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7變天
港督換屆,連城卸任。 凌晨。 原本沉睡的蕭家主宅,突然被一通凄厲急促的電話鈴聲驚醒,我猛地睜眼,下意識望向窗外,天空黑黢黢,半顆星子都沒有,遠處倒是霧蒙蒙地泛起一絲灰白。 還沒反應(yīng)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許久未見的媽咪突然闖進來,將我從床上拽起,胡亂套好衣服,拉起我就往樓下走。 整座大宅燈火通明,仆人行色匆匆。 一路她都沒有開口,只是小跑著拽我疾行,直至將我塞進停在門口等待的黑色古董阿斯頓馬丁,引擎已經(jīng)發(fā)動,隨時準備駛離。 媽咪自從搬進別院后就鮮少露面,更別提過問蕭家之事,此番她神色凝重,行事又如此倉促慌亂,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劇變。我想到昨夜,爹地去參加港督換屆后的宴會應(yīng)酬,此刻還沒有回來。 莫非爹地……爹地出了什么事情? “快走!” 她一把關(guān)緊車門,命令前排司機出發(fā),我趴在車窗邊茫然無措地問她:“媽咪,發(fā)生什么事情了?為什么我要走?為什么你不走?” 她嘴唇翕動,似乎想解釋什么,但是車已經(jīng)發(fā)動了。 我永遠記得那一幕。 她單薄的身影,立于蕭家主宅前,天色尚未亮透,熹微曙光勉強從遠方灰白不詳?shù)脑茖娱g透出分毫,映亮她蒼白的臉色。她腰背挺直,披肩被清晨寒風吹鼓起來,流蘇在風中飛揚。 空氣里似乎流淌著血色崩壞的氣息。 “因為我是蕭何敘姿?!?/br> 那是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我見她的最后一面。我永遠都記得,那一日,我來不及和她說一句道別。 最后的最后,她在那場凜冽蕭條的風里朝我笑了一下,眉目鮮明動人一如經(jīng)年之前,笑容平淡寂寥,眸底萬念俱灰。 嫁入蕭家,冠上夫姓,從此她不再只是自己。 她代表著兩個家族。 何敘姿,何家唯一的大小姐,蕭家唯一的夫人。臨危之際,不亂不懼,不逃不避,這才是真正的名門氣節(jié),當之無愧的世家風范。 也是最后的尊嚴。 世家子弟大多難逃沒落命運,最終只剩下浸透在骨子里、流淌在血脈中的驕傲,也只有這點驕傲與氣度能夠攥緊于手心,所以不可以丟,至死都不可以丟。 這是媽咪教會我的。 黑色阿斯頓馬丁破開庭院荊棘,揚長而去。 從此我的世界,再無安寧之日。 逃亡路上我看到新聞——蕭家話事人與前港督之子凌晨遇害。具體細節(jié)沒有披露,報道只提及疑似遭遇暴徒埋伏,現(xiàn)場槍戰(zhàn)激烈,尸橫遍野,極度血腥。 爹地和霽哥哥,死了? 我太過震驚,完全無法接受這個消息,腦海里亂哄哄地嗡鳴一片。 爹地和連霽,怎么可能會死呢?在香港,誰有能力同時殺他們兩個?誰又膽敢殺他們兩個?那逸哥哥呢?他還活著么? 我隱約記得,爹地今夜的安保行動是由蕭逸負責。 或者說,我希望他是活著的么?他活著,意味著什么? 蕭家有一套用以應(yīng)對掌權(quán)者失蹤或死亡狀況的應(yīng)急機制——存在極為機密,只有蕭家的權(quán)力中心,集團核心成員才清楚,目的是確保意外發(fā)生后,新一代繼承人能夠順利上臺掌權(quán)。爹地在位時,從未公布過繼承人,但論血緣非我莫屬,可我如今出逃得如此狼狽,說明這套機制沒能啟動。 也就是說,出了叛徒。 一股陰寒慢慢攀上我的脊背。 