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中山路小吃一條街。

    前后兩三百米堆滿了來自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飯店，還有很多零星賣飲料燒烤小吃的流動攤位。

    人來人往的街面非常狹窄，秩序好時也只能同時通行四輛車，中間用半人高的柵欄隔著。很多的哥都來這邊吃飯，眼下街道兩旁停滿了出租車，只剩下兩條車道勉強通行。

    林旭走進一家小吃店，在收銀臺前點了碗蘿卜牛雜面。

    “十五?！笔浙y員邊說，邊迅速打出個單子。

    林旭從口袋里摸出一張二十的，收回五塊錢找零，然后捏著單子去窗koujiao了排隊等號。玻璃隔間內(nèi)，師傅正站在cao作臺前切燒鵝，油亮的深紅色脆皮不斷發(fā)出清脆的咔呲聲，隨著不銹鋼刀刃的起落，油脂在菜板上飛濺，混雜的香氣四溢。他放空般定睛看了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冒著白煙的面碗從窗口里遞出來。

    林旭回過神，面無表情端走那碗面，在旁邊拿了雙一次性筷子，找了個空位坐下吃。

    不多時，對面的位置上有個中年男人端著盤子坐下，林旭掀了掀眼皮，沒動聲色，低下眼睛繼續(xù)吃。

    五分鐘后，他旁邊位置的人吃完，起身離開，服務員過來收走盤子，拿抹布利落而迅速地將桌面上殘污擦干凈。

    林旭用筷子在碗里攪了攪面湯，過了幾秒，忽然低聲開口道：“二十號中午，有一批貨會從南灣口岸出去，大概一百公斤?！?/br>
    對面的人聽到他的話，眼睛都沒抬，低聲說：“這事兒，我聯(lián)系公安吧。”

    林旭微乎其微地點了下頭：“這次出貨量比較大，徐建東應該會安排自己的心腹送，他們都是有經(jīng)驗的人，身上還有槍，你讓公安的人小心點跟，絕對不能讓他們把黃金帶出去?！?/br>
    對方沉默了一陣子，開口道：“之前公安安排進去的那幾個特情，都因為些小案子陰溝里翻船，他們不會是故意試探你的吧？”

    林旭輕抬起眼，四處掃了掃：“我不管這塊兒，目前懷疑不到我頭上，是一個內(nèi)線告訴我的。”

    “你那線人——”

    “我會安排?！绷中翊驍嗨艾F(xiàn)在出貨基本都是徐建東在管，一定要讓他狠狠栽一次，降低喬三對他的信任，我才有機會接手過來，跟上面的人接觸。”

    對面那人會意地點了點頭，用勺子扒拉了幾口面前盤中的豬腳飯吃，半揶揄半贊賞地笑著問：“你進去得挺快啊，交了什么投名狀？”

    林旭語氣平平：“也就追回幾筆高利貸，還跟另一個跟他們有仇的團伙在鳳陽南路那邊打了一次，那團伙在那一帶的勢力比他們大，喬三好幾個地盤的拆遷都被搶了，正想出氣?！?/br>
    “小心點，別到時候真被公安當成聚眾斗毆的抓起來判三年，撈你倒沒什么，怕打亂計劃?！?/br>
    說罷，瞟見林旭胳膊上露出的那截的醫(yī)用膠布，不免要關(guān)心一二，蹙眉問：“怎么，受傷了？”

    “不要緊，一點兒小傷?！绷中駵啿辉谝?，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垂眸笑起來，“再換最后一次藥就好了?！?/br>
    對方狐疑地看著他不太正常的舉動，在桌子底下用力踹了一腳：“想什么呢？笑那么yin蕩?！?/br>
    “沒什么?！绷中耢`巧避過，抬手撫了下臂上傷口的位置，臉上笑意不減，“你慢慢吃，我……去換藥?！庇謫枺骸拔乙腻X帶了嗎？”

    對面的人不悅地看著他：“上次才給過你，怎么又要錢，你小子不會嗑藥了吧？”

