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4羅剎心(2)
爹地這次果然沒騙我,確確實實特意給自己放了三天假,連媽咪都覺得,他待女兒嬌慣到了一種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此番歷險過后,媽咪對蕭逸的態(tài)度好了一點,主動提出讓他搬回主宅居住,甚至他臥室就安排在我隔壁的小房間,距離比到爹地媽咪的房間近得多。 說來真奇怪,不知是不是喝了蕭逸血的緣故,我身體狀況反而一日日地好起來,連一些小病小痛都不再出現(xiàn)了。 至于我本人對蕭逸嘛,確實感覺更親近了一些,但該作弄他的時候還是照干不誤,誰叫我是蕭家大小姐呢。 有次傍晚我經(jīng)過爹地書房,發(fā)現(xiàn)門沒關緊,留了一條縫,里面爹地媽咪在吵架。這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撞見父母爭吵,吵得異常激烈。 好奇心唆使我蹲下來聽墻角,并且自我安慰這樣能夠有效防止別人竊聽。墻角這東西嘛,大都不怎么見得了光,被我聽見總比被家里傭人聽見來得劃算。 爹地咄咄逼人:“是不是哪天我惹你何大小姐心里不舒坦了,你也要對我下手?” 媽咪更是情緒激動:“你以為我想?當初她們娘倆一唱一和逼我,你沒看見嗎!” 說著她便毫無預兆地朝門口走來,我嚇了一跳,倉促間不知道該跑還是該留。跑的話這條過道太長了,一眼望到底,肯定會被媽咪看見;不跑的話我還沒想好該怎么面對媽咪,或者說沒想好該怎么站隊。 就眼下激烈程度而言,此番爭吵背后,明顯還藏著個不小的秘密,我實在太好奇了。 只聽爹地開口:“那是我meimei。” 媽咪腳步一怔,回頭冷笑:“你敢說自己沒松一口氣?” “蕭存,這兩年你明面走慣了修羅道,還真把自己當修羅了?你應該剖開來看看你那顆心,它是羅剎心!” 什么修羅什么羅剎的,只在神神叨叨的佛教故事里聽過,我聽不懂大人間打啞謎,決定趁機開溜。 就在此時,爹地又發(fā)話了:“我松一口氣?你們何家人做事不干不凈!要么別做,做成這樣,還得我收拾爛攤打圓場,你以為老太太看不出來?” 完了,我頓覺話題走向不妙,這下是真的必須開溜了。自小在蕭家耳濡目染的經(jīng)驗告訴我,好奇心可以有,但是好奇到一定程度必然會出人命,這就是好奇生死線。 眼下這番對話顯然已經(jīng)逼近生死線,接下來的內(nèi)容我沒敢再聽下去,臨走前還輕輕為他們掩好了門。 多年后我才明白媽咪那句話的意思——明走修羅道,暗藏羅剎心。 原來他們都是。 我也是。 生在蕭家這樣的名門世家,光鮮亮麗的門庭之下,掩藏的秘密紛亂如麻,有些八卦根本不需要四處探聽,就有風吹著送進耳朵里。 那場爭吵過后的某個下午,我窩在玻璃花房里懶洋洋地曬太陽,幾個女傭進來修剪花枝,順嘴閑聊起來。躺椅安置在密密麻麻幾排花架后面,我身子臥得低,她們沒能發(fā)現(xiàn)。 女傭聊天,大都圍繞主人,聊著聊著就有點上輩秘辛的意思了。 打小照顧我的保姆率先開了話匣子:“唉,太太真不容易,當年生大小姐的時候難產(chǎn),落下了病根兒,淅淅瀝瀝見紅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治好了,身子骨卻一直沒恢復過來,如今還要被老太太叫過去刁難。” “刁難什么?”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見沒旁人,這才壓著聲音飛快地吐出幾個字:“生不出少爺?!?