息地從衾被間挪向旁邊的人，距離越來越近，就在快要碰上他的指尖時，林旭忽然拿起遙控器，捏在手里垂眸把玩起來，就像是對她的意圖全無所覺。

    靜了幾息，方瑩終于鼓足勇氣問：“旭哥，你……是不是嫌棄我不干凈了？”

    林旭抬起頭，淡笑了下，“……別多想?！?/br>
    之后，兩人一直無話，就這樣各自沉默著。晚間新聞播完，林旭調(diào)到體育頻道看了會兒球賽。大約大半個小時過去，他拿出手機確認了眼時間，站起來說：“我先走了，你……小心點?！?/br>
    方瑩看著他，欲言又止，林旭便抬腳往門外走，走了兩步，方瑩忽然站起來，雙手拉住他的手腕，聲音不由自主帶了點哭腔：“旭哥……”

    林旭回身，低眸看她：“不要怕，有事還打那個電話找我?！彼麖乃搁g抽出自己的手，緩聲道：“出去之后，別再干這行了，找個正經(jīng)工作?！?/br>
    方瑩怔了片刻，最終乖乖點頭嗯了下，林旭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下樓時，小鐘正哈欠連天地在樓下翻漫畫書，見林旭從樓道里出來，他笑得一臉下流，別有深意說：“旭哥，這么快完事啦？下次再來啊。”

    說罷，又困倦地揉揉眼，張著大嘴打著哈欠。

    “滾蛋?！绷中裥αR他一句：“打起精神來，別半夜條子來了都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