變天了。 一場毫無征兆的血洗暴動,于昨夜無聲無息地降臨。 槍口升騰的硝煙是開端,射進蕭存胸膛的最后一記子彈,拖曳著白熱軌跡,在空中高速旋轉(zhuǎn),呼嘯著奏響這出暴動收尾的最后一道音符。 蕭家這個執(zhí)掌了香港軍火市場近百年的龐然巨物,在我看不見的某處,終于轟然倒塌。 之后呢? 是蠶食瓜分、剝皮抽筋、噬骨飲血,又一場權(quán)力爭奪的你死我活、饕餮盛宴。 阿斯頓馬丁一路疾行,往碼頭方向開,司機擔心此番出逃太過惹眼,準備先找處僻靜的地方避避風頭。聽說仇家正到處搜尋我,不僅公路設(shè)關(guān)卡攔截,機場更是走不了,唯一可以離開香港的方式,只有水路偷渡,直接坐快艇渡前往臺灣。 想來諷刺,我連仇家是誰都不清楚,就已經(jīng)被追殺得無路可逃。 臨時落腳點是一處偏遠教堂,如今我身邊只剩兩個保鏢,下車時發(fā)現(xiàn)車后座孤零零地躺著一幅與連霽的合照,精心裝裱在玻璃相框內(nèi)。想來應(yīng)該是當初相館送過來的那批合影里不慎遺落的,陰差陽錯竟成為我身邊唯一的念想。 教堂很破舊,里面甚至沒拉電線,夜色漸深,我潦草點燃幾支蠟燭,跪在圣母雕像前,閉著眼睛,默默地為爹地和阿霽祈禱。夜溫驟降,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猛烈襲來,我緊緊抱著懷中的相框,試圖從里面攫取些微薄的倚仗。 其實這并非因為合照對我而言意義有多重大,或者多難舍。只是落得如今地步,難得身邊還能找到一件與過往有所牽扯的物件,抓住了握緊了,聊以慰藉罷了。 不至于一無所有。 誰能想到,我也會淪落到一無所有。 夜更深了,燭火搖晃,光影幢幢,映得整座教堂愈發(fā)昏暗。 昏昏欲睡之際,突然聽見教堂外一聲烏鴉啼叫,死寂之中分為凄厲,隨即幾道凌亂槍聲響起,摻雜著子彈穿透rou體的沉悶聲響,有人重重倒地。 我驚覺不妙,猛地起身,與此同時教堂大門被暴力踹開,一群來路不明的黑衣人沖進來,十幾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我所在的位置。 透過人群間隙,我看見了門外保鏢的尸體,倒在血泊之中。隨即我看見了蕭逸,他撥開前排持械的黑衣人,慢慢地朝我走過來。 四周寂靜,唯獨他的腳步沉穩(wěn)堅定,擲地有聲。 我不敢置信地望他,心跳如擂,呼吸都凝滯了。 僅剩的保鏢沖過來擋到我身前,試圖阻止蕭逸靠近我。蕭逸眼睛都不眨一下,抬手一槍射殺。 子彈奪膛而出,飛旋著在我眼前劃過一道白熱軌跡,裹挾著被撕裂的氣流聲響,剎那間便穿透了保鏢的眉心。他在我身前重重倒下來,原本握在手里的槍掉到地上,在我腳邊。 我想撿,但在我做出行動前,蕭逸反應(yīng)比我更快,他一腳踢飛了地上的槍。 “聰明一點?!?/br> 他對我說道。抬手打了個響指,示意身后的黑衣手下將尸體拖出去。 一陣悉索響動,人群終于退去,地面只留下一道長長的血痕。教堂的門再度閉緊,只剩下我與蕭逸。 空氣里突然彌漫起新鮮的血腥氣,起初我以為來源于保鏢,但隨著蕭逸走近,氣味反而愈發(fā)濃烈起來,我這才看清,他胸襟浸染著大片血漬,與漆黑的西裝布料幾乎融為一體,濕淋淋的,很新鮮,不知都來自誰。 不止是西裝,蕭逸里面的黑色襯衣,也浸透了暗紅,搖曳燭光下,泛出濕冷詭艷的色澤。 “是你?” “是我。” 問出來的瞬間,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問什么,又想從蕭逸嘴里聽到什么答案。