/br> “可不是嘛?!绷硪晃毁Y歷較老的傭人接話道,“起初咱們太太生不出少爺,小小姐生的表少爺就成了香餑餑。那陣子故去的小小姐帶著表少爺來得勤,都快住這兒了,天天歡聲笑語的,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順勢讓表少爺入了族譜?!?/br> “當初小小姐嫁給姑爺?shù)臅r候,老太太可是氣得發(fā)了狠話,說小小姐和姑爺?shù)姆N,蕭家不認!” “那算哪門子姑爺?”只聽我保姆哼了一聲,“窮酸破落戶罷了,深水埗出來的混小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攀上了咱們小小姐!” “小小姐也是癡情,非他不嫁,兩個人牽手跪在主宅大門前求老太太,算起來那時候小小姐就已經(jīng)懷了身孕?!?/br> “老太太心腸真硬啊,誰不知道小小姐是她最寵愛的小女兒?未出嫁前蕭家全家都圍著小小姐轉(zhuǎn),受寵程度堪比如今咱們的大小姐,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么受寵的小女兒挺著肚子,在門口冷冰冰的大理石磚上跪了一天一夜,老太太都不肯點頭,最后鬧得斷絕關系,聲明還見了報?!?/br> “婚后沒多久小小姐就生下來表少爺,老太太抱孫子心切,主動遞了橄欖枝,托表少爺?shù)母?,兩家這才重新往來?!?/br> 又一位女傭接腔道:“或許就是找個由頭跟小小姐和好吧,畢竟親生骨rou,一時生氣,氣過頭了還不得找臺階下?” 老傭人點點頭:“小小姐也是聰明人,順著老太太遞下來的這根桿子就往上爬,估計婚后體驗了窮人的苦,自己也怕了?!?/br> “聽說小小姐婚后住油尖旺那片,一家三口擠在小公寓里,每次來港島都大費周章,先過海底紅磡隧道,之后還得開一段路才能到咱們主宅。每回小小姐來看老太太,都帶著表少爺,舟車勞頓也不怕小嬰兒累著?!?/br> “老太太瞧見外孫就開心,開心完了就念叨咱們太太生不出兒子,那時太太剛出院在家養(yǎng)身體,有時候當著太太的面念叨,有時候派人傳話過去,太太又氣又委屈,天天吃不下幾口飯?!?/br> “那會兒大小姐剛出生沒多久,身體弱得還不能抱出醫(yī)院,也沒瞧見老太太撥冗去瞧她一眼。幸好大少爺心疼女兒,醫(yī)院、公司、家里三頭跑,忙得焦頭爛額?!?/br> 傭人是老傭人,還依照著過去習慣,稱呼我爹地大少爺。 我的保姆冷哼一聲:“唯一一次見,是大小姐出生那晚,醫(yī)生出來說生了個女孩兒,老太太聽見這話當即臉色沉下來,遠遠瞥了一眼,說了句皺巴巴的丑東西。” “大小姐哪里丑啦?”新來沒多久的女傭驚嘆出聲,“這還叫丑?這世間還有什么人物能入得了老太太的法眼?” “表少爺唄。” 不知道是誰譏笑著挖苦了一句,幾個女傭都跟著憤憤不平起來。 “老太太也真是,有空成天在家逗外孫,沒空探病親孫女?” “要我說啊,表少爺除了是個帶把兒的,其余哪里比得上咱們大小姐?” “噓!這話可別說出去,教太太聽見了,可不是又往她心窩戳刀子?小小姐死后,老太太搬到后面院落里住,可算消停了好幾年,聽說前段時間又因為孫子的事鬧騰起來了?!?/br> 我的保姆放下花剪,不住嘆氣:“可憐大小姐是個女兒身,哎呦,說起大小姐我就喜歡得不得了,皮膚白嫩嫩,眼睛烏溜溜,漂漂亮亮的小人精,小嘴一撅,好話一說,大少爺月亮都能給她摘下來。” “可不是嘛,大小姐連發(fā)脾氣都招人心疼,支使咱們做事的時候,那個小嗓子清清脆脆的,聽著心里像吃了蜜那么甜,老太太真是……唉!” “嘖嘖,老太太只認孫子?!?