    林旭頓了下，無奈撇嘴道：“何隊，你也知道我剛進去，拜碼頭開銷大，您體諒一下基層，反正打報告能報銷?！?/br>
    “你知道報告多難寫嗎？”何燁明瞪他一眼，從身側(cè)公文包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從桌面推過去。

    林旭把筷子放下，拿起信封迅速塞進了褲子口袋里，用口型賣乖地無聲說了句“多謝何隊”，便站起身，離開了飯店。

    從小吃街出來，林旭直接搭了輛公交車，五個站之后下車。他在站牌下抬起頭，看到馬路對面一棟高大的建筑，夜色里，上面有幾個發(fā)著白光的大字：醫(yī)科大學第三附屬醫(yī)院。

    其實，后面為了給傷口換藥，林旭曾來過兩回，在外科沒見到程云清，還專程跑了趟急診，卻也沒見到人。但是，見她要做什么？畢竟在幼兒園運動會偶遇那次已經(jīng)將誤會解釋清楚了，不是道歉，那就是道謝？謝謝她幫忙將林灝送回家。

    今天距離縫針剛好過去半個月，林旭不清楚醫(yī)院的排班機制，但同樣是星期四，同樣是晚上這個時間，權(quán)當是碰碰運氣。

    程云清正坐在醫(yī)院急診科的外科診室里，給一個皮膚過敏的患者開抗敏藥。

    這個月院里本沒有安排她的急診輪班，是科室有個同事正好今天家里有事，所以請她幫忙調(diào)換的。不過今晚的病人不算太多，程云清還能抽出空在手機上看看娛樂八卦。

    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雜的聲音，一開始程云清沒留意，后來卻又聽到幾句尖刻的叫聲，好像還摻夾著哭喊和辱罵聲。

    她抬起頭，幾名聽見動靜的醫(yī)護人員從門前神色匆匆地跑過去。

    程云清站起來往外走，剛到門邊，就看到十米之外的兒科診室門口已經(jīng)亂成一團。有幾個家屬模樣的人和今日兒科當值的秦醫(yī)生扭打在一起，其中一個手抱孩子的婦女正坐在地上哭，老太太則在用力撕扯著秦醫(yī)生的頭發(fā)。

    秦醫(yī)生被弄得狼狽不堪，披頭散發(fā)地哭喊起來，旁邊的醫(yī)護人員欲上前阻止，卻被那些家屬惡聲惡氣威脅著推開。

    見狀，程云清急忙跑過去。

    “你賠我孩子！你賠我的孩子！你給他打了什么東西，這么一會兒人就死了？你們根本不是人，是畜生！禽獸不如你還當什么醫(yī)生？！”

    歇斯底里的叫罵聲夾雜著方言不斷傳來，剛一走近，程云清就看到有個人高馬大的男家屬拽住秦醫(yī)生，抬腿朝她后腰窩狠狠踹了一腳。

    秦醫(yī)生哪能經(jīng)得住，痛呼著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你們到底要干什么？”程云清大聲喝止，上前用力一把推開那個男的，轉(zhuǎn)頭跟旁邊的一個護士說：“小陳，快去叫保安，打110報警！”

    “你他媽的還敢還手？”男人愈發(fā)怒不可遏，程云清剛把秦醫(yī)生從地上扶起來，一個重重的巴掌就朝她扇了過來。程云清為了躲避重心不穩(wěn)，往后跌了兩步，額角撞到墻上。

    霎時，整個腦袋都是懵的，她只覺耳邊嗡嗡作響。

    對方卻不依不饒地上前來拽她的胳膊，明顯是要繼續(xù)打的架勢，程云清下意識地往內(nèi)轉(zhuǎn)了個身，被擠在墻角退無可退，心知大概是躲不過要挨這下了，卻不料，說時遲，那時快，那人竟然不知被誰從身后抓住手腕反擰到后背，死死按住，伴隨他齜牙咧嘴吃痛的大叫聲——

    程云清的眸光越過去，看到了林旭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