偏偏蕭逸承認得坦蕩,毫無一個叛徒應(yīng)有的愧疚之心,甚至他的語氣在我聽來簡直可以稱為理直氣壯。 一瞬間,滿腔的憤怒困惑反而被手足無措的情緒擊倒,我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歇斯底里地罵他?抬手一耳光扇到他臉上?亦或在他面前驚慌失措地哭泣?質(zhì)問他為什么? 似乎都為時已晚。 逃亡路上,我隱隱有猜過叛徒可能是他,只是不敢確信,直到此刻。 那時我腦海中胡亂想著一個問題,對我而言,究竟蕭逸是叛徒更容易接受,還是他同爹地一樣,死在那場槍戰(zhàn)暴亂中更容易接受。 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我永遠都無須知曉了。 此刻蕭逸站在我面前,完好無損,氣勢逼人。冷白英俊的一張臉上道盡殘酷無情,眼底的坦蕩又直白到一種無恥的地步。 蠟燭昏暗的火苗不住撲閃著,映得蕭逸皮膚愈發(fā)的白,一種不近人情的冷冽感撲面而來。我不禁后退一步,腳步踉蹌,蕭逸伸手,扶住我的小臂。 他微微垂眼瞧我,單薄蒼白的眼皮之下,瞳仁折射出恍若琉璃的璀璨光輝。燭火搖曳在蕭逸的眼底,閃爍出野心勃勃的光芒,如同非洲荒原里某種身姿矯健、迅猛兇悍的野生獸類,攻擊與掠奪的姿態(tài)都極具殘酷的美感,一瞬間給我以漂亮的錯覺,簡直挪不開眼。 就是這瞬間的驚艷,掩蓋了他眼眸間掠過的殺氣騰騰。 為什么呢? 他的異心,何時而起? 太多問題在我腦海內(nèi)揮之不去,卻沒有一個能夠問出口。最重要的是,蕭逸今夜,會對我做什么?他有可能放過我嗎?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困惑,蕭逸面上竟流露出一點極其細微的不忍神色,他自己也察覺到了,匆匆撇過頭去。 再度望向我時,眼神已經(jīng)重歸淡漠,冰涼如黑夜里的月光,銀白清輝落下來,只剩凜冽。鴉羽般濃黑的睫毛亦垂落下來,在蕭逸眼下投射出一片淡青的陰影。 “現(xiàn)在蕭家亂作一團,連城也被撤權(quán)掣制?!?/br> “我媽咪呢?” “你媽咪?。俊笔捯萃nD了一下,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我剛剛見過她,沒什么事?!?/br> 聽聞媽咪沒事,我高懸著的心略微降下些許,轉(zhuǎn)念又擔憂地問他:“你是來抓我的嗎?” 這會兒蕭逸又不說話了,視線漫不經(jīng)心地自我的臉朝下游移,直到瞥見我懷里捧著的相框,原本還算愜意的臉色猛地沉下來。 “看來我來得真不湊巧啊,正趕上大小姐為已故的未婚夫傷心呢?” “嘖,多有叨擾,請勿見怪哈。” 他語氣極度不善,我不禁抱著相框后退,想和他拉開距離。但身后便是祭臺,再無一絲躲避的空間。蕭逸大步上前,居高臨下地堵在我面前,重重的陰影籠罩下來。 他身上的血腥味愈發(fā)濃重,嗆得我頭暈?zāi)垦?,眼角泛酸,幾乎泛出淚花。我想抬頭去看蕭逸神情,但是我們貼得太近了,視線上揚,只來得及撞上他的胸膛,胸前布料有著精致的暗花紋路…… 黑色的襯衣太嚴峻,所有恩怨的來路都交織在眼前層層迭迭的暗花之中,漸漸地,模糊成了一片血色。 “蕭逸……” 隨著血腥味一同濃郁起來的,是眼前男人獨有的危險氣息。 下一秒,他把我抱起來,擺到了圣母雕像前的祭臺上。 ——TBC 【喜歡請至我的微博@notwithBabe8 或@小亦出擊蕭逸 留言,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