/br> 感慨過后,一陣短暫的沉默,資歷最老的傭人突然神神秘秘地開口:“你們都不知道吧,當年為孫子鬧得最厲害的時候,老太太親口罵太太肚子不中用,大少爺看不下去,護著太太,幫太太說話,你們猜猜老太太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 “她說外孫也是蕭家的親孫子,太太若是再生不出來,她就把表少爺接回來當繼承人培養(yǎng),日后繼承蕭家基業(yè)?!?/br> “嚯!” “還有這回事?” 聽到這里我同其他傭人一樣震驚,以至于差點要站起身,聯(lián)想到那日書房爭吵,神經(jīng)猛地警覺起來。 傭人繼續(xù)道:“這話徹底寒了太太的心,當時老太太在蕭家說話還是很有分量的,大少爺臉色都變了?!?/br> “唉!太太可是何家大小姐,出身何等雍容高貴,嫁給咱們大少爺那可是一點兒都不算高攀。何家商賈世家,早年何等榮耀輝煌,竟也會沒落成如今這樣。何老爺子去世之后,當家的何少爺是樣樣不行,把家底都敗光了,一代不如一代啊。” “太太嫁進來之前是當紅女明星,演過好幾部電影呢!那會兒我經(jīng)常在電視上看見太太出席活動,還有她拍的廣告片子。大少爺年輕時追太太沒少花心思,包了上百場太太演的電影,才有機會見一面?!?/br> “還特意吩咐下去,讓手底下小弟們?nèi)颗虐嗔嘘牭厝タ措娪?,太太嫌棄這幫古惑仔品位低看不懂,白白糟蹋了自己的表演,大少爺就又安排每個人必須要寫八百字的觀影感受,次日中午統(tǒng)一交上去,厚厚一大沓和鮮花一同寄到影視公司前臺,信封署名是何小姐的影迷后援會?!?/br> 爹地媽咪的戀愛細節(jié)我還是頭一回聽說。以往問媽咪這種事情,她總是以一句“你爹地纏死人了,纏得我眼煩心煩不得不嫁”敷衍過去,此刻我不由豎起耳朵。 “聽說太太與大少爺好之前,曾是有過婚約的,對方也是經(jīng)商的大戶人家,太太就搬出未婚夫名號當擋箭牌,來堵大少爺?shù)淖非蟆!?/br> “大少爺二話不說,領著一幫手下,穿黑西裝打領帶,個個身上帶槍,天天往人家公司樓底下一坐。專門挑早上開業(yè)人最多的時間去,什么也不干,光坐在沙發(fā)上翻報紙打電話,坐得沒人敢進去。樓里保安見了這陣仗,壓根兒沒膽子出來趕,報警也沒用,提前跟警隊打了招呼,根本不出警。一個月之后,對方退婚了?!?/br> 原來爹地年輕時還有這般無恥無賴的面目,我聽著直想發(fā)笑。傭人又道:“當年大少爺求婚也是轟動全港,喜訊刊登在所有主流報紙的第一版正中央,見報了整整三天?!?/br> 隨即話鋒一轉(zhuǎn),嘆了口氣。 “誰知道太太嫁進來才好了沒多久,就成了一地雞毛?!?/br> “起初太太受了委屈,臉色一甩直接回娘家,那會兒何家沒敗落成這樣,繼承了家業(yè)的何少爺還有底氣來家里為太太討說法。大少爺放下架子,親自去何家求太太,哄老半天才哄回來,老太太也不敢再多招惹太太一句?!?/br> 傭人連連感嘆:“唉!后來太太就再沒娘家撐腰了,只能受老太太的氣,依照昔日太太的氣性,怕不是早就回了何家,大少爺眼巴巴地去求還來不及呢!” “如今何家鬧著分家!自顧不暇哪里管得了這些?可憐太太,命運造化唷……” ——TBC 【歡迎讀者前往我的微博@notwithBabe8 評論區(qū)留言,反響好的話,我會日更噠,謝謝大家支持!】